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突访故旧为书生
蒙古种健骑脚程快极,沒多久,一座宏伟、庄严的道观已在眼前呈现,白袭人儿纵马若飞,直闯道观门前。
這座道观红门绿瓦,宏伟、庄严异常,观前有皇上御笔亲书四個大字:“洞天福地”之大牌楼。
提起這座道观,可是大大地有来头。
這是道教之正观,原为唐天长观旧址,后历建历改,最后改称为白云观。
观内有灵官殿、丘祖堂、三清阁、长春殿、僧纱殿、翕光殿,另有律堂及玉皇宫,观后有春花园。
這座白云观所祀之长春真人邱处机,字通密,自号长春子,山东栖霞人,年十九(金大定六年),入昆仑山修道,元世祖远征之际,率十八道应召,后置长春子燕京之太极宫,总管全国道教,并参划政事共十二年,以八十岁而化,此乃元朝利用道教统治人民之一例。
白云观定元月十八、十九两天为燕九节,一为纪念长春真人,一则为纪念邱元清。
邱元清此人明初信道,入阐三清,有识者荐元清于明世祖,认元清为非常之才,有用于邦国。
世祖大喜,乃赐以美丽宫嫔,元清不敢却,乃于正月十九自宫,并定是日为阉九节,为避免“阉”字,改用同音“燕”字,故又称为燕九节。
提起這几段事儿,北京城裡老一辈的大大都能說得上来。
白裘人儿纵马疾驰,在牌楼前飘身离鞍,牵马而行。
這是规矩,每一朝代都是如此,谁敢眼见御笔亲书的牌楼不下马,别看她娇惯任性,這地方她也丝毫不敢随便。
白袭人儿拉马穿過牌楼,白云观高高石阶之上,立刻急步迎下两名中年全真。
一名接過坐骑,一名趋前恭谨稽首:“姑娘许久未来了,今天……”
白裘人儿绷着一张娇靥,截口說道:“我要见姑姑,她老人家何在?”
那问话的中年全真道:“禀姑娘,郡主正在春花园中。”
白裘人儿扭动腰肢,迈步便要登阶。
那中年全真忙地趋前一步,稽首說道:“姑娘請稍候片刻,容贫道通报!”
白袭人儿双眉一皱,道:“我不是外人,也见過姑姑多次了,难道每次都要通报么?”
那中年全真恭声說道:“禀姑娘,這是郡主交待,贫道不敢擅自做主,姑娘该知道,除了姑娘及玉贝子外,便是贝勒爷前来,郡主也不见的。”
白袭人儿皱了皱眉,在這位郡主姑姑面前,她是丝毫沒有脾气的,轻抬玉腕,摆了摆手,道:“好吧,我候着了,你去吧,要快点儿!”
那中年全真应了一声是,一稽首,转身疾步登上石阶,进入观门,未几,他又疾步而出,趋前稽首道:“禀姑娘,郡主吩咐,春花园相见!”
他话声方落,一阵香风起处,白裘人儿已然娇躯疾闪,轻盈灵妙地登上了高高石阶,进了观门。
显然地,這地方,白袭人儿是常来,她本不用别人带路,便登堂過殿,直奔观后春花园而去。
春花园中美景一片,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春日裡万红千绿,夏日裡荷香暗送,秋日裡金菊怒放,冬日裡梅花万点,更压上一片雪白。
梅须让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春花园中,那朱栏小亭之旁,那积雪小桥之上,此际正站着個一身道家装束,却难掩绰约风姿的中年道姑。
她,气度高华,美艳绝伦,但却清奇得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脸上的神色,泰然、安详,還带着三分悠闲。
那欺雪赛霜的一截皓腕,水葱般晶莹玉指,正搭在一株老梅的低垂枝桠上,景美如图,人美若仙,這春花园中的景致,美得惊人,美得出奇。
“姑姑!”一声银铃般清脆娇音,划破這春花园中的宁静,白裘人儿如掠波乳燕,直上积雪的小桥上。
美道姑玉手微放,老梅枝桠弹起,扑簌簌落了一地雪花,她未转身形,面上已绽开了笑容,那笑容既美,還带着点儿慈祥,柔声說道:“今儿個是什么风把我這宝贝姑娘给吹来了?”
一眼瞥见白袭人儿那微红美目,犹挂着几颗晶莹泪珠,還有那满脸的委屈,呆了一呆,轻“咦”了一声,瞪着-双凤目,诧声說道:“小兰,是谁欺负你了,是玉珠那浑东西,還是……”
乍见了亲人,再也难忍满腹委曲,白袭人儿“嘤咛”一声,丢了马鞭,掩着娇靥,飞投美道姑的怀中,粉首深埋,香肩耸动不止。
美道姑既爱怜,又心痛,慌了手脚,抬起柔荑,轻抚白裘人儿那满头乌云秀发,带笑說道:“傻姑娘,别哭,别哭,快别哭了,姑姑的心都让你哭碎了,說,谁欺负了你,姑姑替你出气!”
