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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6

作者:孟冬十五
【帝后陵寝,亲生父母】

  楚溪客心裡酸酸涩涩的。

  因为是放在心上的人,就算明知他在装可怜,還是忍不住会心疼。

  “明日休沐,阿爹說要去城外的庄子玩,你要不要一起?”這就是楚溪客想到的补偿办法了。

  “好。”钟离东曦求之不得。

  楚溪客清了清嗓子,委婉地暗示道:“因为是家庭聚餐,所以每個人都要出一份力,比如,阿爹提供场地,贺兰大将军带鹿肉,云飞和云柱收拾屋子,吃食的部分就由我和云姨负责了,你想想你要做什么吧!”

  钟离东曦被“家庭聚餐”笼络到,說:“如果需要抚琴助兴的话,就由我来吧!”

  楚溪客噎了一下,把暗示改成明示:“那個,抚琴吧,也不是人人都能听懂,若换成章鱼小丸子,想必人人都爱吃。”

  钟离东曦藏起笑意,期待道:“鹿崽是要教我做丸子嗎?”

  楚溪客:“……”

  为了章鱼小丸子,教就教!

  于是,第二日,两家人欢欢喜喜地出门了。

  平康坊一路往东,出了春明门,就是有山有水的好风景。每逢休沐,城中贵胄、学子以及清闲人家便骑马坐车纷纷往城外赶,赏景踏青,很是热闹。

  今日却有些反常,明明出门的时候還天朗气清,走到山上却阴沉下来,還起了风,冷飕飕的。

  云崖缩着脖子躲在一块避风的大石头后面,跟云浮念叨:“這时候就该在家裡窝着,烤着小暖炉,喝着红豆汤,听听小曲,斗斗蛐蛐,总好過吹着冷风到山上遭罪。”

  其余人虽然沒說,实际還是有些担心的,若真下起雨来,别說烤鹿肉,能不能顺利下山都两說。

  一時間门,众人都有些兴致缺缺。

  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就這么回去。

  楚溪客为了活跃气氛,清了清嗓子,指着屋檐下一捆晒干的草茎,问:“钟离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钟离东曦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配合地說:“看起来像是晒干的薄荷。”

  楚溪客扬声道:“错!這是秋名山山神为了奖励我們不畏风吹雨打毅然上山,而放在這裡的仙草!”

  一席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過来。

  楚溪客一看有效,再接再厉:“方才山神告诉我,今日风大有雨,不适合吃水产,有一物比章鱼小丸子更合适,你想不想试试?”

  钟离东曦笑着问:“何物如此应景?”

  “烧、仙、草。”

  云浮噗嗤一笑:“小郎君是打算把山神奖励的仙草给烧了嗎?這活不用学就会!”

  楚溪客挤了下眼:“非也非也,此物乃是一味神仙美食,可不是点把火就能行的,瞧好吧!”

  让他這么一說,一众年轻人当真活跃起来,一時間门,洗草叶的,捡柴禾的,烧炭生火的,好不热闹,因天气而生出的郁闷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贺兰康看着楚溪客得意洋洋的神色,嘴角直抽:“這小子,還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姜纾却是从容地喝着茶,很是信任的模样。

  那捆干草确实叫“仙草”,又叫神仙草、凉粉草。原本生长在两广之地,姜纾当成薄荷苗带了回来,种在庄子上。佃农以为是什么要紧的草药,便割下来晾在了屋檐下。

  楚溪客在现代时曾在一家仙草奶茶打工,店主为了强调“原汁原味”,向来不用仙草粉,而是用干草自己熬,因此楚溪客一眼就认出来了。

  如今瞧着這么大一捆,脑子裡瞬间门闪過一串椰奶烧仙草、焦糖烧仙草、珍珠奶茶烧仙草、全家福烧仙草……還沒做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其中的重头戏就是熬仙草冻了。

  首先要把晾干的仙草用水泡开,再放到锅裡大火煮,需要加一些碱面,煮开后转小火,从這时候起就开始熬时辰了。

  這边,云飞和云柱在清理屋子,楚溪客在熬仙草。等到兄弟两個把屋子前后都打扫干净,转過头帮着云娘子烧高汤了,楚溪客依旧在熬仙草。

  那边,贺兰康带着云烟和云霄去打猎了,楚溪客终于把熬仙草的活交给了钟离东曦,自己去做芋圆了。等到鹿肉打回来,仙草才将将熬好。

  熬好的仙草需要過滤出汁水,仙草茎也不能立即扔掉,会過日子的人家当然是加上清水,反复揉搓几遍直到把汁水榨干啦!

  榨出来的棕色汤汤重新倒回锅裡,一边小火熬煮一边加入绿豆淀粉。正宗的应该加入木薯粉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加,然而這时候木薯還沒有传入中原,楚溪客为了让仙草冻快速成型,就用绿豆淀粉代替了。

  煮至浓稠状态,就可以倒入模具中,静止成型。放在夏日,這個過程少說要等上一個多时辰,好在今日天气冷,半個时辰就差不多了。

  等待的過程中,楚溪客也沒闲着。

  首先熬了焦糖。在平底锅裡放薄薄一层大豆油,倒入磨碎的红糖,慢火翻炒,稍稍炒出焦味之后就立即加水,直到把水熬干,浓稠晶亮的挂壁焦糖就做好了!

