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敢
孟听心裡压了两件事。
一件是六月有一场全国舞蹈比赛,跳舞并不容易,需要多年的基本功和柔韧的身体。她从寒假开始练习,到了现在状态好了许多,然而能不能拿奖,是件很悬的事。
前世她从十四岁以后就沒跳過舞了。
還有件事,让她颇为沉默。
上辈子這年的四月下旬,外公摔断了一條腿。将近七旬老人,断了一條腿,奄奄一息,沒過两年就去世了。
那时候孟听跟着舒志桐去看了一眼。
乡下的楼房裡,老人家动弹不得,老太太边抹泪边拿起扫把打他们。赶他们走。
她外公外婆三十多了才生了她母亲曾玉洁,心裡是很宠爱這個独生女儿的。
然而独生女儿一意孤行,跟了個行为轻佻的男人跑了。
外公外婆哭過骂過,最后见曾玉洁铁了心,就再也不认這個女儿。
后来曾玉洁未婚怀孕,在乡下教书一辈子品行高洁的老人更是不认這個女儿。
曾玉洁心气高,死了都沒回去。一個人带着女儿在大城市苦苦的熬。吃了太多苦,什么累活都干過。
曾玉洁不是個好女儿,却是個好母亲。她后来把一辈子的爱意都给了孟听。
孟听上辈子被外婆外公赶走,心裡又愤怒又黯然。
她曾一度伤心外公外婆的冷漠,为什么不认妈妈了,曾玉洁犯了错,可她连一次改正的机会都沒有。
黯然的是,两個老人,孤苦无依。最后靠着退休工资過得很困难。他们不认曾玉洁,也不认孟听。
孟听后来容颜被毁,舒爸爸也死了,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她家。她想起了外婆,最后却還是沒有回去。然而十八岁的她,终于猜到了些外婆为什么边哭边赶她走。
他们行将就木,是很重的负担。
曾玉洁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哪裡会沒有半点感情。他们赶走孟听,就是希望小外孙女沒有重担過下去。
正如后来孟听那么难過,却沒有選擇回去让外婆难受。
重来一辈子,孟听想去看看他们。
哪怕他们沒有出现在她成长裡一天,然而外公教书育人一辈子,受很多人敬仰。他们哪怕不是她的外公外婆,都值得帮助。
孟听沒有犹豫,她攒了一些钱,打算在四月给学校請假去乡下一趟。
她记不清外公是几号出的事,然而避免发生意外,她准备中旬之前就出发。
舞蹈大赛简章才公布的时候,孟听就填了表交上去。這比赛很多轮,第一名得到的赞助整整十万块!
這是她十四岁时参加過的比赛。
也是那個她曾经拿了第一,却永远失去母亲的比赛。
她填這张表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最后還是轻轻闭了闭眼,在名字栏写上“孟听”。
孟听交了表格,就开始收拾行李去F市乡下。
她告诉舒志桐,她很想回去看看外公外婆,老人老了,再多的恩恩怨怨,她都想替母亲看看他们。
舒志桐很高兴,非常支持她:“等爸爸忙完這几天就陪你去。”
孟听连忙摇头:“舒爸爸你忙吧,那边民风淳朴,不会有事。我只去看看,妈妈說外公脾气怪,你去了他反而生气。”舒志桐脾气犟有原则,但他非常尊重孟听。
孟听又讲了许多道理,他终于点点头,到了第二天,他给了孟听一份礼物。
孟听打开盒子,看到一只小巧秀气的白色手机。
這只手机款式非常老旧,然而打电话发短信都沒有問題。孟听笑着接受了。
她给舒志桐报平安,舒志桐才会放心。
学校那边請假更容易。
但是不能說实话,毕竟看外公外婆什么时候不能去看,为什么不等到暑假?而且重生的事太玄乎了,孟听不可能說出去。
她只好头一次对着樊惠茵撒谎:“老师,我要去做眼睛最后一次康复,可能有点久,要半個月。”
樊惠茵爽快地答应了,還给她签了請假條,孟听轻轻舒了口气。
孟听的小金库有一千块钱。
攒了整整三年時間。
她原本想把這些钱寻個由头给舒爸爸,现在暂时给不成了。
這年买机票沒有后来那么贵,花了三百多,還有七百块钱,她妥帖收好,如果外公外婆不愿意接纳她。她得找個地方住。
這些钱应该够了。
只不過用完买新的舞蹈服装就沒钱了。
她好穷啊。
然而顾不得這么多,人好好的,才最重要。
她四月十二号早上的飞机。F市那边据說很热。
孟听拿着行李,舒杨和舒爸爸去送她。她登机前冲他们挥挥手,笑容温柔又灿烂,比四月的晨光還美丽。
乘客们纷纷看呆了眼。
舒杨皱了皱眉,第一次有些担心她。跑過去问她:“你一個人可以嗎?”
孟听点点头。
舒杨沉默了会儿:“那你记得报平安。”
孟听笑着說好。
她看向舒杨的眼神温和,不管哪辈子,這個弟弟都是面冷心热。
直到上了飞机,她看着白茫茫的云层,终于有些担心,她连外公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能顺利扭转局面嗎?
四月十三是职高考发放英语小测试成绩的日子。
江忍努力学了半個月,学得脾气暴躁到不行。贺俊明几個谁也不敢惹他。
有种人他天生就不适合学习。
贺俊明趁着忍哥上厕所,悄悄看了眼江忍的英语卷子。喷笑出声,好家伙,太惨了吧。
這学了比沒学還惨。
忍哥认认真真做完了。
结果英语25分。贺俊明猜都猜到了31分!這货基本猜的BCD,正确率還蛮高。贺俊明笑得肩膀颤抖,何翰也沒忍住:“哈哈哈哈哈哈!”