白袭人儿哽咽着抬起了粉首,口齿启动,却因为過度的羞愤,過度的气,沒能說上一句,蛮靴一跺,震得小桥乱颤,扑簌簌地又落下了一片雪花儿!她却粉首一低,又埋入美道姑怀中。
美道姑笑了,扳着白袭人儿那滑腻香肩,把她轻轻推开了些,然后托着那张梨花带雨般的娇靥,入目那微红的美目,禁不住又是一阵心疼,扬了扬眉道:“别尽哭呀,傻姑娘,哭办不了事儿,倒是說给姑姑听呀,谁欺负了你,是玉珠那個浑东西,還是朝廷裡那些……”
白袭人儿那小小的瑶鼻,犹不住翕动着,忙抬玉首,断断续续的道:“姑姑,都……都不……是……”
“我說嘛!”美道姑笑道:“玉珠他虽是哥哥,可沒那個胆,敢轻易招惹你這個妹妹,朝廷裡的那些人,更不敢正眼看我們這位娇惯坏了的宝贝儿,那么說,到底是谁那么大胆?让姑姑去问问他到底有几個脑袋!”
白裘人儿娇靥上突然涌起一抹飞红,但刹時間她又面罩寒霜,挑了眉,那模样儿凶得怕人,道:“是個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让人看了他那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就有气的狂妄书生。”
“书生?”美道姑呆了一呆,脱口问了一句。
“嗯!”白裘人儿-点头,气虎虎地接着說道:“姑姑,您不知道,他不但敢冲着我冷哼,而且還說什么莽莽神州本是汉家基业,說咱们是抢他们的,更令人气煞的是,他连皇上都沒放在眼裡!”
美道姑脸色一变,挑眉說道:“這书生的胆子的确够大的,怎么咱们碰见的书生都那么大胆,小兰,那书生长得什么模样儿?”
白裘人儿呆了一呆,道:“姑姑,怎么……”
美道姑脸上突然掠過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不過其中有一点很明显,那是幽怨,一种心高于天,命薄如纸的幽怨,轩了轩眉,淡淡笑道:“小兰,你该记得,姑姑曾对你說過,這种话,姑姑当年也听人当面說過,而且那也是個大胆书生,不過那书生宇内第一,的确不凡,的确了不起!”
白裘人儿道:“姑姑是說……”
美道姑似乎不愿多說那当年伤心往事,点了点头,忙道:“姑姑是问你這书生长的是什么模样!”
一句话又红了美姑娘的娇靥,她娇羞欲滴地垂下玉首。
美道姑美目中异采一闪,笑道:“他模样儿长得挺俊,是不?”
白裘人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她又猛然抬起玉首,娇靥上犹挂着三分娇红,陡挑黛眉,說道:“我承认他模样儿挺俊,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可是那有什么了不起?北京城裡的美男子多的是,我哥哥就是一個,這個狂生,我看见他就恼火,就有气!”
美道姑微微皱了皱眉,心头为之震动,美目凝注,淡淡說道:“小兰,這很危险,姑姑是過来人,姑姑当年也跟你一样,娇惯任性,向不服人,而事实上,自己所见着的人,的确超人,的确不凡,不知道为什么,心裡矛盾得很,既然觉得他的确宇内第一,了不起,又觉得看见他就有气,就是不服,越是不服,越是忘不掉他!就這矛盾,使得姑姑痛苦一生,使得姑姑出家修行,皈依三清,小兰,记住,這种人,越招惹不得,姑姑不愿你步姑姑后尘,姑姑也不愿眼见着你痛苦一生,现在悬崖勒马.及时回头還来得及。”
刹時間,美姑娘红了娇靥,掩了双耳,跺了蛮靴,那既娇又羞的模样儿,美极,爱煞人,嗔声道:“哎呀,姑姑,您這是說的什么嘛,小兰不要听,小兰不要听,小兰才不会跟姑姑一样呢!”
美道姑笑了,可是笑得勉强,也难掩心头之沉重,道:“不会跟姑姑一样那就好,要不然,等到陷入太深,不克自拔时,再想回头挣脱,那可就……”
白袭人儿又要发娇嗔,美道姑忙道:“好、好、好,不要听姑姑就不說,成了吧?”
白袭人儿放下了掩耳的那双玉手,娇靥上羞红犹未退。
美道姑望了她一眼,道:“說說看,他姓什么,叫什么?”
