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默默看完,儘管,她明……
周天一個人跑到張孝晨那裏,她呵下手,問他有沒有煙。
“真想來一根?我去給你買女士煙,我那不行。”發小就這點好,他熟悉你,瞭解你,你在他面前根本不必有任何遮掩。
張孝晨給她買來煙,周天點上,她照例咳嗽起來,聲音迴盪間,想起某年某月某日那個少年的一擡頭。
“不會還總想逞強。”張孝晨慢慢教她技巧,好像,尼古丁能止住胸口流過的血。
今晚有月,渺遠而清朗,似乎秋冬的月總帶着幾分冰魄氣。
周天吐出嫋嫋煙霧,說:“我跟梁嘉樹那個了,我主動的。”
張孝晨吃了一驚,很快,他對她的直白做出反應:“你……跟梁嘉樹又聯繫上了?”
“對,他居然認識賀俊。”周天跟張孝晨坐檯階上,腳邊,還放了瓶酒,“他以爲我是賀俊包.養的女大學生,所以我和他那個了。”
這什麼邏輯?張孝晨眼底滿是迷茫。
周天嗤笑:“他還是老樣子,高中的時候以爲我拍色情寫真,大學了以爲我被人包.養,在他眼裏,我就是這種人。”
“那你爲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想看他打臉吧。”
“你不喜歡他嗎?”
周天怔了怔,她低聲說:“喜歡,但我更恨他。”
“別這樣周天,談戀愛挺好的,你倆也合適。”張孝晨靜靜說,“有個人照顧你,是好事。”
“我怕我媽會不認我,百年之後,我到那頭跟她相聚,讓她發現我跟害死她的人……”
“周天,”張孝晨打斷她,“不要這麼想,跟梁嘉樹無關,阿姨本來就有基礎病,她的走是個意外,你不要再拿這個事懲罰自己。”
周天淒涼一笑:“是嗎?我每次只要想起一點,就趕緊阻止自己。因爲不能細想,一細想,我就清楚自己不配還活着。但沒辦法,我老家還有親人,我自己也很虛僞,我留戀這個繁華的世界,人生怎麼着最終都會失去,我想過得轟轟烈烈,但我愧對媽媽。”
遠處,是燈紅酒綠的繁華夜景,周天望着商業區方向出神。
“不要信李佳音的狗屁話,忘記她說的,她什麼垃圾小人你不清楚嗎?她當時如果真去了東巷,肯定會打聽你住哪裏,會問別人,可當時沒人說見過有這麼一個人問路,左鄰右舍也沒見過。所以,她只是故意讓你難受,別上她的當,”張孝晨眼裏遲疑地閃爍了下,“這多年了,我以爲,你已經想明白了,怎麼又說這種話呢?”
周天不語。
空氣冷,月光下湖泊凝成一層霜白,周天收緊外套,她灌了口酒,酒很衝,她又咳了兩聲。
“那天,馮天賜來我這喫飯,你在創業街,她直接跑我這來了,我們聊了很多。馮天賜打算畢業後先留北京,她說,幹兩年再說,要是沒什麼希望就回老家考公務員,不在這死磕,她說她不像你,有勇氣有能力,天生註定屬於大城市,哪怕你出生在小山村,但那個地方,留不住你。你看,我們都對你這麼有信心,所以,別再糾結過去,等回頭你發達了,”張孝晨語氣忽然詼諧,調和氣氛,“別忘了我們就行,周總。”
周天終於淺淡一笑,她素着臉,攏在嫵媚長髮裏,簡簡單單,乾乾淨淨,有種鉛華洗淨的純真感。
“你跟馮天賜,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無論以後的我會怎麼樣。”
“所以啊,我們都等你混好了,跟着沾光,可千萬別泄氣!”張孝晨笑的眼睛都彎起來。
周天看着他,忽然眼淚涌上來,她說:“張孝晨,我真的特別感激你這麼些年一直陪着我,只有你,才能讓我覺得媽媽的一部分還在世上。因爲我們一起長大,我們在家鄉那片土地共存過,看到你,我才能把握住一點東西。”
她把頭靠在他肩頭,望天上皎潔:“有時候,我真的好想媽媽和爸爸,一點辦法都沒有,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去了哪兒。我想過死,又好怕死了之後只是一片虛無,其實什麼都沒有,並不能見到他們,沒有團聚。就像我們看到一隻死去的小蟲子,你會覺得它有靈魂嗎?會想着它會去哪兒嗎?不會,它只會風乾了,化作塵埃。我怕自己哪怕是去死,也是一場徒勞。”
