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二更
過了清明,雨就下得勤了。
這天早上,楚溪客在院子裡一脸痛苦面具背书的时候,還是天朗气清,午后突然刮来一阵风,豆大的雨点就噼裡啪啦砸了下来。
“這架势,倒像是夏日的急雨。”
姜纾坐在亭中悠闲赏雨,偶尔垂首逗逗膝头的桑桑,一副惬意的姿态。
殊不知,雨幕,凉亭,美人与猫,這在旁人眼中亦是一幅美景。
自从楚溪客开始顶立门户,姜纾就自然而然退居二线了,每日宅在家裡,种种花,画画画,养养鱼,撸撸猫,提前過上了令人羡慕的退休生活。
先皇后鹿攸宁就曾說過,姜纾是個有福气的人,前半生有父兄庇护,后半生有伴侣与崽崽依靠,即便曾经历巨变,但他依然愿意以从容、纯净的心态去信赖身边的人。
這就是他的福气吧!
今日雨大,即便停了坊门处也是泥泞难行,无法摆摊。
不過,楚溪客還是决定去一趟祥云楼,昨日小学徒還兴冲冲地对他說,攒的钱很快就够给师父买一大壶酒了,楚溪客不想让他在這個关键时候失望。
沒想到,他刚穿好蓑衣,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楚溪客還挺稀奇,這是他们搬来长安后第一次有客人上门——贺兰康不算“客人”。
开门一看,竟是他正惦记的小学徒,云飞。
云飞沒穿蓑衣,只戴了個半新不旧的斗笠,衣裳都湿了,脸上却掩不住喜色:“這时候過来就是跟小郎君說一声,今日我不去河边洗鱼了,怕你白跑一趟。”
楚溪客面上一喜:“你师父终于答应教你手艺了?”
“是,昨日我阿弟领了工钱,贴补我一些,刚好够打一壶好酒给师父,正如小郎君所說,师父看到我的孝心,就决定教我了。”
云飞兴冲冲地說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吧,往后沒办法卖鱼给你了。”
“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楚溪客笑着拍拍他的肩,“我這边不用担心,占了你這么久便宜,我也赚了些钱,以后去鱼铺买也是一样的。”
“千万别這么說,我知道小郎君是为了帮我,我阿娘反复叮嘱,让我记得你的恩情……给,這是我刚去肉铺买的。”云飞說着,便把一個荷叶包塞进楚溪客手裡。
沉甸甸的,看样子像是新鲜的排骨。
“骨头多,肉少,你别嫌弃。”云飞面露羞窘,生怕楚溪客会看不上似的。
楚溪客拒绝的话顿时說不出来了,当即从灶间取了十来串烤面筋塞给他:“這是我的回礼,自己做的,你也别嫌弃,回家烤给弟弟妹妹吃,他们一准儿喜歡。”
“我知道,楚记烤面筋,很有名气的,就连祥云楼的掌柜都在谈论。”云飞不好意思收,但是又想让弟弟妹妹尝尝,一時間不知道该說什么。
楚溪客爽朗一笑:“快别扭扭捏捏了,以后就是朋友了。往后祥云楼要是有了什么鸡皮啊,脆骨啊,鹅掌之类的便宜往外卖,你可得帮我占下。”
“好,我记下了。你放心,有我在,定然不会便宜了旁人!”云飞很是郑重地答应下来。
真是個实诚孩子!
楚溪客暗自笑笑,把蓑衣解下来披到他身上,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走进雨幕中,自己也不由地开心起来。
“阿翁,咱们今日吃排骨焖面吧!方才揉面筋时洗出来不少淀粉水,再蒸個凉皮可好?”
“好。”姜纾和桑桑,這两個楚溪客最爱的家人一起笑着点点头。
楚溪客顿时就有了无穷的动力。
排骨要洗净、焯水、炒糖色。
這個时代糖很珍贵,尤其是绵软的白砂糖,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楚溪客翻遍整個灶间才找出来一小罐红糖疙瘩,是当初原身喝不下苦兮兮的汤药,姜纾斥巨资买来的。
楚溪客尝了一口,咦,不仅不甜,還有点苦,干脆沒用。
不炒糖色也沒关系,他可以用意念加持!
排骨炖上之后,就可以做面條了。焖面的话,楚溪客更习惯用圆面條,這样受热更均匀,焖出来的面條软硬更为适中。
依旧是抻面,不過不用抻到龙须面那么细,浇上香油拌一拌,然后均匀地铺到排骨上。
对了,放面條之前要先放菜,从前楚溪客习惯放土豆或南瓜,眼下都沒有,干脆剁了几块胡萝卜进去。
等到萝卜炖得软糯,面條吸饱了浓香的汤汁,锅底将将炖干的时候,香喷喷的排骨焖面就可以出锅啦!
萝卜块如南瓜一般软软糯糯,咬上一口,透出丝丝甜味。面條更是劲道爽口,贴近锅边的地方像锅巴一样焦香酥脆,别有一番奇特口感。
虽然缺這個少那個的,楚溪客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吃,想来就是美好心情的加持了!
剩下的就是蒸凉皮了。
這個比较简单,淀粉水是洗面筋的时候就预备好的,只需找個平整的盘子,稍稍抹点儿油,倒入淀粉水,隔水蒸一下就好。等到淀粉水凝固之后,稍稍鼓起就能迅速捞出,成功率還是挺高的。
总之,只要不怕烫,就能揭得开!