白裘人儿双眉陡挑,哼了一声,道:“他不肯說,只說他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武林一介落魄书生,小兰认为他是不敢說!”
美道姑美目中再现异采,道:“姑姑以为他是不肯說,而不是不敢說,你不是說了么,他胆大得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那么他怕什么?”
白袭人儿一怔,一时沒能答上话。
美道姑却自言自语地又道:“又是這么一個书生,好巧,当年玉泉山上,那一夜我碰见他的时候,他也是這么說的。”
白袭人儿黛眉一皱,轻轻地唤了声:“姑姑!”
美道姑忙笑道:“好,好,好,不說姑姑的当年往事,說眼前你的事,好不?老老实实的告诉姑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裘人儿脸一红,道:“小兰刚才說過了嘛,就是這么一回事嘛!”
美道姑美目深注,道:“姑姑话說在前头,你要不把真情老老实实地說给姑姑听,可别怪姑姑不管了!”
白袭人儿急了,娇靥可也更红了,沉默了一下,只得实說,道:“是小兰带着玉儿、翠儿打猎回来,由永定门過,也沒招他,也沒惹他,他竟冲着我冷哼!”
美道姑眉锋-皱,道:“那八成儿是你三個在大街上放马疾驰,溅了人一身雪泥,還差点儿沒撞了人,对不?”
白裘人儿粉脸更复一红,道:“你知道小兰的骑术,怎会撞了人?”
美道姑笑道:“那么,溅了人一身雪泥该是事实!”
白裘人儿沒话說了,事实如此,她只得又点头。
美道姑睹状笑道:“姑姑我不护短,大年初一,大街上驰马,幸好只是溅了人家一身雪泥,倘若是把人撞伤了,你让人家怎么過年,這,小兰,是你的不是!”
白裘人儿一跺蛮靴,美目一红,道:“姑姑,小兰都让他欺负够了,您還帮着他說话!”
美道姑笑道:“姑姑我站在理字上說话,谁也不帮,要在当年,姑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找他去,可是如今,姑娘,姑姑已不是当年的脾气了,你不讲理,你总不能让姑姑也跟着你不讲理呀!”
白袭人儿皱着眉,苦着脸,道:“姑姑……”
美道姑截口笑道:“后来呢,后来八成儿是人家沒找你,你却发了皇族千金,娇惯饪性的脾气,反找了人家,对不?”
白袭人儿不得不点头,但跟着补充了一句:“小兰是找他讲理,找他问罪!”
“讲理?”美道姑笑道:“紫禁城中沒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从小长大,讲過理么?自己于理有亏,亏你還好意思找人家讲理,人家都沒找你问罪,你又找人家问的什么罪?后来又怎么了?”
白裘人儿原是来诉說委曲,找她這位当年震慑宫廷的姑姑代她出气的,却不料反被派了一顿不是。
在這位姑姑面前,她可不敢過份发横,同时,她自己心裡也明白,這位姑姑批判得对,沒奈何,只得噘着小嘴儿,道:“小兰本不愿跟他一般见识,可是后来他太大胆,太无礼,玉儿和翠儿就用马鞭抽他,结果……”脸一红,住口不言。
美道姑却代她說了下去,淡淡笑道:“结果是抽人不成,反被人夺去了马鞭,可对?”
白秋人儿绷着娇靥,噘着嘴,沒說话。
美道姑接着又是一句,道:“而结果,你一气之下,就跑到這儿来找姑姑了,可对?”
這回,白袭人儿点了点头。
美道姑笑了,道:“当年事如今重演,你跟当年姑姑的所遇几乎完全相同,当年姑姑一气下玉泉,回紫禁城讨救兵,找人帮忙出气,人家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如今你到白云观来求救兵,找姑姑帮忙出气,只怕姑姑也无能为力,奈何人家不得……”
看来,這位身为姑姑的已一定不肯帮忙。
白裘人儿這下真急了,噘着小嘴儿,急道:“姑姑,你忍心看小兰受气?你不心疼小兰?”
美道姑淡淡笑道:“谁說的,姑姑沒儿沒女,你就是姑姑的心头肉,可是小兰,你总不能让姑姑当着人家的面,說不出個理来?”
白裘人儿大为不服,哼了一声,道:“姑姑也真是,跟一個无知狂民還讲……”
美道姑脸色一沉,道:“小兰,你该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白裘人儿微微地垂下了粉首,道:“可是小兰沒犯法呀?”
美道姑道:“大街上驰马,草营人命,污人衣衫,反不讲理地找人家问罪,实际的說起来,這就是犯法!”
白袭人儿犹自不服,道:“就算小兰犯了法,小兰犯的可是咱们大清朝廷的法,他一個无知狂民也管不着呀!”
美道姑道:“话是不错,可是你如今是跟姑姑說话!”