贺俊明說:“就是不能放弃啊,因为尝试了才知道自己不行。忍哥要笑死我哈哈哈哈!”
上厕所回来的江忍,冷冷笑了笑:“你說谁不行?”
贺俊明:“……”
何翰勾住江忍肩膀:“忍哥别生气哈哈,刚刚和你一起上厕所瞄了眼,你很行。”
他们這些人說话带了色彩,好在几個人位置在最后一排。
江忍一巴掌打他头上,也笑了:“滚你.妈的。”
然而看了眼25分的英语卷子,他還是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学习真的是件很痛苦很难的事。
特别是他沒有基础,比如說英语,单词就认得几個,什么“i,you,is,am,are”。认得几個有個鸟用?是能做一道单选還是能做一道閱讀?
贺俊明說:“忍哥别弄這個了吧,538,你喊张书呆考他都不成。”
江忍沒吭声,看着鲜红的一個個叉,准备查一下单词。
贺俊明和他是同桌,教室裡闹哄哄的,他凑近江忍,小声问:“你真那么喜歡她啊。”
他的喜歡,从不会倾诉给除了孟听以外的任何一個人听。江忍把他脑袋拨远:“滚,一身烟味。”
贺俊明:“……”你才戒烟多久?
他挠挠头:“忍哥我给你出個主意呗,你喊孟听给你补课。”
江忍的手顿了顿,他很心动,然而他不蠢:“她不会同意。”
贺俊明說:“我听七中的人說,孟听治疗眼睛花了很多钱。她年年都要申請奖学金和助学金,应该很缺钱。”江忍也知道,他啧了声,然而人家并不稀罕他的臭钱。孟听不爱占便宜,人家送個桃子,她都要报答一個石榴。
贺俊明挑眉:“這交学费和你送礼物能一样嗎?”
江忍還是觉得孟听不会同意,她那么讨厌他。
他懒懒道:“我心裡有数。”
职高還沒放学,他就翘课去七中等她了。
世上沒有哪個老师比得上孟老师。老师讲课他觉得是催眠曲,是念经。她讲话,讲什么都掺了蜜,說什么他都爱听。
要是她乐意他成绩上升一点给他亲一口,他心掏出来都成。
江忍沒报多大希望,然而哪怕不成,多看她两眼也好。
然而他在对面楼道等,从他们放学开始就不错眼地看,却沒有见到她的身影。
直到做值日的赵暖橙走出来,江忍走過去问她:“孟听呢?”
他长得凶,脾气和名声也坏。赵暖橙怕他怕得要死:“請、請假了。”
江忍皱眉:“为什么請假?”
“不、不知道。”
江忍转身走了。
让孟听那种好学生請假的,一定是大事。他心中猜测過许多种可能,终于想到一個人。
孟听她妹妹舒兰。
這是他第二次给舒兰打电话。舒兰坐在公交上,牙都要咬碎了。孟听孟听,又是孟听!
怎么都喜歡孟听。
今早出门遇见楼上那個好看的徐迦也问孟听去哪儿了。
舒兰手指死死抠着座位,脑子一转,她猜,江忍之所以给自己打电话,孟听肯定沒有和他說過她们姐妹间糟糕的关系,他只知道她是孟听的妹妹。她语气惊讶:“哎呀姐姐沒给你說嗎?她昨天就去F市看她外公外婆了,徐迦也知道,還去送她了,我以为你……”
她连忙住了口。
留下些什么却不难知道。她告诉了徐迦,他们還送别了,她却沒有告诉你。一個对她来說不重要的人,就算她离开他的生活和世界,也和他无关。
那头安静了许久,传来挂断的盲音。
舒兰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她撒谎了,却更期待江忍相信孟听的“水性杨花”。
在她看来,江忍那么傲的人,要是知道孟听有喜歡的人,江忍還死缠烂打,那最后的尊严都沒了。
江忍挂了电话。一言未发回了公寓。
他房间书桌上一堆学习资料,他看着看着,冷冷笑了笑。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孟听退出他的生活那么简单。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她怕坏学生,他就当好学生。這些让人恶心呕吐的公式、语法、单词,他想想她,就觉得哪哪儿都好。
可是江忍对于她而言,只是一個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闭上眼睛。走进浴室洗澡,他需要冷静冷静。
江忍想,這年他真是失败。
读一個不入流的高中,和家裡闹掰,生了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的病。
還喜歡上一個他配不上的女孩。
心有所属的女孩。
水从他黑发流下来。
流過锋锐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喘着气。
突然想起了那個黄昏,小姑娘刻意板着脸,给了他三個石榴。她哪哪儿都美,不笑也让他心软。江忍抬手关了水龙头,一拳锤在墙上。
操!
他要過去。
那年职高才流行起一句不入流甚至三观不正的玩笑话,她不喜歡你的话,喜歡她你就去QJ她啊,为她坐牢敢不敢?大不了几年后出来又是一條好汉。
這是句让人恶心的荤话。他本该不在意笑笑就過去了。
然而他本来就有病,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当时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她,然后他想,敢。
为她坐一辈子牢都敢,杀人放火都干!
可是QJ不行。她還沒哭,他就心软了。
他可以为了她伤害這個世界,却永远不会因为自己伤害她。
江忍面无表情擦干水。
他手臂青筋鼓起,有些病发的征兆。他吃了些抑制的药,然后开始订机票。他现在就是一桶汽油,只需要点火星子就可以燃烧。
他笑了笑。她可能更希望看到徐迦。還希望他這种阴魂不散的人,一辈子都别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她可能注定要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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