“周天,”張孝晨沒動,讓她盡情淌眼淚,“我念書少,不會講太多大道理,你別總琢磨這事,想太多人就進死衚衕了。好好談戀愛,好好幹事業,除了這兩件事,其他的你不用去考慮。”
“他不信任我,”周天的目光忽然變冷,眼淚斷流,她直起身,“張孝晨你不知道梁嘉樹這個人,他好不好呢?他是很好,但他跟我總隔着一層東西,他一直都容易把我想歪。他說他喜歡我,我不明白,如果一個人喜歡別人,怎麼會把人想的不好呢?大家都會美化自己心裏愛慕的人,他不是,他對我……我說不上來,好像我做什麼事讓他覺得羞恥了,丟人了。同學們都會誇我有魄力有幹勁,我不是非要別人吹捧我,可他的態度,始終都不清晰,他是個悶葫蘆,也不解釋過去的事情,我對他,心裏是有怨的,他知道但他什麼都不講。”
“你這話,應該跟他溝通,好好說說嘛。”張孝晨真誠建議,周天倔倔的,沒吭聲,她心裏有個疙瘩打的是死結,經年累月,越來越硬,越來越厚,像一層垢,刮不下來。
夜很冷,再吹風都要感冒了,周天最終一身冰涼地回到寢室。她毫無睏意,收到一封工作郵件,看了看,第二天就約楊爍幾個談相關事宜:
“晶晶學姐問我要不要接個活,幫一個知名婚戀平臺經營公衆號,工作量不大,我看了下,這個平臺是專門致力於優質相親聯誼活動。雖然他們工作室才成立兩年,但發展特別快,一週三場活動,每次光報名費就收幾萬塊,你們看下資料。”
大家看了一圈,嘖嘖不斷,真正年輕的人尚且沒辦法體會到這種時代焦慮,楊爍在那念着什麼“精準匹配”,笑出聲:“這幹嘛呀?海歸專場,金融專場,不過爲什麼限制女生29歲以下?三十歲就沒資格相親了?”“確實,”周天淡淡的,“這些優質相親羣就是這麼殘酷,不過跟我們暫且沒關係,你們誰能接這個?”
兩個男生在那搖頭笑,楊爍奮不顧身:“我!我很感興趣,想看看這些vip客戶都什麼來頭,順便幫大家打探打探現在相親市場什麼情況,萬一將來我們自己用的上呢?”
辦公室裏迴盪着蓬勃肆意的笑聲,還沒有人會去想三十如何,四十如何,周天安排楊爍跟那邊平臺負責人接洽,自己則忙着跟進食品公司策劃後續,某書平臺上,她把相關種草筆記瀏覽完畢,考慮是不是再加做些開箱視頻,以及優化小程序商城。
她有段時間沒見賀俊,他突然告訴她,要談競標的事,這個周天是沒理由拒絕的。更何況,這通電話打來,賀俊語氣尋常,一副貴人多忘事的樣子,周天思忖她沒給他臺階下,太拂面子,還對她事情這麼上心,她不信,賀俊當真這麼缺女人。
化了個淡妝,在飯局上見到賀俊,他果然給她引薦了幾個人,言笑晏晏坐成一桌,聽老男人恭維自己年少有爲,不管真假,讚美的話倒不至於讓人太反感。
只是,賀俊絕口不提兩人上次尷尬收場之事,他外套搭在臂彎,筆挺瀟灑,當真跟年輕男孩是兩種風味,再配觥籌交錯,儼然商業精英好派頭。
“我送你?”賀俊還是尋常開口,笑說,“絕對不會發生上次那種事,是我小看周總風骨。”
周天矜持笑笑:“那倒也沒有,賀總過譽,有朋友正巧在這附近,我還有點事要跟他說,多謝賀總好意。”
“記仇。”賀俊半真半假地笑道,搖搖頭,他體貼地提醒她天氣變冷,她穿着過少,說年輕女孩子穿的少雖然好看但老了可能會身體不好一類老生常談,非常有長輩的感覺。
周天再次說謝謝,目送男人驅車離去,她扭頭,心有靈犀似的,發覺不遠處閃着燈光的車裏,坐着個熟悉身影。
梁嘉樹來接她了。
周天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跟賀俊在這說話,他會怎麼想?明明她那晚哭的傷心如狗,可轉眼間,又能做到和男人談笑風生,笑的好似冰釋前嫌。
再想李佳音那封郵件,周天嘴角扯出個虛渺的笑意。但上車後,她脫掉外套,扔後排去,人像貓一樣四肢柔韌地鑽他懷裏索吻。
她知道那天晚上他見了李佳音,也知道李佳音和他說了什麼,可梁嘉樹卻什麼都沒提。
今晚鉛雲密佈,不知是釀雨還是成雪,周天被他吻到渾身皮膚滾燙,終於難耐開口:“就在這裏好嗎?”
