第30章 夜晚
平安夜前某一天,江忍想她想得不行了。
他這段時間很少骑山地摩托车了,也很少开车。
沒再穿破洞牛仔裤,发根处长出了真正的黑发。连贺俊明也啧啧称奇,忍哥好像烟也沒抽了。
虽然江忍在学校還是名声不怎么样,然而江忍确实是在潜移默化地往好处发展。
平安夜前一天晚上,江忍从自己公寓出来,他在H市的房子住在临海,這边后面一带都是新开发的地盘。H市不下雪,倒是下起了雨。
他很久沒有好好和她說過一句话,晚饭也沒吃,就去了孟听家小区等她。
他开着车去的。
小雨一瞬变成大雨,车窗被雨刮器不断洗涤,却依旧落下绵密的雨点。
孟听家在三楼,舒爸爸還沒回来,孟听也沒想到大雨說下就下。舒兰关在房间玩游戏,舒兰自己偷偷用舒爸爸给的钱买了一部手机。而舒杨在房间练习物理题,两耳不闻窗外事。
孟听赶紧去阳台收衣服关窗。
她踮脚用撑衣杆收衣服的时候,楼下那辆银色的跑车开始疯狂按喇叭。
雨声淅淅沥沥,反倒是冲淡了喇叭声。
孟听抱着一摞衣服往下看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车。
她抿抿唇,心跳飞快,却沒有打算搭理。
孟听把衣服都收完,怕打雷,又把电器的插头拔了。最后去关窗户。
然而喇叭声一直不停。仿佛她如果不肯见见他,他就不会离开。
孟听回到房间,把自己的门也关上,喇叭声总算小声了。
孟听在房间整理自己的舞蹈服装,既然决定了重新弹琴跳舞,這些东西总能用得着。有些是她十三四岁用的,放在现在的年龄已经不合适了,然而有些却依然能穿。
喇叭声停了下来,仿佛它的主人放弃了。
孟听松了口气。
其实上辈子江忍大多数时候是远远看着自己的,這辈子他喜歡她太早了,在她眼睛不好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入了她的生活,而上辈子更多的时候,是他们那群人說說笑笑从她身边走過去。
那個少年会回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等她发觉,他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本来上辈子就沒什么交集,孟听对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大火烧伤毁容,江忍回了江家,再也沒有回来。
他的喜歡,其实也就那么肤浅。
舒志桐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最近研究所有新项目,還来了几個令人头疼初出茅庐的研究生,他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孟听知道,舒志桐接了很多不属于他的活。杜栋梁過来讨债,让這個老实人喘不過气,不知不觉舒志桐還是在开始拼命赚钱。
所以赢得更多的比赛迫在眉睫。
十一点多舒杨和舒兰已经睡了,毕竟高中生活繁重,学生又在长身体,老是觉得困。
舒志桐小声进门,放下雨伞,打算简单洗漱下就去睡觉。
客厅的灯被按亮一盏,孟听冲他打了個手势,然后用气音道:“舒爸爸,我给你留了晚饭,吃了再睡。”
她忙忙碌碌去加热,然后端上桌子。
舒志桐很疲惫,半夜也很饿,他吃完才感觉冰冷的手脚有了点温度。明天是周六,他本来這天也要加班。然而此刻他眉眼慈祥,眼角的细微也温柔:“明天是我們听听的生日,爸爸不用上班,我陪你去玩玩吧。”
他把先前护在怀裡的礼物口袋拿出来给孟听,有些局促道:“同事說她女儿喜歡這种,听听看看喜不喜歡。”
孟听打开一看,是一條粉色的围巾。
其实過于粉嫩幼稚了。适合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舒志桐那個同事的女儿估计不大,孟听笑着点点头:“喜歡,谢谢舒爸爸。”
舒志桐松了口气,让她赶紧去睡觉。
孟听收了碗筷,舒志桐疑惑嘟囔道:“楼下那车谁的?這是豪车吧,哪家来亲戚了嗎?”
孟听指尖微顿,好在舒志桐沒有纠结,他累了一天去休息了。
孟听洗了手擦干净水,也钻进了被窝。
她睡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做了個噩梦惊醒了,梦裡是那辆货车追尾,妈妈下意识抱住了她。
她睁开眼睛,眼泪流了一枕头。
窗外雷声嗡鸣。
孟听突然睡不着了,她擦干眼泪,看了眼墨黑的天,穿上拖鞋走到客厅往下看。
那辆银色跑车還静静在黑夜裡。
他为什么還不走,都等多久啦?
這個天气晚上是很冷的,家家户户都睡了。
孟听穿上防寒服,撑着伞出了门。
外面狂风大作。黑夜幽深,那辆车熄了火,驾驶座上却有人。
她擦了擦脸颊上的雨点,轻轻敲了敲车窗。江忍愣了愣,转头看向窗外,连忙降下车窗。然后他看见了夜幕下的少女,她似乎有些无奈:“你回家呀。”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游戏人物死亡的提示。
——doublekill!
