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這倒不是假话,当年多尔衮执政时,正白旗的粮饷赏赐从来沒少過,两黄旗别說奖赏了,连基本的粮饷都压着不给发,非得旗下将士闹了又闹才肯松口。
鳌拜旧事重提,索尼和遏必隆在這件事上闭口不言,不過态度很明显都是向着鳌拜的。可問題是两黄旗被克扣军饷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顺治爷亲政后就再也沒发生過,该弥补的早就弥补過了,沒道理现在再翻出来要补偿。
苏纳海兼任户部尚书,对八旗饷银和旗地税收状况了如指掌。他坚决反对换地不光因为他是正白旗出身,是苏克萨哈一派的主心骨,還因为他知道换地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鳌拜为了打压同僚非要干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旗下数万的将士百姓不能跟着折腾。国库本就沒有多少银子,再折腾下去全都喝西北风得了。
从龙入关的将士数量不少,顺治三年四年的时候两次圈地安置他们,原本住在那裡的百姓被迫背井离乡,這本就是被人诟病的恶政,当年沒少被骂。
骂就骂吧,毕竟這事儿他们理亏,沒道理抢了人家的地和宅子還不让人家骂。
他们满人入关之前以渔猎为生,不太理解土地田产对汉人百姓来說意味着什么,当年圈起地来也沒啥顾忌。现在都入关那么多年了,再不知道圈地有多大坏处那是十成十的脑子有坑。
更换旗地听着简单,殊不知朝中有多少人想借换地的由头再行圈地之事。朝中有他這种顾全大局的大臣,自然也有只顾一己私利的人,田产土地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至于被抢了土地的人是死是活沒人在乎。
不說那些想继续圈地的八旗勋贵,只旗下将士也不好安置。
谁家都想要大宅子,谁家都有多分东西,但是东西只有那么多,你家多了他家肯定就少,有关系的人托关系去了,沒关系的难道要饿死不成?
各旗将士好不容易在关内安家落户,這两年才沒那么多争执械斗,两黄旗和两白旗要是因为换地闹开,他用脚丫子都能想出来能乱成什么样。
别的不說,国库首先就得先见底。
九月十月正是播种的时候,鳌中堂要换地闹了一年多,旗下的百姓得到消息后都不敢再种地,生怕种子种下去了收获的时候粮食却成了别人的。
正白旗旗地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伙儿都可以去看看,他不信有人看了之后還觉得這地能换。
旗人和汉人都怕上头猛不丁下命令让他们搬家,有关系的到处找关系,沒关系的唉声叹气,指望朝廷看在他们来回搬迁的份儿上多给点补贴银子。
家裡有余粮的卖了粮食换钱,沒有余粮的无计可施整日哀哭,上上下下丧气一片,不知道的還以为他们大清要亡了。
最后那句话苏纳海不敢說,但是话裡的意思很明白,瞎折腾不是好事儿,国库裡的银子真的撑不住他们折腾。
這些话苏纳海老早就想說了,家裡书房放着好几分写好的奏折,就等颁金节過后呈给皇上。他知道送进宫的奏折要先给几個辅政大臣看,好在可以通過苏中堂的手送到御前,不至于一番心血全部白费。
反正過几天递上折子后瞒不住鳌拜,现在知道和過几天知道沒什么区别。鳌拜恼羞成怒非要杀他的话谁都拦不住,他今儿就把话放這儿了,朝堂诸位谁能堵上国库的洞谁去支持换地,反正他苏纳海堵不上。
写在折子上骂和当面指着鼻子骂還是有区别的,具体就是,在周围其他人看来,前者鳌拜只是想杀他一個人,后者鳌拜能想法子诛他九族。
狠人呐!太猛了!
亭子内外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都觉得苏纳海的小命要交代在這裡,包括皇帝本人。
只要有脑子都能看出来换地有风险,鳌拜不知道换旗地会带来那么多問題嗎,他知道。可他還是非要换地,因为他的最终目的不是换地,而是借此打压正白旗,借此把苏克萨哈挤出朝堂。
置换旗地之事闹了一年多,其实主要就是鳌拜和苏克萨哈两個人的争锋,康熙甚至想過让鳌拜换個法子打压苏克萨哈,两個人争归争,别拉那么多无辜百姓下水。
不换地鳌拜可以找其他办法打压苏克萨哈,一换地不光正白旗旗下的将士为难,两黄旗旗下的将士也好過不哪儿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图啥?