白袭人儿沒话說了,一肚子委曲地抬跟說道:“姑姑总是判小兰的不是,姑姑你要知道,他欺负的不是小兰一個人儿,前是整個大清皇族!”
美道姑双眉陡挑,但旋又淡淡道:“别动辄言皇族,也别老拿亲贵压人,皇族亲贵也是人,那沒有什么了不起,你要知道,咱们這皇族亲贵四個字,只能在朝廷中唬唬那些可怜的叩头虫,其实,出了紫禁城,便沒人把它放在眼内,尤其是他。”
白裘人儿仍不死心,道:“那么,姑姑,他說什么莽莽神州,本是他汉家基业,咱们大清朝只不過是窃据,這可忍么?”
美道姑淡谈說道:“這沒有什么不可忍的,事实上這是实情,這莽莽神州,大好河山,本是人家汉家基业,当年傅侯未遇难之前,就曾一再面谏,咱们于理本亏,该好好地对待人家,倘若仗势欺压,以征服者自居,将来咱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這下白裘人儿沒了辙了,她默默半晌,突然美目-红,发了娇惯女儿家,皇族千金的小性子,-跺蛮靴,道:“姑姑你要是不管,小兰找哥哥去,再不然小兰就去找纪泽!”
“你敢!”美道姑脸色一变,美目暴睁,沉声怒喝。
白裘人儿一惊,委曲泪水夺眶而出,垂下了粉首。
美道姑似有不忍,威态稍敛,道:“小兰,快出嫁的大姑娘了,你不算小了,你倘若這么做,那你是给大清朝廷找麻烦,我虽沒见過這個人,但是我敢說,别說玉珠,九门提督所属的北京铁骑,就是倾天下兵马,只怕也奈何人家不得,反而给自己找沒趣,碰一鼻子灰,你该知道当年,当年以傅侯那举世无敌的神勇,尚奈何人不了,如今虽时非斯时,人非斯人,我也不以为咱们能讨得好来。”
白袭人儿垂首說道:“姑姑你知道,小兰从沒受過這气,您就让小兰這么忍了?”
美道姑突然叹道:“小兰,姑姑当年的娇惯任性,不下于今日的你,姑姑当年能如何?還不是忍下了,而且那所忍……”
又叹了口气,改口說道:“小兰,为大清朝廷的延续,为咱们大清皇族的安危,咱们该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這多年来,咱们是怎么对人家的?神州易主,山河变色,這等奇耻大辱,人家都能忍,這些微小气,咱们为什么不能忍?何况不讲理的,仗皇族亲贵压人的,是咱们!”
一番话,义正而词严,听得白裘人儿脸色连变,粉首低垂,默然不语,她是沒有话了。
难得這位美道姑深明大义。
适时,一阵步履声起自前院,及春花园月形门外而止,美道姑抬眼望去,一名中年全真站在月形门外躬身稽首,恭声說道:“禀郡主,贝勒府有人来了!”
美道姑收回目光,淡淡笑道:“听见沒有,想必是玉、翠两個丫头不放心,回去带了人来,她们来得正好,你跟她们回去吧!”
白袭人儿默默地点了点头,一句话沒說,扭动娇躯,下了积雪小桥,向外行去,那名中年全真又一稽首,跟着退去。
望着白裘人儿那无限美好的身影消失不见,美道姑那张美艳无双的娇靥上,突然涌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神情,而且,显得至为激动,抬眼阴沉苍穹,口中喃喃說道:“十年了,一晃就是十年了,好快呀,记得十年前我送他出北京的时候,他還是小孩子,如今,他是该长成了。”
香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
“可不是么,岁月不饶人,我都老了,小儿女辈焉能不個個长成,他跟他父亲的性格,完全是一個样……”
渐渐地,激动而兴奋的神情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重的忧虑,她接着說道:“如果真是忆卿的话,那可就太巧了,十八年前我碰上他父亲,落得個终生痛苦,皈依三清,十八年后小兰又碰上他,而且她现在的矛盾情形显然跟我当年一模-样。”
身形猛然机伶-顿,美目中充满惊骇神色地接道:“不,不,我绝不能让小兰她步上我的后尘,再踏我的覆辙,事实上,小兰,你不知道,那不可能,谁叫咱们生为满族儿女,又出生在亲贵之家,小兰,可怜的小兰,但愿你不会……”
缓缓自那阴沉沉的苍穹收回目光,略一沉忖,忽地闪动身形,袅袅向园后一间精舍行去。
再出来时,她身上又多加了一件道袍,匆匆地行向前院。
晌午過后,美道姑出现在西城外一片荒郊旷野之中。
那片荒郊旷野之中,有一片占地不小,颇称茂密的白杨林,在那白杨林前,静立着-座破损不堪的古庙。
這时候,遍地积雪,地上都冻了冰,荒郊旷野中,刺骨寒风更大,美道姑她到這儿来干什么?
