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過去篇)1
Z城热得不像话。
正午炎热,又未开学,第一高中门口的街道上几乎沒什么人走动。
這样的天气,仿佛只要暴露在阳光下,不多时就会被這热烈的气温给融化掉。
幸得校门旁有棵香樟树,树荫下有风轻拂,尚算凉爽。
少年一动不动站在树下,瘦弱的肩膀挺得笔直,额前黑发下,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校门。
今年酷暑,城市裡的温度一直到现在也未曾退烧。
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痛诉着這炎热的天气,少年身上却正一寸一寸地变得冰凉。
他想,或许這裡還有另一個门。
辛月一定是把他扔在這裡,自己离开了。
否则她为什么還不出来。
便在他眸光愈发晦暗之时,空旷校园内忽然传来隐约的說话声。
“……他這個情况,基本沒什么学校肯点头的。”
“嗯,我会再看看的。今天打扰您了,谢谢主任。”
教学楼拐角处的阴影下,有道浅绿色的裙摆正随着风轻轻摆动。
少年眼中暗沉的戾气蓦地淡了下来。
很快,举着浅色阳伞的辛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裡。
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绿的裙子,微蓬的裙摆正到她膝盖上十五公分的位置,小腿纤细,腿型笔直。
辛月很白,柔白的肤色和清新的绿色相辅相成,清凉又俏丽。
阳伞遮住了她的脸,少年只能看见她领口处露出的大片精致的锁骨,白嫩的脖颈修长如高贵的天鹅。
在周遭的热浪中,她带着一身沁人心脾的清凉朝他走過来。
他立刻垂下了脑袋。
树荫下,辛月将伞柄横在臂弯裡。
看着易宣,她沒有马上开口說话。
已经相处快要两個月了,他却還是会习惯性地在她面前低着头,像是不敢看她,好似十分拘谨的样子。
两個月了,辛月忽然发觉,他现在似乎已经比她高了。
彼时的辛月不過十九岁,清丽的五官尚带着些许青涩,浅色的眸子澄澈透明,但她擅长的不动声色却已修炼得炉火纯青。
“热不热?”她问。
“不热。”易宣摇头。
处在变声期末的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已然能够听出来日后低沉磁性的影子。
辛月重新将阳伞举起来,轻声說:“那我們吃了饭再回家。”
“好。”
一高附近有许多小吃店,但還未开学,這些店家大多生意惨淡。
辛月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的店,走进去,店内冷气开得很足。
老板懒洋洋地坐在收银台后面看电视剧,辛月点好了餐,他才懒懒起身去准备餐食。
很简单的粥粉套餐,辛月刚刚替易宣和自己擦好桌面,洗净餐具,老板便去而复返。
“慢用。”
這样的夏日午后着实令人沒什么热情,老板重新回到收银台后看电视,辛月沒什么胃口,便只静静地看着易宣吃饭。
为了他上学的事情,短短一周,她已经带着他跑了四五個学校。
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拒收。
易宣一沒学籍,二沒户口,像他這样的情况,公立的高中基本都不愿意接收。
易叔叔把他接回来的時間太不凑巧,根本沒顾得上去给他办户口。這几天辛月也曾问過易宣關於他原籍的事情,他却只是木着脸不說话。
纵然已经和他相处了两個月,可易宣這古怪的脾气,辛月仍然有些适应不了。
他就像是幽魂,有时安静得完全沒有存在感;但有时却又阴沉得能让整個屋子都变得死气沉沉。
偶尔晚上看见他站在阳台上的背影,辛月甚至会被吓一跳。
他明明才十五岁,怎么就這样吓人。
易宣从汤碗裡抬头,见她望着自己出神,他低声问:“你怎么不吃?”
“呃……”辛月回神,忙将脑子裡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挥去,“我不是很饿。”
看见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她将自己配餐的卤蛋和牛肉都挑到了他碗裡,柔声道:“你多吃些。”
易宣垂眸看着碗裡的肉和蛋,手裡的筷子顿了一顿,突然說:“我可以不上学。”
“什么?”辛月一怔。
“不上学,我可以想办法挣钱给你。”易宣說。
他神色严肃,那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說笑。
辛月心下微沉,放下筷子问他:“怎么突然說這個?”