一层层晶莹剔透的凉皮自然晾凉,楚溪客趁着這個時間砸了蒜泥,挑了红油和麻酱两种浇头。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下,放眼全大昭,楚记小烧烤的红油和麻酱也称得上是头一份!
麻酱還好,只需将芝麻炒香慢慢研磨,浓稠香醇的芝麻酱就能做出来。关键是這红油,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味食材——辣椒。
楚溪客研究了好几個方子,最后用茱萸代替辣椒,加上花椒、八角等辅料,调配出一种楚记版“红油”。
别說,微辣的红油和着香醋与蒜泥往凉皮裡一拌,還是极受欢迎的!
“阿翁,排骨焖面出锅了!凉皮也拌好了,洗洗手過来吃吧!桑桑也要擦擦小爪子哦!”
元气满满的声音穿過竹林,溜进隔壁大宅。
云字辈四人组顿时不淡定了。
云崖吞了吞口水:“排骨我吃過,排骨焖面是個什么味道?”
云浮馋得直跺脚:“我喜歡麻酱凉皮,尤其是那個邻家小郎君调的芝麻酱,蘸着馒头吃都是香的!”
“我喜歡红油凉皮。”云烟言简意赅。
云霄收起折扇,玩笑般朝钟离东曦拱了拱手:“殿下,有劳了。”
钟离东曦站起身,理了理衣襟,施施然穿過竹林,踩着自从倒了一直沒扶起来的可怜竹墙,出现在蔷薇小院。
彼时,楚溪客正在灶间盛排骨,只有姜纾和桑桑在凉亭。
钟离东曦一脚踏上台阶,桑桑开心地“喵”了一声,姜纾却连一個眼神都沒给他,只冷冷淡淡地說:“越界了。”
钟离东曦越過凉亭朝灶间看去,刚好看到楚溪客端着大盘子风风火火地冲過来,于是不声不响地把脚从台阶上撤下去,站到了雨中。
楚溪客一眼瞧见,顿时顾不上在姜纾面前演戏了,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怎么在淋雨?快进来!”
钟离东曦便顺着他的力道自然而然迈上台阶,不仅成功登堂入室,還额外收获了小郎君的心疼。
姜纾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
楚溪客悄悄瞄了一眼,壮着胆子說:“来都来了,刚好开饭,不如——”
“不如吃盏茶再走吧!”姜纾截断楚溪客的话,“只是鄙舍简陋,只有些陈年粗茶,還請钟离公子不要嫌弃。”
钟离东曦厚着脸皮坐下,說:“先生客气了,我一介乐户,莫說粗茶淡饭,早年日子過得困苦时,麸皮野草也是吃過的。”
他這话說得半真半假,乐户是假,被奸妃囚禁时吃糠咽菜的经历却是真的。
姜纾显然是知道的,到底心软了,沒再为难他。
楚溪客连忙添了一個碗,装了满满的焖面进去,又接连夹了好几块香喷喷的排骨。
“好在如今日子過得好了,今天有肉今天吃,可不能总回味曾经的苦难,不然想一次就相当于逼着自己的心再经历一次,多傻!”
钟离东曦先是一愣,继而一笑:“鹿崽高见,受教了。”
姜纾筷子一顿:“鹿崽?谁允许你這么叫的?”
楚溪客生怕姜纾责怪钟离东曦,连忙解释:“如今大家都知道我是‘鹿鸣’嘛,小名又叫‘崽崽’,钟离公子便叫我‘鹿崽’了。”
姜纾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夹了一块排骨,用清水仔细涮過,放到桑桑碗中。
大概意思就是,养孩子不如养只猫。
桑桑亲昵地蹭蹭他,喵呜喵呜吃起来。
虽然被内涵了,楚溪客却很乐观地想着,桑桑就是很棒棒呀,比不上桑桑也沒什么的!
他笑嘻嘻地给姜纾夹了一块肉,顺便给竹林那边巴巴瞅着的云字辈四人组使了個眼色。
云浮小小地欢呼一声,步履轻盈地冲进灶间,果然,楚溪客做了他们的份,正在锅裡温着呢!
云浮干脆把锅一起端走,四人组一人一副碗筷,围着大铁锅乐呵呵地吃起来。一边吃還一边观察着对面小凉亭的情形。
钟离东曦名义上是客人,却处处如主人一般照顾着楚溪客。
楚溪客被红油辣到了,他不声不响送上一碗红豆汤。楚溪客埋头喝汤的功夫,他就把排骨剔好了骨头,肥肉和难嚼的筋膜切下去,楚溪客刚刚抬起筷子要去夹肉,钟离东曦处理好的排骨就放在他碗裡了。
姜纾冷飕飕的眼神扫過来,钟离东曦就会不着痕迹地挡住,免得吓得小郎君吃不好饭,完了還会礼貌又周到地为姜纾添勺汤、布個菜,一副恭顺晚辈的模样。
楚溪客当然不会无视他的好意,会大口把肉吃掉,然后夹一块更好的给钟离东曦。
姜纾暗自心塞:娇娇宠宠养大的小崽子,怎么在這個芝麻馅皇长子面前,显得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与此同时,云字辈四人组也在悄悄讨论。
云烟:“此刻的殿下有点儿怪。”
云浮:“我也這么觉得,但我形容不出来。”
云崖嚼着软糯香浓的萝卜,慢吞吞地說:“這大概就叫‘上门女婿不值钱’吧!”
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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