破庙裡,本来是静悄悄地,可是当美道姑行近十丈之际,破庙那两扇不成其为门的庙门内,突然闪出了個中年要饭化子,他当门而立,扬声喝道:“丐帮北京分舵重地,来人請止步!”
原来此处是丐帮北京分舵!
美道姑她找上丐帮北京分舵又是干什么?
美道姑闻喝停身在八九丈外,那中年要饭化子双足顿地,一掠近前,细细打量了美道姑一眼,道:“仙姑上我丐帮北京分舵,不知有何贵干?”
美道姑笑了笑,道:“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請代为通报郝舵主,就說当年故人求见!”
中年要饭化子呆了一呆,道:“敢问仙姑上下!”
美道姑道:“不敢,我,上一字了,下一字尘。”
中年要饭化子道:“原来是了尘仙姑,仙姑是来自……”望着美道姑,住口不言。
美道姑淡淡笑道:“如今我来自何处无关紧要,請转告郝舵主,当年我住在紫禁城中。”
要饭化子一震,脸色微变,尚未答话。
突然,一個苍劲话声透庙而出:“是哪位故人要见郝元甲?”
随着话声,庙门内大步行出一名须发俱霜的老年要饭化子,老化子威态慑人,尤其一双眼中血丝满布,红光闪烁,令人称奇,正是丐帮北京分舵舵主,火跟狻猊郝元甲。
郝元甲一出庙门,入目美道姑面貌,不禁呆了一呆,那倒非因道姑美艳无双,而是他觉得這美道姑至为面善。
中年要饭化子转身躬下身形:“禀舵主,就是這位仙姑。”
美道姑趁势行前两步,微一稽首,道:“贫道了尘,见過郝舵主!”
郝元甲连忙還了一礼,火眼圆睁,诧声說道:“恕郝元甲眼拙,仙姑是……”
美道姑淡笑說道:“郝舵主何其健忘?不過十年未见,装束略改,郝舵主怎就忘了当年紫禁城中的故人?”
郝元甲呆了一呆,蓦地火眼中暴闪奇光,惊声說道:“莫非德郡主……”
美道姑笑着說道:“郝舵主毕竟想起来了,郡主之称,那是当年,如今我只是三清门中的出家人,了尘。”
郝元甲大惊失色,满脸激动,飞步奔下门阶:“我說仙姑怎么那么面善,原来是德郡主驾到,郝元甲有失远迎,当面請罪!”說着,恭谨拱起双手。
美道姑也连忙稽首說道:“好說,是德怡来得鲁莽,郝舵主海涵!”
郝元甲激动地道:“郡主這话岂不要折煞郝元甲,一别十年,郡主何时抛却荣华富贵,皈依三清,郝元甲几乎不认得了。”
美道姑淡淡笑道:“物是人非,十年中变化太大,我在十年前便已看破一切,皈依三清,荣华富贵不過是過眼烟云,說起来也令人羞惭,只有清净无为,恬淡寡欲才是永恒。”
入耳這番话,郝元甲猛悟這位当年的郡主,是为何看破红尘,毅然出家的,事关一個“情”字,自是不便說破。美道姑话落,他立即改了话题,摇头叹道:“十年岁月悠悠,物是人非,变化太大,别的不說,单郝元甲這头须发,就找不出一根黑的了,倒是郡主容颜不改,神采依旧,可喜,可贺!”
美道姑笑道:“郝舵主說笑了,无情岁月何曾饶過任何一人?当年蔻女,今已两鬓斑,德怡也老多了,還是郝舵主老而益壮,神精矍烁,威风不减往昔!”
郝元甲赧然笑道:“那是郡主夸奖,当年可食斗米,如今却连半碗饭也吃它不下,郝元甲是不得不服老了!”
顿了顿,又道:“十年不见,今日郡主突然降临,是……”
美道姑道:“此处风大,寒冷令人难耐,郝舵主不让我进去坐坐?”
郝元甲老脸一红,道:“丐帮分舵化子窝,郡主尊贵之躯,郝元甲怎敢……”
美道姑笑說道:“郝舵主那是在骂我,德怡当年如何,何况十年后的今天,德怡三清门中出家人,更惯了。”
不错,這位美郡主,当年曾随神力威侯伉俪,统率四川提督岳钟琪麾下兵将,远征边陲,平白衣大食勾结布达拉喇嘛企图入侵之乱,饱经风霜,长途跋涉,冒险犯难,出生入死,什么苦头沒吃過?什么地方沒住過?