他還把随即组到的队友害死了,那男生在屏幕那头狂骂。
江忍关了界面,嗓子有些沙哑:“上车說话,外面冷。”
她摇摇头:“你快回家吧。”
小时候還有小男生跟着她回家被妈妈调侃,可是长大以后,成年人学会了矜持,要脸的人都不会再干出這种事。
然而江忍是不要脸的。
孟听交代完了打算上楼的时候,江忍推开车门跑了過来。
就這么一会儿,他身上湿透了。
“孟听。”
“嗯?你還有什么事嗎?”孟听抬眸,漆黑的夜裡,楼道裡静得针落可闻。
江忍漆黑的眸落在她身上:“沒什么事。”
孟听說:“那你快回家吧。”
因为是夜晚,她怕别人听到,声音压得很轻。像一根沒有重量的羽毛,却又软软挠在人的心上。
他突然有些烦躁,拉住她的手腕。
孟听手中的雨伞坠落在地。暗光下四目相对,他突然笑了:“喂,你是不是太沒良心了啊,我来你们学校找過你五次了,你都不搭理我。和你同学說說笑笑。”
孟听有些尴尬,她轻声道:“我有事呀。”
“那现在呢,现在沒有事,你和我說說话。”无边的静谧下,他的情绪也压抑着,却带着笑意,“我很想你真的。”
孟听咬唇,耳尖有些红:“现在要睡觉。”她为了增加可信度,還揉了揉眼睛,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样。
他抬起她的下巴,眼裡含着笑:“孟听,怎么這么可爱啊你。”
孟听有几分羞恼,她压低嗓音,忍不住骂他:“大半夜大家都在睡觉,傻瓜才到处跑。”
江忍沒忍住,笑得胸腔轻颤:“嗯,傻瓜到处跑。”
孟听是真沒睡醒,這会儿反应過来脸红透了。
“小傻瓜,你当我女朋友呗。”他眼裡全是笑意,“我一定对你很好行不行。”
江忍說:“我沒抽烟喝酒打架了,你闻闻,我身上沒烟味儿。”他笑得有点坏,“只有男人味,试试?”
谁要闻這個!
孟听耳尖都红了:“你现在脑子不清醒,我不要和你說话,我要去睡觉。”
他见她說得认认真真,快被她萌死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语调带着几分笑:“是不清醒,遇见你就一直不清醒。”妈的怎么就這么稀罕她呢。
怎么說都不对,她還說不過他!她快气哭了。
孟听抿抿唇,她捡起伞就打算回去了。
“你别走,我不說了行不行。”他轻轻握住她手腕,最后笑了,“等到半夜,只是想给你說生日快乐。”
孟听抬起双眸,睫毛沾了雨珠,他想给她抹去,最后却沒敢动。江忍眼中温柔:“你回去睡觉吧,明天我给你带礼物。”
他出门凭着一股冲动,本来以为今天见不到她了。
“明天晚上七点,我在小区外面等你行不行?”
孟听怔了怔,最后摇头:“不用,谢谢你。江忍你回家吧。”明天晚上七点,她在参加钢琴比赛。
她把雨伞收好,郑重告诉他:“我不会当你女朋友。”她握紧伞柄,“也不喜歡你,你這样会让我困扰。”
空气静默。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這次她要走,江忍沒有阻拦。
半晌,他虚虚握拳,一手的空气。
江忍黑眸盯着她走远,良久笑了笑,沒关系。她不喜歡他,他就喜歡她多一点点。再多一点,他会变得体贴温柔,变成好学生,会变成她喜歡的样子。
平安夜這天上午,舒志桐說要带孟听出去玩。
孟听摇摇头,最后道:“我們去看看妈妈吧。”
舒志桐愣了愣,小心翼翼道:“听听可以改天去,生日要去游乐场玩嗎?”
孟听妈妈出事,当时最伤心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孟听,舒志桐总是害怕提起母亲孟听会伤心。也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孟听看了眼外面的雨,舒爸爸尴尬道:“這個天气确实不适合去游乐场。”
他见孟听眼裡确实多了一分释然,于是带着她去墓地祭拜。墓地清冷,孟听买了一束白色的小雏菊放在母亲坟前。
她指尖触了触墓碑,心裡许多话,都默默告诉了妈妈。如果妈妈活着,最大的愿望就是孟听能過得快乐开心了。
如果知道孟听因为那件事不愿意再弹琴跳舞,多半妈妈会敲着她的脑袋:“你這個死心眼,白费了你老妈的栽培。”
孟听想着想着笑了。
不会白费您的栽培的。
她要让善良的舒志桐過得更好。
舒志桐见孟听走出墓地情绪都還好,于是松了口气。這么多年,他压在心裡那块石头总算放下了一些。
孟听让他别买蛋糕。一家人吃顿饭就好,然而吃完饭孟听就背着包出门了。
她解释道:“我要出去参加钢琴比赛,会晚点回来。楼上的宋老师负责报名的,舒爸爸你放心。”
舒志桐却很高兴,甚至眼眶一红:“加油!爸爸晚点来接你。”
孟听带着浅浅的鼻音:“嗯。”
舒杨抬起眼睛,眸中也有了波澜。
舒兰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听,她不是……有心理阴影了嗎?上次替她弹琴都是软磨硬泡来的,为什么還会再次去比赛。
孟听出门的时候看见了徐迦。
少年穿着利落简单,他也不多话:“走吧。”
“你也去?”
徐迦语调平静:“嗯,我妈让我陪着你。”
孟听赶紧說不用。徐迦眸中带笑:“沒办法啊,你沒平安回来我妈不许我进门。我也沒见過世面,想去看看。走吧,快迟到了。”他說话幽默,不带攻击性,也不带企图心,让人很放松。
孟听忍不住笑了。
她菱唇弯弯,眸中清澈。她笑一笑,空气都沾上了她身上的甜意。徐迦說:“我不会這些,就是個外行,所以你别有压力。”
时隔三年,孟听再一次站在了這個地方。
灯光闪耀,一瞬的黑暗過后,舞台上只有一架质地很好的钢琴。
徐迦看了眼手表,七点十八分。
孟听去换了身衣服。毕竟是表演。她随身带的包裡面,就有提前准备好的钢琴服装。她撩起长发,用蓝色的丝带捆起来。
她出来的时候,徐迦瞳孔紧缩。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见到了她這個模样。
让人着迷,让人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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