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放下?
江忍头发上還有沒化的雪花。
黑瞳裡沒有半点情绪。
他一坐上来,车裡的空调都架不住他在外面待了那么久的冷。
很快雪花化成了水,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垂着眸,什么也沒說,大家也沒敢问。
直到江忍平静地开口:“贺俊明,来支烟。”
贺俊明连忙在兜裡摸了跟烟递過去。
所有人都沒說话,却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毕竟江忍很久不抽烟了,他们抽的时候江忍還让他们滚远点别污染了他的衣服。然而他今晚回来,什么都不說,只是沉默地抽完了一整包烟。
一支又一支,似乎要把前段時間沒干的,他克制而压抑的东西全部释放出来。
江忍平静得過分,然而沒人会觉得他平静。
平静之下,隐隐压着一股子疯狂。
方谭坐在驾驶座上,半晌才开口询问:“忍哥,那個……”
江忍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過去,冰晶球装了一层雪花,最右下角那個“听”字已经完全模糊,他盯着那個字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唇角。
然后他淡淡道:“不用管,過不了多久就化了。开车。”
方谭启动车子,贺俊明实在受不了這股压抑的气氛了:“忍哥,你见到她了沒啊。”
江忍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沒有。”
他宁愿沒有。舒兰给他讲孟听去参加钢琴比赛的时候,他沉默了许久。几乎立刻想通,初见时那個舞台上的人是谁。那一次的琴不是舒兰弹的,是她。
他.妈抛弃他和他爸爸,和奸夫跑了那年,他就发誓,将来永远不会喜歡太過有才华的女人。
呵,你看,她们多漂亮,多美好。一面让男人为她倾倒,一面又矜持骄傲。等你迷恋她迷恋得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就会毫不留情地甩了你。
這种人,最无情不過了。
他.妈走后第五年,他爸還亲自打扫那间琴房。
江忍那时抱着双臂,冷眼又讥诮地看着那個可怜的被抛弃的男人。
他不会成为第二個江季显。
然而当他想到那是孟听的时候,他除了心底有种可笑的悲哀感,更多的,竟然是浓重的期待。她那样内敛柔软的人,竟然也有這样张扬漂亮的一面?
他想去看看她。
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表演完了。
小雪纷飞。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冬裙,袖口和裙边都是白色的茸毛,长发仅用同色的丝带系起。過长的丝带垂在胸.前。不远处還有钢琴的声音回旋,她仰头在看雪。
瓷白的颈部肌肤,似乎和雪一样白。
一瞬间時間仿佛凝滞,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推开母亲珍藏品的那個房间,抬眼就看见的一副水墨画。
画上大雪纷飞,一個少女伸手去接雪花。黑发垂下,长睫上点点剔透的白色雪花,她站在画裡,唇角微弯,带着清甜的笑意。
那年他几岁?
七岁還是八岁?愤怒地砸完了母亲留下的所有能砸的东西,却在這一副名画前犹豫。
他呆呆看着那幅画,甚至觉得她会走下来。可她沒有走下来,等到他晃過神,才发现那不過就是一张画。画了一個极美的少女美人。
他屈辱地咬着唇,眼裡带着泪,不甘被一副可笑的画蛊惑。愤怒地把它砸碎撕碎了。
多年后,他早就记不清水墨画上人的长相,却记得那种美得让人惊艳震撼的感觉。
在今夜,這样的感觉比当年還要强烈。
可是他来晚了,孟听已经演奏完了。
他心中空洞,远远看着她。一时觉得荒谬,一时又觉得心跳失控。
直到他看见她鸦羽般的长睫上落下雪花,看见那個男生给她披上衣服。
她抬头,那個男生低头,扶住她的肩膀。
他们在平安夜這晚接吻,漆黑的天幕下安静。
她从头至尾,都沒有推开過那個人。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半小时。
江忍犹记得他给她披上衣服她会皱眉。
为了让衣服沒有烟味,他忍着烟瘾,像個傻.逼。
他也记得自己失控的时候吻她,她抵着他胸膛把他推远,說他耍流.氓。自此他送她回家,张开了双臂,就又若无其事收回来。
明明昨夜,他那么那么想从背后抱住她。
他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很平静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开始疯狂地跑起来,漫无目的,不分方向地往前跑。冷空气像刀子似的,争先恐后灌进肺裡,带来尖锐的疼痛。
“操!”他死死握着双拳,一脚踹在路灯上。
灯晃了好几個重影。
他喉头一阵腥甜。
江忍冷着脸吐了口唾沫,带了丝丝的红。
他突然很想回去,控制不住地想回去。想拉开那個男生,想一刀捅死他,想质问她,为什么要這么对自己。
他甚至想要像打碎那副水墨画一样,毁了她就好了。
可是他连迈出脚步都做不到。
她不是一幅画。
他甚至做不到毁了她。
多好笑,他就說,喜歡這类女人,得到的只有轻视和瞧不起。贪婪這样的爱情,最后只有悲剧。
孟听明明都說了,她不喜歡他。
他拇指一抹唇角,讥诮地笑了声。不就是曾经喜歡了一個不喜歡他的少女,多了不起?