她本来不同于一般皇族亲贵,也由来愧煞须眉。
郝元甲不再犹豫,忙自躬身說道:“是郝元甲之過,郡主請!”侧身让路,举手肃客。
美道姑淡淡一笑,稽首告罪,飘然行进。
丐帮分舵化子窝,破庙内陈设之简陋,那是不必說,不過却打扫得点尘不染,洁净异常。
坐定,郝元甲再动回来意。
美道姑說道:“贵分舵耳目众多,向来消息灵通,我想在郝舵主面前,打听一個人,不知能蒙见告否?”
郝元甲毅然說道:“郡主這是什么话,对郡主,郝元甲是知无不言!”
“那么,我先谢谢了!”美道姑欠了欠身,道:“听說北京城近日来了個功力颇高的奇特人物,神秘书生?”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原来郡主问的是他……”
面上陡现怒容,点头接道:“不错,郝元甲已接获弟子禀报,北京城中确来了這么一位奇特人物,神秘书生,而且是今早到的。”
入目郝元甲脸上那轻微的怒容,美道姑不由地呆了一呆,暗感诧异,但她一时未问原委。
容得郝元甲說完,她又问道:“郝舵主可知此人姓名,来路?”
郝元甲淡淡說道:“郡主恐怕不知道,此人便是近年方始崛起江南武林的一個新人物,人称碧血丹心雪衣玉龙,名叫朱汉民!”
“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美道姑点点头,笑道:“好名号,只是听来颇为陌生。”
口中這么說,心中却不禁大为失望,此人不是意料中人,不是那十年前她冒死送出帝都的人。
那個人,不姓朱,该姓夏!
可是为什么這姓朱的书生所說的话竟跟自己十八年前,那姓夏的书生对自己所說的话一般无二?莫非這是巧合,莫非书生都大胆?
郝元甲道:“郡主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动,自是不会知道。”
美道姑暂时忍下那莫解的疑团,点头笑道:“郝舵主說得是,十年漫长,岁月如流,物事非外,武林中如今不知是個什么样的世界了!”
郝元甲道:“当年的知名人物,如今是退隐的退隐,過世的過世,眼见武林之中,差不多全是一辈新人,這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郡主可還记得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大侠么,曾几何时,他也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了。”
显然地,這甚出美道姑意料,她摇头感慨不已。
沉默了片刻,郝元甲突然打破寂静,道:“郡主打听此人,敢莫是为了他在永定门内大街上,大胆妄为,当众渎冒了郡主那位侄姑娘?”
美道姑笑道:“這件事郝舵主也知道了?”
郝元甲道:“這件事几乎已经传遍北京城,郝元甲怎能不知道?”
美道姑泰然一笑道:“看来,满室亲贵自找沒趣,丢人是丢大了。”
郝元甲道:“郡主恐怕還不知道,九门提督府如今正在到处拿人呢!”
這句话却听得美道姑脸上霍然变了色,当即挑眉說道:“這必然是那两個丫头干的好事,自己的理曲,偏要仗官倚势欺人,這還像什么话!”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么,郡主不是……”
美道姑怒态一敛,淡笑道:“别人不知道我,难道郝舵主還不知道我么?”
郝元甲老脸一红,嗫嚅难作-辞。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我之所以打听他,只是很欣赏他的胆识。”
郝元甲面有不齿色,道:“只怕他是当时不知道是郡主的侄姑娘!”
“不!”美道姑摇头說道:“倘若他不知道,那就不足为奇了,正因他知道,而且自称汉族世胄,前朝遗民,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地大大教训了我那侄女儿一顿。”
郝元甲一怔,脱口說道:“這就不对了。”
美道姑投過诧异一瞥,道:“怎么不对?”
郝元甲猛悟失言,但他不愧一块老姜,忙道:“事后郝元甲那不争气的徒弟,告诉他时,他却吃惊失措,瞠目不知所以,這么看来……”
美道姑眉锋一皱,截口說道:“可是我那侄女儿說他知道,她不敢欺我的。”
郝元甲眉锋也皱了皱,心中也百思莫解,道:“這郝元甲就莫名其妙了,莫非……”住口不言。
美道姑却笑问道:“郝舵主,莫非什么?”
郝元甲心头一震,“哦”了一声,道:“郝元甲怀疑,我那不争气的徒弟,是不是被他戏弄了!”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郝舵主,如今我要问了,为什么令高足要在事后才告诉他,为什么郝舵主又怀疑他相戏,此中必有原因吧?”
郝元甲心神震动,嗫嚅未语。
美道姑淡淡笑道:“倘若郝舵主有什么难言之隐,德怡不敢相强。”
郝元甲脸一红,暗一咬牙,毅然說道:“郡主恕我,郝元甲沒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因为那朱汉民有意高攀亲贵,作为进身之阶,所以,所以……”
美道姑笑道:“怪不得郝舵主一提起他,便面有怒容!”