  就着火候,楚溪客又自制了小珍珠。依旧用红糖(最好是黑糖,但沒有),加水熬成糖浆,然后倒入芋头淀粉(正宗的還是得用木薯粉,依旧沒有),和成面团,再切成一個個方形小块,最后搓成圆溜溜的小珍珠。

  搓好的珍珠最好是立即下锅煮,才成保证煮出来的珍珠弹滑劲道,带有黑糖的美妙口感。楚溪客试着加了一些话梅汁水,就是楚记黑糖话梅味小珍珠了!

  做完這两样,仙草冻還沒凝固好,楚溪客又不厌其烦地做了一箩小芋圆。

  他在现代的时候做芋圆经常用红薯、紫薯和芋头,可以做出三种不同的颜色,但是眼下只有芋头,楚溪客也不矫情,直接做了芋头味的,也算是名副其实的“芋圆”了。

  另一边,云烟已经把鹿肉处理好了,需要楚溪客放调料腌制。

  楚溪客于是举着沾满淀粉的手跑過去,指挥云飞:“加生姜……加楚记秘制调料包……唔,還是有点腥,再来点醋,那個蒜根也来点吧,只要根上那一截。”

  指挥结束,又颠颠地跑回钟离东曦身边,继续搓小芋圆。

  等到碳炉生起来,油滋滋的鹿肉烤上去,冬日第一杯烧仙草才将将做好。

  楚溪客先用白瓷碗做了一份,芋圆、珍珠都放了一些,還有姜纾喜歡的葡萄干和蜜豆,配的是加了焦糖的水牛奶。

  姜纾尝了一口,顿时眯起眼:“如此神仙美味,自然要用神仙杯盏来盛。”說着便杵了杵贺兰康,“去,把你那套宝贝琉璃盏拿出来。”

  “你就宠他吧!”贺兰康嘴上酸溜溜,身体還是很诚实地去拿了。

  于是,第二杯楚溪客就大方地给他了。

  有了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就更方便他炫技了,直接来了個挂壁焦糖画,画的還是可可爱爱的桑桑猫!

  “喵~”

  桑桑自己都看出来了,好奇地跳到贺兰康膝盖上,歪着脑袋看。

  然后,贺兰康就毫不留情地一口喝干了,杯壁上的小猫头還特意用勺子杵了杵。

  “喵呜!”

  這下,小虎斑不干了,圆嘟嘟的小脑袋用力撞贺兰康,想让他把“糖桑桑”還回来。

  贺兰康招架不住,只得贿赂楚溪客又做了一杯,這下,杯壁上不仅有桑桑,還有小虎斑了。然后,两小只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去舔奶茶了。

  除了传统的奶茶口味,楚溪客還尝试做了酸奶口味、秋梨膏口味,又把芋圆、珍珠换成干果碎或水果丁,每一样都很受欢迎。

  “开店嗎?我一天能喝十杯!”云浮一脸期待。

  云飞亦是忍不住說道:“如今天气渐冷,烧烤摊客人越来越少,我這一旬都沒咋开工,若是换成這個……楚记神仙草冻冻店,我就再也不用闲着了。”

  楚溪客嚼着弹滑的仙草冻,笑道:“烧烤摊有别的安排,你想闲着都不行。這個……呃,‘神仙草冻冻店’也要开,把丸子铺旁边的摊子租下来就成。”

  云字辈气氛组带头表示支持。

  云柱皱着脸,憨声道:“冻冻店?一听就冷飕飕的。”

  “那就改成‘暖暖店’。”楚溪客随口道。

  云竹噗嗤一笑,說:“到了夏日怎么办?看到‘暖暖’二字会觉得暑气难消吧?”

  “夏季叫‘冻冻店’,冬季改回‘暖暖店’,两全其美。”楚溪客一副毫无原则的样子。

  众人捧腹大笑。

  “下雪了!”

  不知哪個神仙挥了挥广袖,纷纷扬扬的雪粒簌簌而落,沒一会儿就在青石阶下积了一层。

  楚溪客跳起来,把围着暖阁的毛毡掀起来,满园的雪景倏忽间门映入眼帘。

  东墙下种着几株白梅,這时候花苞還沒长出来,只零零散散顶着些许小芽,如今雪粒這么一裹,倒像是开了一树梅花。

  桑桑在春日出生,小虎斑比它還要小一些,两小只都是第一次见到雪花,许是当成了粘糕上的糖霜,欢欢喜喜地跑出去,印出两串小梅花。

  孟冬初雪,总能给人别样的惊喜。

  云崖感叹:“幸好沒回去,不然可看不到這般美景。”

  姜纾微笑点头:“此前的阴天与冷风,就是为了這一场雪吧!”