易宣沉默了一会儿,用筷子插起卤蛋塞到嘴裡,嚼了两下,道:“学校不要我,還有别的地方要我。”
他說话时其实沒什么语气,可听到辛月耳朵裡,莫名就让她心头徒生出了一些酸意。
“傻小子。”辛月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语气轻快道:“谁說学校不要你了,今天是我沒看上這個学校好嘛!”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每次故作轻松說话的时候,左手拇指总是会下意识地掐住自己的小指。
一高是Z城的重点高中,這段時間她带他跑的大多都是這样的学校,公立的,能寄宿。
可他沒学籍沒户口,而且一看就不能给学校的升学率做贡献,上一個学校的教导主任甚至直言不讳地說自己学校肯定是不会收易宣這种来路不明的学生。
事后辛月虽宽慰他让他不要多想,但今天這次,她却坚持让他就在校外等着。
他们明明非亲非故,但她却比易宣自己更在意他的感受。
“其实我已经看好一個学校啦,环境什么的都比這边要好很多。明天我找人借個车子,我們再去看一看。”辛月說。
“你有钱嗎?”易宣顶着被她揉乱的头发,眉眼微垂,冷声道:“何必要把精力和钱浪费在我身上。”
這些公立的学校不收他,余下的選擇便只有私立。
而私立学校的学费有多昂贵,她的荷包能不能负担,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這說的什么话?”辛月表情变了变,“我带你回来,自然是要好好照顾你,怎么能說浪费?”
她眼底有隐隐怒气浮动。
不過一句话,她就生气了。
店裡的空调用力地往外吐着冷气,收银台后面的电视剧声音成了此刻的背景音乐。
小店裡一时无人說话。
沉默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回家。
外面太热,辛月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浴室冲凉。
浴室的门一锁,易宣便默默将客厅和她房间裡的空调都打开,温度設置到24度。
等辛月洗完澡出来,屋子裡的温度便凉的刚刚好。
看见客厅裡自动打开的空调,辛月愣了愣。
易宣已经回房了。
她停在他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易宣,你也去洗個澡吧。今天很热。”
過了一会儿,房间裡传来一声:“嗯。”
辛月看着客厅裡的空调,忍不住在心底叹息。
其实易宣的心很细,只是态度转变太快,时不时就会像现在這样,虽然看起来乖顺,但其实却是冷冰冰的。
她正要抬脚回房,易宣的房门突然被拧开。
辛月抬眸,猝不及防和他的眼神撞到一起。
他的瞳仁是很纯粹的黑色,深沉到极致的颜色。
辛月蓦地想起那天夜裡,他缩在易爷爷枕边,那双亮到不可思议的眸子……
他的個头从和她平齐,到现在比她高出半個头,不過短短两個月。
他上前来一步,辛月的视线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肩膀似乎也比之前更宽了些……
辛月刚刚洗過澡,身上還有些带着淡淡幽香的湿热气息。
她白皙的脸颊上有两团轻粉,很有些娇俏。
易宣的心弦仿佛被谁拨动,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两下。
“你……”
“你……”
两個人同时开口。
辛月最先察觉异样,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开一步拉开距离,道:“你一会儿洗完记得把排风打开。”
“哦。”
“那你去洗吧。”辛月边說边往自己房间去,“哦对了,我們刚才忘记买菜了。冰箱裡還有一点青菜,晚上将就吃一点吧?”
她扶着门把,回過头来角度逆着光。
易宣看见她唇角隐约柔软的弧度。
黑暗的欲望在他心头不断膨胀。
他垂下眼帘,掩去眼中那些浮动的情绪,很轻的嗯了一声。
入夜,家裡一片漆黑。
辛月沒能起来给易宣做吃的。
她的头痛症犯了。
尖锐的疼痛从她的太阳穴向脑后蔓延,细密的疼痛像是千万根针同时在扎。
辛月吃了药,躺下却睡不着。
她记挂易宣学校的事情,干脆起来给邵凯打了個电话。
明天,她要用车。
還有钱。
邵凯诧异问:“二十万?你要這么多钱做什么?”
辛月靠在床头,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举着手机,直白道:“给易宣找学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小月,别怪我多嘴,但是在那個孩子身上投入這么多,值得嗎?”
這样的话,辛月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了。
她略皱了皱眉,道:“我還是孩子的时候,易叔叔也這样帮了我,邵凯,這些你都是知道的。易家变成如今這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替易叔叔照顾好他儿子。這都不行嗎?”
辛月說的是事实。
当初辛家出事,整個Z城只有易鸿德肯帮他们一把。
邵凯在电话裡沉吟了一瞬,妥协道:“好吧,不過明天我有事,我另外让人去给你送车子。”
“嗯。”
房间外,易宣从门板上直起身。
他走上阳台。
室外热气翻滚,门一开,热浪很快吞沒了身后的丝丝凉风。
今晚夜空明朗,月色皎洁。
易宣抬眼望着天边的月亮,沉黑的双眸中有淡淡的光芒隐晦地闪烁着。
因为他姓易,所以他才能站在這裡,看月亮为他发光。
但如果他不姓易……
易宣忽然咧嘴,唇角弧度诡异,森冷非常。
如果他不姓易,他也要让月亮只为他一個人而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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