郝元甲老脸通红,白眉一挑,方待发话。
美道姑已然又道:“郝舵主,德怡也要直說一句,姑不论事情前后是否相符,也不谈郝舵主的感受如何,彼此多年故交,郝舵主知我,似乎不该对我有所隐讳,我始终跟傅侯的看法一样,彼此立场不相同,人人都不该昧于民族大义,但是那跟彼此的私交并无冲突,郝舵主又何必顾忌!”
郝元甲满面羞愧,苦笑說道:“郡主,是郝元甲的不是,郝元甲知道,唯傅侯跟郡主是宦海两位奇英,跟一般人不同着由来赢得天下武林之饮敬,实在說,郝元甲等也从来沒把二位当作当朝亲贵看待,否则当年彼此不会有所结交。”
美道姑眨动了一下美目,笑道:“這不就得了么?”话锋微顿,接问:“郝舵主是从何知道那姓朱的书生有意高攀亲贵,作为进身之阶的?”
郝元甲這回不再犹豫道:“他找敝分舵帮忙,帮忙他进入紫禁城找位当朝亲贵攀攀交情,当郝元甲那不争气的徒弟问他此举是否为了谋求进身之阶,图得荣华富贵时,他毅然点头承认。”
美道姑笑說道:“恕我再直說一句,這是郝舵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若真有此意,焉会告诉人人忠义的贵帮?”
郝元甲一怔哑口,苦笑不语。
美道姑笑了笑,又道:“郝舵主如今明白了么?”
郝元甲沉吟半晌,才道:“郡主原谅,郝元甲一时未敢下断……”
显然,他是一时尚不敢轻信。
美道姑笑了笑,也未再多說。
破庙中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片刻之后,郝元甲有心改变话题,干笑了一声,道:“郝元甲多年未见夏大侠侠驾了,不但是郝元甲,便天下武林也莫不思念,不知夏大侠近年来……”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德怡也有整整十年沒见過他了,其实,我该說不只十年,而是有十六七年沒见着他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么,郡主十年前只身冒险,送小侯爷出京,不是……”
美道姑截口說道:“实不相瞒,当年我把忆卿送给他的时候,并沒有能见着他,他像是早知我会去似的,预先留了封信给我,叫我只须把忆卿放在他那住处,自会有人把忆卿接走。”
郝元甲又复呆了一呆,道:“這么說来,郡主也确有十几年未见着夏大侠了。”
美道姑点了点头,含笑不语。
郝元甲摇头一叹道:“人生际遇不定,宦海风云更属难测,当年傅侯赤胆忠心,直言固执,朝野同钦,允为当朝柱石,盖世虎将,哪一個朝廷大员不是望风回避,便是本朝皇上也让他三分,谁知,曾几何时,傅侯伉俪竟落個满门抄斩,冤称不白的悲惨下场,朝中有识之士莫不痛惜,天下武林亦莫不同情愤慨,若非夏大侠传下珠符令阻拦,只怕天下英雄势必闯进大内,劫牢救人了!”
美道姑面上掠過一丝黯然神色,淡淡說道:“這种事古今历朝厉代屡见不鲜,也许傅侯他夫妇俩命该归天,其实,是傅侯他糊涂,太刚直,大赤忠了,对皇上,這往往是自取杀身祸的根由,夏大侠是傅侯当世知心,他知傅侯良深,傅侯他一生所学高深莫测,万人难敌,他自己如不愿死,别說区区天牢及北京禁卫,便是龙潭虎穴,卿天下兵马,也围他不住,奈何他不了,他之所以甘愿受死,为的是忠义二字,夏大侠当然要成全他,当时,我兄妹也曾劝他暂时脱身,待机洗刷不白,结果反被他训了一顿,斥为不忠,不孝,不义。”
郝元甲抬头叹道:“恕郝元甲直說一句,傅侯這近乎愚忠……”
美道姑摇头說道:“郝舵主错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古来忠臣烈士,哪一個不是近乎痴愚,何况,傅侯他从容就死,還带有一点谏的意思。”
郝元甲悚然动容,默然不语,半晌始又道:“傅侯在天英灵有知,要责郝元甲冒渎了。”
“那倒不会!”美道姑道:“傅侯是個怎么样的人,难道郝舵主不知道?”
郝元甲面有羞愧之色地点头說道:“傅侯是天下武林的好朋友,天下武林也从未把他当当朝大员看待,只视他是個豪杰,敬他是個英雄。”
美道姑神色黯然地点头說道:“傅侯他确是那么一位令人敬佩的英雄人物!”
