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楚溪客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他隐约记得,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很久,车身摇摇晃晃,俨然不是从皇宫到平康坊的距离。两個人也折腾了很久——确切說,是钟离东曦单方面“折腾”他。
楚溪客最后的意识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钟离东曦把他抱下车,放到了一個宽敞的大床上,然后他就彻底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一睡就是一整夜。
他是被自己的“肚子”吵醒的,从被今上抓走开始,到现在已经一天两夜沒吃东西了。
确切說,是沒吃正拉八经的东西了……咳!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個奇怪的房间,像是一個人工开凿的石洞,四面石壁有被打磨過的痕迹,整個洞穴像是一個半球形,不甚宽敞,但足以放下一张石床,還有简单的家具。
洞口挂着羊毛毡,洞内十分昏暗,但通過偶尔透過来的天光可以判断出现在是白天。
楚溪客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身后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却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
楚溪客果断趴下,面红耳赤地呼唤罪魁祸首:“东曦兄,速来救驾!”
话音刚落,钟离东曦便掀开羊毛毡,出现在了楚溪客面前。
楚溪客抱着枕头哼哼:“你這個拔那啥无情的渣男!”
钟离东曦嘴角一抽,端着热腾腾的粥碗他在眼前晃了晃:“吃不吃?”
楚溪客硬气道:“君子不受‘渣男’之食’!”
钟离东曦点点头,不紧不慢地搅动着粥碗:“今日做的大锅饭,有皮蛋瘦肉粥,鸭血粉丝汤,還有三月间最后一茬嫩荠菜,云娘子包了荠菜瘦肉包,鹿崽既然如此有志气,我就都吃了。”
楚溪客吞了下口水,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吃吧吃吧,就让我饿死好了,到时候阿爹過来查看尸体,看到我身上密密麻麻的草莓印——唔……”
钟离东曦黑着脸,用荠菜瘦肉包堵上他的嘴。
“啧啧啧,原来东曦兄也敢做不敢当呀!”楚溪客像是抓到大把柄似的,一口咬掉半個小肉包。
钟离东曦抿了下嘴:“鹿崽這個‘也’字用得极有自知之明。”
楚溪客一噎,顿时变心虚。
他吭哧吭哧把满满一笼屉肉包吃完,又慢吞吞地喝起了鸭血粉丝汤,喝完汤還有浓稠的米粥,足够他继续逃避一时半刻。
钟离东曦也不急,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他。
到最后,楚溪客几乎是数着米粒再往嘴裡送了。
钟离东曦淡声道:“要不要把一粒米分成三份吃?”
楚溪客道:“也不是不行……”
钟离东曦唇角抿直。
楚溪客怂唧唧地缩了缩脖子。
昏暗的石洞小屋裡,两個人就這么无声地对峙着,仿佛在等着哪方先示弱。
最后,终究是宠得更多的那一個率先迈出一步:“鹿崽,你愿意同我洞房,我很欢喜。但是,有些事不可能一直逃避。”
楚溪客皱了皱脸,小声道:“倒也不是逃避,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你怎么跟姜世叔开口的,怎么跟林小郎君开口的,就可以怎么跟我开口。”钟离东曦的语气中颇有几分酸意。
楚溪客這才反应過来,也对,林淼都知道了,沒道理還要瞒着钟离东曦。
唯一纠结的是,他要用哪种方式告诉钟离东曦,想之前对姜纾說时那样假借“梦境”,還是毫无保留地坦白?
钟离东曦见他久久沒有应答,脸色已经不大好了:“鹿崽還是防着我嗎?”
楚溪客一時間沒有反应過来,愣愣地“啊”了一声。
钟离东曦站起身,用前所未有的疏离语气对楚溪客說:“既如此,往后的路我就不陪鹿崽往下走了,祝愿鹿崽……改天换地,得偿所愿。”
什么不陪他往下走?
什么改天换地、得偿所愿?
這是刚洞房完就要分手的节奏啊!
楚溪客也顾不上疼不疼了,连忙坐起来去抓他,然而连钟离东曦的衣角都沒抓住。
“好疼啊!”楚溪客抱着肚子滚在石床上。
钟离东曦脚下一顿。
楚溪客眼见有效,再接再厉:“屁股疼……那、那裡也疼,是不是裂开了?好像有血流出来……东曦兄,我自己看不到,如果你不想帮我看的话,麻烦你去叫我阿爹来好不好?”