奈何明示暗示都不管用,鳌拜铁了心的要两边一起折腾,康熙甚至已经准备好過些天就让他如愿,可是现在听听這家伙說了什么,他觉得苏克萨哈和苏纳海的话有道理。
他要觉得這俩人的话有道理,這一年多来吵吵嚷嚷吵了些什么?空气嗎?
鳌拜的话一出来,现场只剩下小孩儿悲愤欲绝的哭声。福全朝康熙打了個手势,抱起哭到停不下来的小弟离开這裡。总感觉今天的鳌拜怪怪的,稳妥起见還是避开的好。
隆禧泪眼朦胧看着他的光环离他越来越远,也想离开這個伤心地。商城太不靠谱,他真的被伤到了。在他舔好伤口之前,垃圾商城别想再让他花一個积分。
一众宗室王亲和大臣目送两位阿哥走远,回過神来再次看向鳌拜和苏克萨哈。不是他们爱看热闹,实在是這俩人今天太反常,他们迫不及待想知道苏克萨哈是啥反应。
平时觉得苏克萨哈阴沉着脸不好相处,现在看着還挺不错。总是阴沉着脸也不是他的错,满朝文武都因为他揭发旧主来获取新主重用的事儿看不起他,他们要是苏克萨哈他们也笑不出来。
還有那揭发旧主的事儿,多尔衮的所作所为只要想查根本瞒不住,顺治爷要治多尔衮的罪,他苏克萨哈只是顺水推舟,就算沒有他多尔衮也会被问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借此机会往上爬也是人之常情。
往日裡看苏克萨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一群人似乎开了窍,终于认识到他们之前霸凌同僚的行为是不对的。像康亲王杰书,他本就不同意换地,這会儿也鼓起勇气上前为苏克萨哈說话,“换地之举的确不妥,鳌中堂所言极是。”
康亲王這人沒什么大毛病,就有一点,胆子小。别看他是個亲王,平时在朝堂上被人骂了也是一笑而過,能不和人起争执就不起争执。他今儿能开口附和鳌拜,和鳌拜說他要放弃换地一样令人震惊。
想想啊,鳌拜为了换地已经闹了一年多。這一年多来朝廷就沒安生過,不是這儿出点事儿就是哪儿被挑点儿問題,总之什么都瞒不過他鳌中堂的一双慧眼。
他闹了那么长時間,现在轻轻松松就松口說要放弃换地,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嗎?有人相信才怪!
刚才那话鳌拜說說也就算了,他们万万信不得。康亲王這一开口,回头肯定得被鳌拜针对。
康熙看看仿佛忘了生气两個字怎么写的鳌拜,再看看主动蹚浑水的康亲王杰书,再看看一脸呆滞的围观群众,确定不是他自己懵才无声松了口气,“既然诸位都觉得换地不妥,那就等朝会再商议。两黄旗的旗地贫瘠,如果真的不适合种地,想法子给旗下人家找别的营生也不是不可以。”
皇帝发话结束争执,正好宴席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宗室王亲和朝中臣子三三两两结伴离宫,說悄悄话的时候时不时往旁边看两眼,神神秘秘看的人心痒痒。
這种情况下,孤身一人的苏克萨哈显得很是可怜。
鳌拜捶捶肩膀,和旁边的班布尔善說了几句,快步赶上孤零零的老亲家,“苏公,今日可有空到府上小酌一杯?”
苏克萨哈幽幽抬眼,“鳌公沒在开玩笑?”
鳌拜笑得爽朗,“你我乃是儿女亲家,喝杯酒而已,怎么還能是开玩笑?”
苏克萨哈:……
他觉得他们俩不是亲家,是仇家。
今儿到底怎么了?是他有問題還是其他人有問題?這些人都被下降头了嗎?
进宫過节的人有沒有被下降头沒有人知道,反正花了积分還丢了光环的隆禧小阿哥哭到打嗝也沒停下来。
小家伙以前从来沒這么哭過,福全手忙脚乱怎么哄都哄不好,想不通那么小的小娃娃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哄到最后实在沒办法,只能端着水杯在旁边等。
隆禧也不想哭,但是他停不下来。哭累了便就着二哥的手喝点水补充补充水分,喝完之后继续哭。他哭的不是被坑走的积分,是他天真无邪的過去。
福全哄不好,康熙来了也哄不好,等常宁发现不对劲找過来,看到哭成水娃娃的弟弟大惊失色,他只一会儿不在,谁把他的宝贝小弟欺负成這样了?
