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平康坊北街,秦楼楚馆一家连着一家,家家红灯高悬,彩绸漫天,就连夜风都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香软气息。
在這灯红酒绿中,唯有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白墙灰瓦,绿树葱葱。树下支着一方红泥小炉,炉上放着個圆肚石锅,锅盖叮叮当当鼓动着,散出浓浓药香。
一個眉清目朗的少年蹲在炉边,额头沁着汗,手裡拿着大蒲扇,铆足了劲儿地扇着炉火。
“三碗水煎成一碗……应该有一碗了吧?”
少年伸手去抓锅盖,不出意外挨了烫,一下子蹦得老高,吓得桑树上的雀儿扑啦啦飞起来,惊魂未定地落到屋檐上。
少年却浑不在意似的,捏着耳朵咧嘴一笑,浑身上下透出勃勃生机。
他小心翼翼地把药汤倒进陶碗,又“叮”的一声丢了個瓷勺进去,双手捧着往楼上跑。
二楼是一间宽敞的暖阁,两片屋檐如燕雀的羽翅高高挑起,四面沒有墙壁,只扣着长长的格扇窗,此刻窗扇紧闭,锁起一室药香。
少年绕過屏风,直奔内室。
香樟木榻上本该躺着一位绝色美人,事实却恰恰相反,撩开层层纱帘,看到的是一個须发花白的老人。
“阿翁,喝药了。”尽管对方陷入昏迷,少年還是恭敬地唤了一声。
床上之人是他名义上的祖父,姓楚,人称“老楚头”,三天前突然病了,对外宣称患了伤寒,其实是受了刀伤。
老楚头昏迷前叮嘱少年,不许解开他的衣服,也不能請大夫,只要照着药方抓药就好。少年乖乖照做。
他并不清楚祖父受伤的原因,因为他是三天前才来到這個世界的。
他叫“楚溪客”,来自现代,是個孤儿,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一只猫。
那是一只成年银渐层,头顶有一片桑叶形状的灰色绒毛,楚溪客给它取名叫“桑桑”。桑桑智商极高,会为楚溪客寻找食物,每天接他放学,還会监督他上網课!
楚溪客就這样在好心人的资助以及猫猫的陪伴下长到了十七岁。
半年前,一個平凡的傍晚,桑桑突然开口說话了!還是正宗的英伦腔,声调顿挫,音色清亮,比楚溪客发音都标准!
桑桑告诉楚溪客,它的任务完成了,要去另一個世界了,并叮嘱他不要再迷路,他们一家人会在新的世界重逢。說完這话桑桑就消失了,過程非常神奇,就像科幻电影一样全身化成光点,一根毛都沒留下!
从那之后,楚溪客就反反复复梦到一本名叫《血色皇权》的狗血虐恋耽美文。
說狗血真是一点沒冤枉它——开篇第一章主角攻就死了!凶手就是主角受!
攻受原本有一個美好到足以绘制成一幅画卷的开篇——三月三,曲江池畔,主角受一袭红衣,赤着脚在水中嬉闹,主角攻坐在高高的楼台上,锦袍玉带,眉眼含笑。
然而,這无疑是一段孽缘。
就在他们两情相悦、约定终身的时候,彼此的身份突然曝光——主角受是前朝遗孤,生来就担负着复国的使命;主角攻是当朝太子,他的父皇曾是前朝旧臣,为了谋权篡位屠尽主角受全族!
一句话总结:野心家渣受和恋爱脑疯批攻的虐恋情深。
最让楚溪客无语的是,每次发生误会,主角受从来不会相信主角攻!偏偏主角攻沒长嘴,一句解释也不肯說,任由误会加深!
临近结局,主角受终于决定放弃仇恨和攻远走高飞,然而就在离开的前一晚,攻意外地和高门贵女定亲了!
大婚之日,主角受攻入皇城,踩着尸山血海走到主角攻面前,红着眼圈刺出一剑。主角攻原本可以躲开,可他沒躲,他就是要用這种方式让受记住他,记一辈子。
结局就是主副cp全员be,所有读者喜歡的角色都死了,只有主角受一個人孤零零坐在皇位上,享受着威威皇权与无边孤寂。
直到完結,渣作者都沒有解释主角攻为什么突然和别人定亲……
简直令人窒息。
楚溪客真情实感骂骂咧咧。
然后,他就穿书了……
直到现在,楚溪客都不确定自己穿成了书裡的哪個角色,《血色皇权》中的主角、配角乃至龙套都沒人叫“楚溪客”。
不過,对他来說穿成谁都无所谓,只要不是主角攻就好,更不要是主角受!
唯一惦记的就是桑桑猫了,楚溪客一直记得它消失前說的话。桑桑說,他们会在另一個世界重逢,会是這裡嗎?