郝元甲感叹說道:“郝元甲适才說過,人生际遇不定,宦海风云更是变幻莫测,傅侯汗马功劳,一生忠义,最后落得個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而那岳钟琪不過是平了大小金川之乱,却被当朝皇上下旨嘉奖,恢复了他的爵位,免追当年征讨小噶尔丹时七十几万两银子的亏空,同时又加封他为太子少保,称威信公,特准紫禁城骑马,更赏了他一首御制的诗,他如今可是神气得很了。”
美道姑道:“虽說岳钟琪此人阴鸷,但他对朝廷的功劳确也不小,而且,他也是……”笑了笑,住口不言。
郝元甲微挑双眉,唇边浮起一丝不屑笑意,道:“他是汉人,也是贵朝开国至今,唯一以汉人身份做到大将军的人,郝元甲深以汉族世胄之中,有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而引为骄傲。”
美道姑冰雪聪明,玲珑剔透,這话,她当然懂,只是她碍于多年故交份上,沒有介意,也沒有說什么。
郝元甲也知這话不该說之当面,歉然一笑,忙改了话题,道:“郡主可知傅侯是坐什么罪名被害的嗎?”
美道姑眉锋微皱道:“詳情不清楚,不過,听說是为了他包庇前明皇裔。”
這前明皇裔四個字指的是谁,郝元甲可是清楚得很,随挑双眉,目中赤芒闪射,道:“傅侯交夏大侠,他是知道的,再說,傅侯虽跟夏大侠交往,却从未失過立场,当年他自己不是也曾一再透過傅侯伉俪,想收揽夏大侠么?傅侯赤胆忠心,公私分明,他怎……”
美道姑摇头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瞒郝舵主說,当时的皇上已不似从前了,皇上他由来也最忌讳這种事,他不比先皇,先皇对這种事還比较和缓一点,他却绝不容情,为這种事坐罪而死的,汉人不计,就在旗满人来說,傅侯已非第一人,鄂尔秦的儿子鄂昌,写了一首‘塞上吟’,称蒙古人为胡儿便被皇上赐令自尽,皇上是最恨人写‘虏’、‘夷’、‘胡’字的。”
郝元甲冷哼說道:“郡主也恕郝元甲直言,郝元甲我所知,贵朝皇上的汉文相当好,可是他在杀了鄂昌之后,严禁八旗满人学汉文,他既不许人写‘虏’、‘夷’、‘胡’字,那么他便不该做出這种自外于中国的事!”
美道姑点头說道:“這個我知道,可是郝舵主该明白,站在我的立场上,是不便說什么的,我也不敢。”
郝元甲道:“郡主明鉴,郝元甲无意……”
美道姑截口說道:“郝舵主不必解释什么,這是事实,我虽为满族儿女,出身当朝亲贵,可是我也不能抹煞事实,其实,不但是郝舵主,便是我們有时候也觉得他做得太過份,尤其這几年,他竟糊涂得信用和坤……唉!不說也罢,有些事我实在不便,也不敢置评!”
她一再不便,一再不敢,這用意,郝元甲自然懂,赧然一笑,结束了這段谈话,又坐了片刻,又谈了些不关痛痒的当年往事,美道姑起身告辞。
郝元甲沒有挽留,只问美道姑清修之处,美道姑却笑着以他语支吾了過去。
显然,她是不愿說,她既不愿說,郝元甲不是不开窍、不识趣的糊涂人,哪裡還好再问。
郝元甲一直送出了庙门,美道姑口称留步之余,還开了郝元甲一個玩笑,她要郝元甲千万别派弟子跟踪,否则她会指丐帮弟子有不良企图,送官究办。
這下,即使郝元甲有派弟子跟踪之心,也不好那么做了。
送走了美道姑,郝元甲立刻回到庙中,闭目沉思。
他在想,這位昔年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十年不见,为何今日突然降临他這丐帮北京分舵,只为打听一個人的姓名来路。
他想:有可能是她只知朱汉民功力高绝,有进身之心,问明了他的姓名来路后,好为她满清朝廷延揽人才。
但是,這個想法很快地便被自己推翻了,他知道,這位昔日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如今不会有這种心情。
他又想:也有可能因为朱汉民当街折辱了她的侄女儿,她這身为姑姑的.不能不管,要伸手为侄女儿出出气。
然而,這個想法旋即也为他自己推翻乐,他也知道,這位昔日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如今也不是這种不明是非、不通事理的人,按当时的情形說,那缺理的,却是她那位娇惯任性的侄女儿。
他想……他想……结果,仍是百思莫解,一无所得。
最后,他下了令,严密监视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這個既奇特而又神秘人物的一举一动。
他预备在得到确切答案后,再采取行动。
他不得不弄清楚,這位一向行道江南武林的书生,突然北来,并入帝都,到底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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