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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一 蓦然回首 灯火阑珊处

作者:一世的寒
书迷楼

  我在七夕前几天,和顾曦一起回到小城。

  湖光大道和落羽大道南北交叉,临江岸边,四列我就入住在這家被整座包下来,要进行数個婚礼的酒店。

  正门口的几個巨幅金粉底红锦告示牌中,鎏金大字,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对又一对。

  “新郎:王晖,新娘:张安安。”

  她终于是走出来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慢了一阵子。安安选中的人,一定在某些方面是万裡挑一,又是最平凡着的。

  顾曦意犹未尽地看着,停在那裡,說:“真像。”他說的是安安的丈夫,王晖。

  “其实当年,王襄也算是救了我。”顾曦的眼眶遽然红了。

  一别经年,那两年多我們甚少去感慨往事,却不意见到這王襄重生般的人物,各自心下潮湿。离开的人,都离开了,张东是,王襄是,小曼也是,三個父亲是,赵伯伯和郑伯伯也是。

  各有所求,各有所得,却各自求而不得。

  心下好似再也沒有从前的恨着的痛感,为安安而痛過,为自己为赵渊甚至为那两個孩子痛過,此刻唯有依稀的笑颜,那些快乐過的时光。

  “新婚大喜。新郎:余欢,新娘:弘颜。”妹妹弘颜,心有所眷,弘轩叔叔九泉之下,不知是否能心安一二?

  “這個,感觉和你的气质不相上下了。不過比你黑很多,弘颜的眼光真好,她发的作品集我在路上看了,好开心!”顾曦抹了把眼泪,紧紧拉住我的手。

  “正好,弘颜以前說過要把你贴在作品册裡,帮你选妃,回头就商量這個。”我笑着揶揄。

  “锡婚纪念大喜。新郎:云澈,新娘:朱紫萍。”多年未见的老友,紫萍姐是否還会经常苦恼着,最深爱的人,却听不懂自己的琴音流水?是否還会在来信中无声地叹息——也许我总是不够知足。

  “珍珠婚纪念大喜。新郎:林子伟,新娘:黄夕雅。”

  那一瞬,我以为父亲還活着,身体内的血液像是要逆流一般。理智告诉我,也许母亲将捧着的,是爸爸的遗像吧。

  十一年了,母亲。

  我和顾曦看着這些熟悉的名字,就仿若那样的面庞,一一在星河密布中呈现,在我們的生命中是那般地璀璨,辉煌着。就像他们现在就在眼前。

  我轻轻地握住顾曦的手指:“我想自私地說,陪着我,一起。”

  顾曦握紧我的手:“大概,我們心中都铸了一座城堡,這座城堡一直以来都坚不可摧,可它只要出现一丝裂缝,就会彻底崩塌。。。文溪,所幸,城堡塌了以后,也许外面的世界更美好。”

  “那六年,你說你過得很平静,其实,很苦吧。”我听得分明。

  “你在高档餐厅做事,把自己隔绝在厨房外面,每天设计出最新鲜美味的菜,却沒有哪一道,能让你幸福。。。顾曦!”我紧紧拉住他。

  “文溪啊,這三年,其实何尝不是我的那道裂缝。我不能活在我的故事裡了,不是嗎?从来沒有三個人的电影,我从来,也不曾加入其中,是嗎?”顾曦缓缓地說,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郑凯和陈婉馨的结婚照,指尖在郑凯若漆刷的浓眉中流连许久,在清凉如水的夏夜裡轻声喟叹:“真好。”

  “你该是你自己的主角。”我拥住顾曦。

  “新婚大喜。新郎:郑凯,新娘:陈婉馨。”還记得郑凯曾在微博留下视频,他和婉馨一直不肯举办婚礼,是不希望最重要的人的缺席。

  這样的日子,我又怎舍得错過?

  “還不联系你的主角赵渊?你当這個酒店今晚還能有房间嗎?”顾曦笑着說。

  我一时失语。

  该如何联系?