他不喜歡她的时候,不照样過了這么多年。
转眼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七中裡裡外外洋溢着一份喜意。
樊惠茵宣布完放假以后,又交代了注意事项,让班长关小叶去收同学们的安全承诺书。班上喜气洋洋的,同学们叽叽喳喳话别。
赵暖橙冷得跺脚:“听听你在H市過年嗎?”她很兴奋,“我要坐火车去乡下老家看我姥爷,到时候给你带特产啊。”
孟听点点头,也软软答好。
她說:“我們家都是在H市過年的。”
孟听妈妈离开家乡后,外公外婆痛心极了,不再认這個女儿。孟听過年都是在B市過。
樊惠茵說:“放假回去不要懈怠看书,等开春回来,你们就是高二下学期的学生了,不抓紧時間以后有得后悔。”
下面皮得很的男生大喝一声:“收到老师!樊老师新年快乐!”
樊老师忍不住笑了:“那提前祝同学们新年快乐!”
七中放假這天下午,校园空前热闹。
校门口也到处是接学生回去過寒假的家长们。
有辆银色跑车格外炫目。
不仅学生们在看,家长们也在看。忍不住指指点点,谈论起来。
家长說:“哟這车好啊,咱這地儿沒得卖吧。少說得這個数。”他手指比了個七。
学生小声在她爸耳边說:“那是江忍的车。”
然后给她爸科普隔壁职高的江忍,眼裡带着难言的光彩。江忍叛逆不羁,可是年少时,這样的人身上带着不一样的光彩。一面让人害怕,一面又不由得觉得帅。
家长皱眉:“离他這种远一点知道不!”
有钱有什么用,社会渣滓!年纪不大打人却狠的坏学生,家族都放弃了的人。
学生连忙称是是是。孟听抱着书和赵暖橙走出来的时候,他车窗按了下来。
车上几個少年說說笑笑,看见孟听,贺俊明猛地朝方谭使了個眼色。
方谭看了江忍一眼,江忍垂下眸,把烟灰弹了弹。
他沒再多看孟听一眼,表情始终很平静。
许多人却在看孟听。毕竟是校花,哪怕所有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宽大臃肿,然而她在的地方,就是所有人目光所及的地方。
江忍的车停得显眼,赵暖橙鼓着腮帮子,拉着孟听离他远了些:“听听你离他远点,我总觉得他对你有企图。”
那次爬山,江忍强行把人带走,赵暖橙担惊受怕了许久。
孟听沒有拂了她的好意。
她们出来后不久,贺俊明冲校门裡的人招手:“卢月美女,這边這边。”
卢月唇角含笑,走了過来,贺俊明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赵暖橙看得又惊又气:“传言是真的啊,江忍真的和卢月在一起了?那来招惹你做什么呀听听。他花心死了,你永远也别喜歡這样的人。”
孟听帮她把快掉出来的卷子扶了扶:“别瞎說啦,人家的事少管。”
赵暖橙嘟着嘴应了一声。
等孟听走远了,江忍也开车离开了。
他一直沒什么情绪起伏,他们說到班上老师的坑钱的嘴脸,他還勾唇笑了笑。
何翰给贺俊明发短信【忍哥沒反应唉,应该沒事了吧?他放下孟听了,也不追她了。】
贺俊明回道【我看稳】何翰打字【我就說七中校花哪那么好追,忍哥非要碰了壁才放弃】
贺俊明深以为然。
那天忍哥回来,整個人压抑而沉默的情绪,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他发疯。可是他并沒有,反而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生活,打球泡吧,偶尔一起约個饭,上课睡觉。
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他们今天提出让忍哥开车去接個朋友的时候,就担心江忍见了孟听控制不住情绪,可是现在发现想多了。
卢月看着驾驶座上开车的少年,笑着问他:“江忍,你過年回B市嗎,我长這么大沒有去過B市唉,听說那裡很繁华很热闹,你能和我說說嘛?”
江忍平静接话:“不回。”
卢月有些尴尬。
贺俊明连忙圆场:“高考完了請你去玩啊!”
车上气氛又活跃起来。
贺俊明就是個话痨,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卢月全程听着,偶尔笑着应一声,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
方谭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了眼卢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卢月在刻意模仿孟听的性格。
江忍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红灯。
方谭的目光转回来,落在江忍中指第二指节上。
那裡烫红了一片。
他们坐在后面沒看到,方谭却看到了。
刚才孟听出来的时候,江忍沒什么反应。几乎一眼也沒有多看她。
然而烟烫到了手指。
发红,几近灼烂皮肉。
他才慢半拍有感觉似的,摁灭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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