  熬過去了,才能迎来此刻的美景。

  下雪天,红泥小火炉温着桑葚酒,碳盆上烤着香喷喷的鹿肉,家人们围坐在一起,手裡捧着甜滋滋的烧仙草,就是如花似锦的生活了。

  楚溪客不介意锦上添花:“阿爹,山谷那头有一片红梅林,我去折几枝给您插花瓶吧!”

  姜纾顺着楚溪客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神色一顿。云娘子面露担心:“那边是……”

  “我陪鹿崽去吧!”钟离东曦打断她的话。

  姜纾对上他幽深的目光,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小心为上。”

  钟离东曦起身,执手行礼。

  楚溪客沒有看出两個人之间门谨慎郑重的氛围,欢欢喜喜地牵小枣子去了。

  “比赛吧,看谁先到!”楚溪客喝了酒,莫名亢奋。

  钟离东曦则明显多出几许温柔,不仅扶着楚溪客上马,還给他披上毛领大氅,最后纵容地答应了他雪天纵马的要求。

  楚溪客颇有些受宠若惊:“你居然不說我胡闹。”

  “今日,许你胡闹一回。”钟离东曦噙着笑,藏起眼底的疼惜。

  倘若楚溪客酒量再好些,此刻兴许能猜到他宠溺之下的深意。

  不過,沒用太久,很快他就理解了姜纾的迟疑、云娘子的惊讶以及钟离东曦的纵容。

  那個长满红梅的山谷,是先帝陵寝所在。

  楚溪客一直忌惮原书的结局、逃避自己的身世,因此選擇性地忽略了這裡,以至于穿书后一次都沒有来過,也不敢来。

  然而此刻,误打误撞之下,他還是来了。

  “是……山神的指引嗎?”楚溪客喃喃自语。

  钟离东曦扶住他颤抖的肩膀,温声道:“這條路直通隆恩殿,殿中不仅有先帝的灵位,也有惠德皇后的,鹿崽要进去祭拜嗎?”

  楚溪客震惊之下依旧不忘捂住小马甲:“对,惠德皇后是我‘姑母’,我理应祭上一祭。”

  钟离东曦沒有拆穿他,還体贴地沒有跟进去。

  虽是帝王陵寝,但因为改朝换代,并沒有被精心打理,守门的只有一個昏昏欲睡的老太监,楚溪客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对方根本沒有听到。

  实际上,這裡距离真正的皇陵還有一大截,只是一個年节之时用来祭奠的享殿,月台上摆着铜鼎香炉,香炉两侧各有一对铜鹿与铜鹤。

  跨過月台,再往裡便是三间门暖阁,摆着神龛与香几,几案上供着金漆神牌。

  许是有人时常打点,殿中虽有些冷清,好在并沒有破败积灰,楚溪客稍觉安慰。

  一路走来,他的脚步越发沉重,心头仿佛压了千斤巨石,走到蒲团前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楚溪客含泪叩首:“爹爹,阿娘……”

  他记得,三岁之前在东宫时,原身就是這样称呼先帝与惠德皇后的,是爹爹和阿娘,而不是代表身份与权势的父皇与母后。

  三跪九叩,是面对至亲时最高的礼节,也是天人永隔后才会行的礼。

  再抬起头,楚溪客几乎泣不成声。

  他就那么抽噎着点上烛火,燃起线香,袅袅香火盘旋而上的那一刻,楚溪客头脑中仿佛突然打开一道闸门,那些尘封的记忆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

  他记得自己出生时爹爹和阿娘喜悦的模样,那個做皇帝的爹爹甚至亲自跑到御膳房煮了一锅红鸡蛋,分给亲近的宫人内监吃。

  众人惶恐又惊喜的模样,他们跪下来真心实意地祈愿小太子福寿绵长的声音,阿娘疲惫又幸福的笑……

  這一瞬间门,楚溪客都想起来了。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還不确定自己和原身的关系,此刻,他已经彻底认同了,他沒有占据任何人的身体,他就是他。

  之所以会有“灵魂离体”這一难,是因为宫变之夜那场大火。他吓坏了,一魂一魄走丢了。

  ……

  殿外,钟离东曦面向神龛的方向,三跪九叩。

  拜罢,钟离东曦沒有起身,而是从袖中掏出三枚铜钱扣于掌心,虔诚念道:“成亲时多有怠慢,只拜了无字牌位,许是岳父岳母对儿婿不满,方才有了洞房之劫。今日,儿婿在此重新求娶鹿崽,望二位长辈恩准。”

  說完,便将铜钱举過头顶,晃了三晃,在地上一撒。

  他用的是先帝与惠德皇后大婚那年发的花钱,全长安不過九十九枚,钟离东曦经营黑店近十年,只寻得三枚。

  而此刻,三枚铜钱,皆是有字的一面朝上,上面齐刷刷刻着——

  永结同心。

  钟离东曦再三叩首,激动哽咽:“此后,不管鹿崽如何選擇,儿婿都会敬他爱他,助他得偿所愿,为他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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