  這些年习惯了和顾曦一起,两個安静的人,于安静处,总像是在独处一般,有时候說话亦像是自言自语。和一群同样的人在一起时,便是彼此谁都不认识谁,倒无需介怀彼从哪来,欲往何处去。

  一路担风袖月,倒似乎,這般熟悉的人情,重得让我透不過气来。

  我拿起手机,拨打起十三年前,刚上大学时那個熟悉的号码,那個小曼曾說過,唯一为我而留的。

  电话拨通的瞬间,熟悉的声音却像是在耳畔响起,我有些失神,险些沒握住手机。

  渊,是你。

  倦鸟归林,孤舟泊港,夕阳重新浮出海面,月色从彩云中重绽笑颜,桃林儿落下的花,重又回归一树芳华,天空晴了,那陌上的微雨,只让空气更加变得清澈透明。就像是一個电话倏忽穿越十三年的光阴,此时的我,三十岁,彼处的赵渊,還是入学时的十九岁少年,手握一個旧式的诺基亚。

  如果是這样,我能說些什么呢?

  也许,我会說,阿渊,带着你的父亲,远离此地,远离。。。

  也许会說,每一分每一秒,都守好那個文溪,不许他淡出你的视野,不许他再跑开,甚至,那时候就娶了文溪。。。

  我被一片莫名的情愫笼罩,一瞬间不知自己是在今夕,亦或是何年?

  “還有最后一個,都不抬头看看嗎?”成熟而醇厚,熟悉的,久违的声音,将我包围了。

  他所指处,头顶上的LED大屏幕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LED灯光直冲天际。盛大而庄严的婚礼进行曲,响彻整條街道,车水马龙的街,突然变得无比拥挤。屏幕中巨大的文字向所有人昭告着:“结婚大喜:新郎:林文溪,新郎:赵渊。”

  原来,這最后一幕,是为了我和他。

  与此同时,附近的火树银花的焰火,构城两颗连着的心,包围着我和他,在一片流光溢彩中,目光渐次迷离,他已经融入我的眼中,晕眩了的天地,缭乱了的光阴,却知道,只有一個他,只有一個你。

  “我怕你再走,我只有等你来了,才敢打开這屏幕。”赵渊平静地注视着我。

  每天晚上,他都在守着吧,从未离去。

  他是很平静着的,可焰火在他清亮的眸子中绽放着兴奋的轨迹,喉头的吞咽缓慢而无力,像是长跑数万米,一朝抵达终点的欣慰着的疲惫无力。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他的胸口在微微颤抖。

  我感觉到世界的脉搏和心跳,這般如山似海的沉重,压迫得那一瞬难以呼吸。

  “再不走了,好不好。”赵渊紧紧拥着我,很小声地說着。

  我死死地抓住他宽阔的背脊,脑袋狠狠地往他脸上蹭着,我未料到才见到面,便已然沉沦,沉沦得像是想和他压成一個人,想钻进他的肚子裡,想被他吞进嘴裡,恨不得血液的每一处,都是他,全是他!

  我用尽全力点着头。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赵渊顿时放声大哭。

  我不知所措地拥着他,我很想哭,可却一时哭不出来。

  我忽而明白,大抵我认为就算我跑得再远,赵渊還是会去寻找着我,或者是等待着我,所以我从不担心我回来以后见不到他。而他,每次都以为我那般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每次他都是永久地失去,再复得之。

  往来办事的店员,顿时一齐愣在那裡,想必是不理解包下這般豪华酒店的男子,为何会這般失态而难以自禁。路人三三两两,继而渐渐自动地以我俩为中心,四五米远为半径,准确地将我俩围起。

  久违的吻,绽放起雪山上的昙花。

  我知道,除非失去生命,否则我再也不会离去。

  不,我会好好地爱惜我的生命,不要在他前面离去。

  一瞬间,竟尔想到生与死,一瞬间,仿若生死离别就在眼前,我忽然很害怕,很害怕而立之年的我即将很快老去,不够時間好好陪着他,不够時間好好爱着他。

  泪水顿时决堤而下,再也不能停止,亦不想停止。

  渊,你可知,你的眼泪是失而复得的欣喜,我的泪水,却是在害怕着未来的失去。我不想再失去了,我一朝夕之间失去一個敬我爱我,深情如许的张东,一朝夕之间失去一個疼我爱我视若己出的弘轩。

  我害怕,你再离去。

  良久,赵渊捧住我的脸,要把我的脸蛋给扭過来看着他:“傻瓜,那你又笑什么?”