……
床上的老人呼吸微弱,求生的本能让他吞咽着药汤。
楚溪客松了口气。
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错,他不仅融合了原身的记忆,连同对方的情感也一起继承了,此刻,在他的认知中這個老人不是书裡的纸片人,而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祖父。
原身也叫楚溪客,从小患有“痴傻症”,长到十岁還不会說话。祖父常年带着他四处求医,非常辛苦地把他养大。
尤其最初几年,他们穷得连肉都吃不起。有一次原身生病,祖父好不容易用草药换来一只瘦巴巴的小公鸡,肉丝一條條塞进他嘴裡,骨头也要敲碎了给他炖汤喝,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
原身虽然心智不全,但不是真的四六不懂,祖父对他的好他都努力记在了心裡。如今,這份浓重的情感传给了现在的楚溪客。
楚溪客喂药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十分认真。终于,最后一勺药汤入口,他抓起巾帕在老楚头嘴角擦了擦,一不小心力气大了,擦下一小撮胡须。
“還有脱毛效果呢?”楚溪客惊奇地瞧着手裡的巾帕。
再去看老楚头的脸,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老楚头的胡子好像是贴上去的……
楚溪客捏着剩余的胡须往下拽,沒拽动,换成巾帕擦,依旧沒擦掉,直到不小心撞翻药碗,碗底的药汤滴到胡子上,才终于揪下来一小撮。
這下不仅胡子掉了,就连那一小片皮肤都透出白皙的光泽。
這就是传說中的“易容术”嗎?
防水防火防脱妆,用特殊草药才能洗掉的那种?
楚溪客看向老楚头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该不会他只是一個无关紧要的小炮灰,真正的大佬是老楚头吧?
不,也不对,就算老楚头需要易容,难道不能自己长胡子嗎,为什么要贴假的?
楚溪客冷不丁想到老楚头昏迷前特意叮嘱他不许解开衣服,還不能請大夫的话,瞬间五雷轰顶——
难不成這位不是原身的祖父,而是……祖母?
楚溪客目瞪口呆地看向老楚头层层包裹的胸口,用了很大毅力才压制住一探究竟的冲动。
他需要静静。
刚好,药還剩最后一副,干脆出门抓一些。
门外仿佛另一個世界。
灯红酒绿,车马喧嚣,郎君娘子打马经過,留下阵阵香风,穿着华丽的波斯商人牵着骆驼,阵阵驼铃清脆悦耳。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铿锵的鼓点从顺天门蔓延到大街小巷,预示着坊门即将关闭。不過不用慌,街鼓要足足敲上六百下,足够人们赶回家中。
街边商贩正在收摊,冷不丁瞧见楚溪客,道道目光齐刷刷汇聚而来。
搬来长安大半年,原身从未主动迈出過家门,偶尔被老楚头带出去看病,也如小娘子一般戴上长长的冪篱,从头遮到脚。渐渐地便有一些难听的话传出来,有的猜测他面貌丑陋,有的诋毁他身有恶疾,老楚头一概沒有解释。
說实话,楚家在這條街上隐隐有些受排挤。
一来,祖孙二人是外来户,在长安无根无蒂,不像這些土著从爷爷辈起就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二来,老楚头是位“殇医”,兼职仵作,在古人眼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吉利。
面对左邻右舍的探究的目光,楚溪客沒有上赶着套近乎,只是拢着衣袖,低调地走在街巷中。
一不留神,撞上一堵冷硬的人墙。
那是一個正在执勤的金吾卫,冷不丁被楚溪客撞到,当即横眉怒目,眼瞅着就要开口呵斥。
楚溪客抢先行了個叉手礼:“军爷对不住,小子着急抓药,沒刹住脚。”
說完還露出一個人畜无害的笑。
這一笑,看在旁人眼中恰如潺潺春水,再坚硬的冰雪都会就此消融。
這就是楚溪客的魅力了。
他的五官并非一眼惊艳的那种,然而与通身鲜活的气质搭在一起,就像会发光的毛绒球,既亮眼又柔软,往灰扑扑的人堆裡一丢,能糯糯叽叽地跳到人心裡去。
任是威严傲气的金吾卫都不由软了声调:“坊门关闭在即,小郎君速去速回。”
“多谢军爷。”楚溪客当即快走几步,俨然一副“我是良民,我很听话”的姿态。
年轻的金吾卫到底沒绷住,勾起唇角。
一時間,更多目光汇聚到楚溪客身上,十有七八在敬佩他的胆识,剩下两三個在欣赏美色!
楚溪客丝毫沒有被围观的尴尬,反倒挺胸抬头,坦坦荡荡地对上旁人的目光。
不远处,一辆颇有异域风情的牛车迎面而来,牛角上挂着一对精巧的银铃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车辕上卧着一只小奶猫,白中泛银的皮毛,翠绿色的眼睛,呆呆萌萌的圆脑袋,简直就是他家桑桑的缩小版!
楚溪客脚步一顿。
突然,车轮被石头绊了一下,小猫咪一個趔趄滚下车辕,险些被牛脚踩到。
楚溪客大步冲了上去,一把将惊魂未定的小团子捞进怀裡。看到小家伙头顶那片桑叶形状的灰色绒毛,他瞬间泪目。
“桑桑不怕,哥哥来了。”
与此同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推开雕花木门,门后露出一张清隽的脸,带着三分文弱,五分清贵,剩下的是看不透的神秘底蕴。
四目相对,双双愣住。
车内之人率先回過神,露出一抹清雅的笑:“就算小郎君生的俊俏,也不能拐带别人家的小猫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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