車裏該有的都有,梁嘉樹卻在喘息之餘沉沉發聲:“有件事,想跟你說說。”
她在他脣上一摁,示意他噤聲:“專心點好嗎?”周天完全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想的是如果那晚行政樓他沒有問出那些話,如果沒有,是不是自己就不用揹負那麼重的罪過,不管李佳音有沒有找過媽媽,他都是前提,他是永遠的前提。
可話確實是從他嘴裏出來的,無需李佳音,她自己最清楚。
年少種下的刺,都要成化石了。
車裏溫度不斷升高,周天筆直修長的兩條腿架在他肩頭,她看着他,眼神支離渙散,手卻和他十指相扣,她聽到梁嘉樹又忍不住喊她“俏俏”。
俏俏,這本來也該可以成爲戀人之間最溫柔的呢喃和呼喚,本來可以,她突然一個動作,梁嘉樹頓時呼吸大亂。
車廂裏滿是味道,周天忽然笑了聲,她撫上他潮紅的臉,親向他喉結,梁嘉樹抓着她肩膀往懷裏攬,迫使她仰頭,承受他的深吻。
“我會永遠愛你。”
周天確定自己聽到一句情動時的表白。
兩人最終碰了碰額頭,梁嘉樹的手還放在周天脖頸後。
周天是不相信什麼永遠的,她更願意活在當下,父母的紛紛離世讓她明白這世上沒什麼永遠可談,她不信,但心還是柔軟的想哭,她抱住梁嘉樹,不斷撫摸他後背:
“梁嘉樹,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最喜歡的人。”
他眉毛上全是汗水,梁嘉樹握着她肩膀慢慢對上她目光,他嘴角浮起的笑意,竟有些情怯味道:
“我以爲你不喜歡我。”
“傻子,”周天溫柔嘆息,“我不喜歡你爲什麼要跟你做這種事,我可高傲着呢,一般人我纔看不上。”
“我知道自己誤解過你,讓你很難過,不知道你會不會原諒我,你媽媽的事……”梁嘉樹小心組織着措辭,思考怎麼才能讓她免於勃然大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怕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周天就像踩空,一腳跌進如煙往事裏。
她非常想聽他的解釋,但她又清楚,解釋毫無意義,說出的話,收不回,覆水難收這個成語她到今時今日才明白,她想,梁嘉樹也許會很想體諒自己的痛苦,可惜,他永遠都不知道。
她每每想到他真的離開,心口就像被冰雹砸了個千瘡百孔。
即使此刻擁有他,但她小心眼,睚眥必報。“我們不說這些,快考試了,我聽說你們醫學生其實只分考試和不考試兩個階段,一到考試就要閉關,你怎麼不閉關?”周天打起精神調侃他一句,抿嘴笑。
梁嘉樹凝視着她的表情,似乎在尋找什麼,他笑笑:“考試對我來說不是難事,下學期開始纔是真正的學醫模式,到時,”他的指腹在她飽滿鮮紅的脣上反覆揉搓着,“我就不在這邊了,可能會離你遠很多。”
“可我們還在同一個城市,對嗎?”周天非常享受他表達對自己的不捨,儘管隱晦。
“你過年回老家嗎?還是,在老家待很短就會回來?”梁嘉樹一直沒問她這些年除夕夜都在哪裏過的,會不會很孤獨,會不會很想父母,這些儼然廢話,他不忍心問。
“我還不知道,等想清楚就告訴你好不好?”周天輕輕咬了下他的手指,眼神挑逗,然後順勢把手指含進去,目光同他糾纏不清,車廂裏又再度熱起來。
他以爲她會傷懷一下,然而沒有,梁嘉樹不禁懷疑周天是否真正需要他,他寧願她在自己面前脆弱,就像那晚,遠遠的,他看見她孤寂身影被冷風包圍,他只有一個想法:
無論她對自己什麼想法,他都會好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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