  我朝不远处指去,赵渊亦忍不住开怀大笑:“阿凯呀阿凯,你也有今天!”

  那裡,郑凯将顾曦紧紧拥入怀裡,用他挺括的下巴不住地蹭着顾曦的脑袋,怜爱得就像他有一個亲生妹妹。

  两人什么话也沒有說,只是四行泪水,一并而下。

  我恍然想起王襄那次說,郑凯以后会是一個好父亲,心下忽然宽畅。

  在我印象中,自郑伯伯离去之后,郑凯只为婉馨和顾曦掉過眼泪。他心底的一隅,终究是永久为顾曦而温柔着。

  我见顾曦像小猫一样蹭着郑凯,昔年十分嫌弃顾曦趴在自己身上的郑凯,昔年說顾曦恶心的郑凯,却再也沒有任何芥蒂和隔阂。

  那個信誓旦旦說不会再回来影响郑凯夫妻的顾曦,一旦见面,所有的一切都,都只有了彼此眼中的想念和珍惜。

  婉馨不住地抚摸着顾曦的额头,眼中的怜爱和温柔,和她的丈夫郑凯别无二致,她投向我的目光,是感谢,還是想念?

  我突然放下心来,如此郑凯,如此婉馨,又怎会让顾曦尴尬在两人中间?

  泪连着泪,笑连着笑,所有的人一一从人群深处走出,一一给着我拥抱。人群中,周楠楠和王正娟亦出现了。

  我拥着周楠楠,深深地向她說着对不起,和正娟对了几次拳头。

  悲欢离合,缘落缘起,一切终究是過去。她俩终究天涯殊途,只是她和她两家,父母相互结金兰,约定两家永生永世为血脉亲缘。她俩相互约定,每天都要有一通电话,知道你在彼,我在這一隅。她们约定好,当天要细化到bra的颜色都告知对方才行。

  這样的相聚,将所有曾经的磕绊尽数抹去。

  欢声笑语裡,我方知道,赵渊猜出我不会走机场,不会走火车站,也不会坐长途客车,便让大家伙今晚守在這附近等着。

  诚然,我是在隔壁市下的火车,再特意换了计程车回来。

  接着,我在酒店的顶层,我见到了阔别十一年之久的母亲。

  一袭素衣,双手合十。

  母亲见到我,才将素衣褪去,裡面穿着的,是父亲林子伟曾经为母亲买的一件大红色长袖褶摆衬衣。

  直到见到我,她才重归红尘。

  母亲沒有和我长聊契阔,我的诸多一切,她想必早就从赵渊口中得知。

  母亲去過小曼父母那裡寻到小曼幼年时穿的衣服,将它们在她曾经出家的寺院,請人焚了一坛佛香,烧了她写给小曼的书信。

  我也知道,亦是她和赵渊還有所有人一起,促成了南南的回来,促成了两家长辈的最终和解。

  “是我要求他把這些年,你的每一件事都和我說,每一句话,我都希望他不要落下,孩子,這些年。。。”

  母亲哽咽无法出声,我亦无法再說什么。

  我知道她所做的這些,是想减却我心中的愧,我想减少我心中的孽。

  母亲更急切地亲口告诉我,张守溪還活着。

  她亲口告诉我,她去過内蒙,见到過张东的父母,给我看了那個诊所的照片。

  她不料我当场跌坐在地,失态得竟尔放声大哭。我也不知道是为何,总觉得胸口淤塞了无尽的酸楚,无尽的委屈。赵渊将我抱着,心痛得直给我捶背。

  我无法自己,张口失语一般地想要照片,我想给自己這两年多一個交代,我想为那些流着的泪寻個安放的匣盒,我還想和张东亲口說一声对不起。

  母亲說,沒有必要,他只记得,自己是张守溪。

  。。。

  她才回来短短两個月,为我做了人母能做的一切,为的,也更是我某一刻的心安。

  我望着赵渊,抚摸着他清癯的面庞,太過剧烈的欢欣和忧伤,我几乎是整個身子挂在他脖子上,软绵绵地,轻轻地吻了上去,不小心出了個鼻涕水泡,赵渊竟然一口给我吃了,可把我给难堪着。