钟离东曦:“……”
明知他八成在演戏,但他還是不舍得赌那两成的可能。
钟离东曦走回去,抓住楚溪客的腰带——這條丝带還是他不久前亲手给他系上的,這时候解下来又要经历一场自制力的考验。
楚溪客却沒给他這個机会。
他就像一头充满活力的小鹿崽,一下子手脚并用地攀在钟离东曦身上,還用仿佛长着树杈般小角的脑壳蹭了蹭钟离东曦,软叽叽地示弱。
“东曦兄,我其实很想、很想、很想跟你說的,就是吧,我有一点点担心,万一你听完之后觉得我是妖怪就遭了。”
钟离东曦对上他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心道,现在這样已经很像一头小鹿精了。
楚溪客道:“那個,先說好了,咱们已经洞房了,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夫了,就算你觉得我是妖怪也晚了,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钟离东曦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嗯,你說。”
楚溪客便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這一次,他沒再打算假借“梦境”隐瞒什么,而是直接对钟离东曦說了《血色皇权》裡的內容,包括主角攻和主角受的相爱相杀,還有身边人的结局。
最后,楚溪客還鼓起勇气,告诉了他自己的来历:“我的灵魂来自另一個世界……不是‘夺舍’或者‘灵魂交换’之类的,你可以理解成‘投胎’,中途沒喝孟婆汤,所以我還记得上一個世界的事……”
钟离东曦面露异色。
楚溪客生怕吓到他,连忙强调:“你不信可以去问一了大师,一了大师說了,這個身体就是我的,灵魂也是我的,我沒有占据其他人的身体,也沒有抢走原身的父皇母后以及阿爹。”
楚溪客有点慌了。
钟离东曦其实可以一直绷着脸,借此套出更多秘密,但他终究不忍心看他着急慌乱,因此反手抱住他,温声道:“我信,我都信。”這样的话,他的与众不同,他脑子裡的奇思妙想就都能說得通了。
楚溪客松了口气,转而十分得意地抱住钟离东曦:“父母出身都是天生的,由不得我選擇,只有你,是我自己求来的。”
還求了两次。
三岁那年,楚溪客還是出身高贵的小太子时就看上了少年时的钟离东曦,十五年后,时過境迁,再次相逢,他们终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钟离东曦一时动容,紧紧地把楚溪客扣进怀裡。這一刻,他心裡眼裡皆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就在一天前他還以为就要失去他了。
楚溪客艰难地从他怀裡拔出一只小白手,拍拍他的肩:“那個,东曦兄,我知道你一定爱惨了我,但是要克制,昨天在马车上,你好凶……”
别看楚溪客嘴上說得這么坦然,实际埋在钟离东曦胸前的脸已经红透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想起了钟离东曦在马车上的凶猛……
钟离东曦也远远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這般淡定,此时此刻,這只健康而充满活力的小鹿崽紧紧地贴在他怀裡,让他脑海中不由自主闪過昨日在马车上,他随着车轮的律动而呈现出来的可人模样……
钟离东曦拼命克制住心头的悸动,哑声道:“嗯,我的确……‘爱惨了你’。”
楚溪客呲开一口小白牙,衬得耳尖更红了。
钟离东曦揉揉他zu了一天……咳、马车的地方,声音更为低沉温柔:“上過药,還是疼么?”
“揉揉就不疼了。”楚溪客糯糯道。
钟离东曦的心顿时软成云团。
只是,不等他表达出万般宠爱,楚溪客紧接着就抬起头,大大咧咧地說:“我想尿尿。”
一瞬间,時間仿佛回到了洞房花烛夜,楚溪客离家出走前想到的那個无比拙劣的借口。
两個人都笑了。
之后,彼此解决了一下個人問題,他们才重新回到床上,继续說正事。
咳咳、别误会,确实是在床上,說正事。
钟离东曦并非不相信楚溪客,只是细心地从他的话裡揪出了說不通的地方。
“你方才說,林小郎君之所以比我提前知道這件事,是因为他梦到了《血色皇权》中的情节,還和‘主角受’成为了知己——這么說,书裡的‘主角受’和鹿崽一样,也是从另一個世界来的?”
楚溪客闻言一愣。
他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血色皇权》中根本沒有提到主角受是穿越者,为什么林淼认识的那個“主角受”懂得那么多现代網络流行语以及现代制度?
其实,楚溪客一直有所猜测,林淼应该不仅仅是“做梦”那么简单,他很有可能是“重生”。但是,倘若《血色皇权》只是一本书的话,为什么作为纸片人的林淼会重生?
楚溪客看向钟离东曦,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呼之欲出的猜测——
他和主角受,是不是原本就是同一個人?
“不可能!”
楚溪客矢口否认:“我才沒那么渣,我才不会为了什么‘光复大业’牺牲家人和朋友,更不会利用你的感情。”
钟离东曦笑着安抚他:“嗯,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洞房花烛夜离家出走,不是嗎?”
楚溪客:“……”
楚溪客笑眯眯:“东曦兄,告诉你一個夫夫恩爱相处的小秘诀,你想不想听啊?”
钟离东曦微笑颔首:“洗耳恭听。”
楚溪客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不要翻旧账;第二,不要翻旧账;第三,每次想翻旧账时,就默念前面两條一百遍。”
钟离东曦失笑。
說到最后,上面的問題還是沒有想通。
楚溪客发挥佛系精神——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专注眼下的事最要紧。
楚溪客往石洞裡看了一圈,问:“這是哪儿?东曦兄该不会打算‘石屋藏鹿’吧?”
就在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有马嘶,有狗叫,還有小孩子的欢呼和猫猫们的打闹。
钟离东曦牵着楚溪客的手走出石洞,說:“鹿崽自己看吧!”
楚溪客只觉得眼前一亮,恍惚间以为来到了传說中的修真世界——
脚下是蜿蜒的“天梯”,两侧石壁上开凿着一排排石洞,石山脚下往近处来看,是绿意融融的峡谷,汩汩清泉淙淙流淌。
往远处望,是翻涌的险峰与云海;往近处看,是成群的骏马与熟悉的猫猫狗狗和……
楚记的员工们?!
为何大家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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