他不回来還好,一回来两個哥哥的脸上都露出了危险的表情。福全和康熙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点头,然后一個人留下来给小弟喂水,一個人阴恻恻的去拷问“嫌犯”。
别說什么隆禧是被一块点心给气哭的,他们家小弟什么点心沒见過,宫裡缺谁的东西也不会缺他的,大宴上的点心又不好吃,怎么可能为了点心哭成這样。
宫人找顾问行报信的时候說的是七阿哥和鳌拜待在一起,他们過去的时候亭子裡除了隆禧鳌拜還有苏克萨哈和苏纳海,鳌拜和苏克萨哈水火不容,隆禧极有可能是被他们俩给吓哭的。
怎么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明俩小子一起出去玩,怎么又让隆禧一個人撞上鳌拜了?!
常宁无辜的眨眨眼睛,“我也不知道啊,隆禧說他要去箭亭看看,箭亭离這儿又离得不远,還有钱满多跟着,怎么会碰到鳌拜呢?”
紫禁城的冬天冷得很,不過天再冷他们的功课也不能停。上午的课程在房间裡還好說,下午的骑射布库都得挪地方。校场上北风哗啦啦的手都僵了,箭亭地方大,殿内還有炭盆和厚垫子,打布库摔倒也不疼,比校场舒服多了。
箭亭和太和殿就隔了一道左翼门,他真的以为沒啥事儿。
倒霉孩子挠挠头,很不明白为什么哪哪儿都能碰到鳌拜,他们家小弟和鳌拜那么有缘分的嗎?怎么见天儿的碰上?
隆小禧努力控制住情绪,把递到嘴边的水喝完,窝在福全怀裡抹眼泪,缓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去解救每次都被他牵连的倒霉五哥,“只是凑巧遇到了鳌拜,和五哥沒关系。”
常宁忙不迭点头,“看吧看吧,隆禧都說和我沒关系,三哥這是冤枉好人。”
康熙眉头一竖,吓的倒霉蛋赶紧躲到二哥身后,不跟听不得一点反驳的三哥一般见识。
隆禧吸吸鼻子,想起他被坑走的“巨额”积分又想掉眼泪,還不能和哥哥们說他到底受了多大委屈,迁起怒来六亲不认,直把鳌拜和苏克萨哈的三分可恶說成了一百分。
虽然苏克萨哈倒霉催的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家伙大概是歇回来了,张牙舞爪的和哥哥们說鳌拜拿点心骗他,苏克萨哈见鳌拜骗他不光不向着他還嘲笑他,小奶音儿带着哭腔,告起状来可怜又可爱。
康熙:……
福全:……
還真是几块点心引发的大案啊。
康熙三年的颁金节過的是热闹又古怪,总之磕磕绊绊算過去了。康熙把精力放回前朝,他得弄清楚鳌拜說放弃换地究竟是真心话還是在开玩笑。
如果是假的,他得担心换旗地引发的一系列后果。如果是真的,他還得担心鳌拜和苏克萨哈结成一党对他将来亲政更加不利。
反正就是不管鳌拜怎么做,接下来他都得发愁。
少年帝王自觉肩上的担子重逾泰山,二哥性子软,五弟性子跳脱,七弟离长大還早,他是家裡最后的希望,他不努力谁努力?
康熙读书学习更加不敢松懈,也沒放松对前朝的观察。他以为鳌拜說放弃换地的可能足有九成九,结果事情却和他想的截然相反,在满朝震惊的目光中,嚣张跋扈的鳌拜鳌中堂竟然真的放弃了旗地之争。
不光如此,他甚至還和苏克萨哈有說有笑,简直惊掉了一群人的眼珠子。
更可怕的還在后面,索尼和遏必隆依旧沉默,只是他们俩沒有說话就已经代表了某种态度。苏克萨哈的名声似乎一夜之间从谷底飞升到山顶,谁提起苏中堂都要竖起大拇指。
康熙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名声這玩意儿還能忽然翻转?苏克萨哈家裡养小鬼了嗎?
少年帝王担心再出一個一家独大的辅政大臣,不管那人是鳌拜和苏克萨哈,辅臣威望太高对他来說都不是好事儿。
然而就在這时,康熙四年的新年来临前夕,苏克萨哈忽然上折子强烈要求去给先帝守陵,言辞恳切字字血泪,大有不让他去他就在家抹脖子的架势。
這荒唐的朝廷!
這荒唐的京城!
這荒唐的一切!
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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