  母亲抚摸着我們的脑袋,笑容四溢。

  母亲继而将我和姐姐婉馨,姐夫郑凯一起唤在眼前,拉着我們的手,将她和生父养父的一切,缓缓告知,并征求我們一些意见。

  我們知道那些年她和生父的恩爱,那些年她的绝望,她陪伴养父以来的纵情相向,個中曲折,我們四人齐齐落泪。

  郑凯动情地說:“婉馨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提及她的父母。。。他怕我和赵渊会伤心,您去我們家作客的时候,她又激动,又害怕。。。把所有關於她父亲的东西都收好。。。您這么一說,婉馨知道還有人想着他,念着他,婉馨也可以好好地,为人子女,在清明节去祭奠。”

  婉馨默默地垂着泪:“弟弟,我才是那個比你更悔,比你更愧的人。我希望余生,我們一起和解,和生活,和一切。。。”

  我默默想着婉馨的话,心念忽转。

  這一走三年,其实,我更是怕。

  三年的四季变迁,三年的风尘流转,是啊,我何曾想到過,我该早些回来,同自己,同命运和解。。。

  点点头,四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們母子俩絮絮地說到凌晨,她忽而慈爱地笑着,轻轻抚着我的脸颊:“阿渊的房间就在隔壁,你過去吧,明天是你们的好日子。”

  “妈,您。。。”我忍不住哽咽。

  “就算法律不认可,妈妈认可,你的朋友认可。何况,文溪,說到底,只要你和他两個人互相认可呀。”妈妈笑着說。

  是夜,我和赵渊出乎意料地沒有“连朝语不息”,只是十指相扣,他将我拥入怀裡。

  心像是有地安放了,一夜无梦。

  這一场最特殊的婚礼,千桌宴席。流水宴从酒店顶楼一直延续到底楼。四对新人,两对结婚纪念日,所有的亲戚朋友,皆尽相聚。

  除了我和赵渊新郎对新郎的结婚,便是母亲庆祝珍珠婚时,搬出了两幅遗像,一副是我的生父陈天骄,一副是我的父亲林子伟。

  而郑凯和婉馨在行对长辈敬礼时,除却向男方母亲郭慈云下跪敬酒,便是向女方长辈,我的母亲敬酒。婉馨和郑凯同声喊出一声“妈”时,母亲郑重地将婉馨的手捧起,递交给郑凯。随后,我和赵渊一起向弘颜的母亲,弘轩叔叔的遗孀一起敬酒。

  婚礼落幕,除了满面红光,還在向我拍着胸脯說自己安排的酒店安保,接待等工作的郑凯之外,一個個都醉得东倒西歪。母亲不胜酒力,亦或是不胜悲喜,顾曦笑着先扶着她去休息,說是要把我這几年的事,好好和他干娘說一說。

  我那可爱的新郎官,嘴裡含着我给他夹的烤鱼。這一桌的烤鱼,是他带着我一起学着做的,人說治大国如烹小鲜,這样的前半生,何尝不是在一点一点地,润色,浇油,上汤,清蒸。。。

  仿佛依稀又是当时的味道。

  新郎官帮我挡了太多的酒,此刻趴在我怀中,均匀地呼吸,脸上的笑容,像极了吃到糖果的孩子,我听得他微微呢喃着:“不是做梦了。。。”

  而梦远和梦溪,一個在我左边膝盖趴着午休,一個在他父亲的怀中露出满意的笑容。

  窗外又飘起细雨纷纷,红尘如镜,花样的美眷,世事如霜,似水的流年,依稀当时,田间陌上,什么都看不甚清楚,但是你說以后要娶我。

  我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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