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宜绵的荷花塘
“格格,您笑什么?”秋月问道。
宜绵咧着嘴,却沒作答。她以前也知道庄子一点自在洒脱,跟孔子一個级别的,到沒有别的印象。现在读了他的书,却发现庄子是個十分童真荒诞的人,他写有人种出五石之葫,别人嫌弃葫芦皮薄无用不能装水装粮食,他想能用這個葫芦来渡江。這個故事的正解自然是不能用局限的眼光看待事物,要有创新思维什么的。但是宜绵却觉得庄子這個人真是会想,五石的葫芦,還有百抱合围被当成社神的无边大树,藏于庙堂之上死了三千多年的神龟,不知几千裡的鲲,感觉跟写神话故事似的。
庄子的故事寓意甚多,许多宜绵暂时无法体会,只是读着比起一般的文言文多些乐趣,她一個上午不求甚解地翻了好几篇。她也不急着往下看,而是提起笔,抄下觉得好玩的地方,一当练字,二也便于以后再回顾。
一上午耗在《庄子》上,下午宜绵打算做点正事,她将马全叫来,让他去发糖。昨日小厨上做了一些桔红糕,小小一颗,甜丝丝的,又能久放,最适合去套近乎。宜绵听刘大姑說,外院的太监,特别是杂役太监,日子過得清苦,重活脏活地坐着,却只能混個温饱,能吃些糖也算得喜事了。宜绵想要在前院打开個缺口,只能先从這些杂役太监入手。
马全拿了糖,心裡发苦,上次周福悄无声息沒了,他吓得几宿沒睡,如今让他去做周福的勾当,說不得也要落得個被杀灭口的下场。是以,马全为难道:“格格,不是奴才不办事,而是如今风紧呢,杂役太监都谨慎着,轻易不敢与内院太监說话。上次苏公公一句话不多說就打死了三個人,可是将他们胆子都吓破了。”
“是我想差了。既如此,這糖你和刘三两個吃了便是。下去吧。”宜绵叹道。
马全却不走,耿格格以前不将手伸到外院,如今可是心大胆大了,他若是不打消了她的念头,只怕以后又出别的幺蛾子。马全弓着腰,神态谦卑,话却說的大胆:“格格打算,奴才也明白,只是奴才斗胆,劝着格格谨慎些,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冒进了,說不得在阴沟裡就翻了。”
“马公公一片好心,我领受了。秋蝶,让守门的两個婆子给马公公松松筋骨,不多,打個十板子便够了。”宜绵笑盈盈道。
马全听得吓一跳,立刻就跪了磕头請罪,“奴才今早脑子坏了,還請格格宽宏大量,不要跟奴才這蠢人一般见识。”
“不急,先松快了筋骨再說。”宜绵对秋蝶点点头,秋蝶二话不多說,招来两個婆子,和瑞香四個将马全拖到院子裡,不一会儿便传来噼裡啪啦的板子声,以及马全哭爹喊娘的声音。
“堵了他的嘴。”秋蝶气道,這狗奴才,主子打他板子還不满了,這是想喊给谁听呢?
玉兰和瑞香两個抓起一把草就往马全口裡塞,马全知道這下是来真的了,再不敢挣扎,乖乖受了板子。两個婆子自从被四阿哥赐到芍药院,一直都是看门,還沒打過人,如今可是要表现的时候了,手上力道下得足,打得马全皮开肉绽。十大板后,宜绵让认将马全拖到八角亭,赏赐了两個打人的婆子一人一根银簪子。两個婆子脸上都是笑,這簪子做工精细,比料子還值钱,自己带几日显摆着,然后给女儿或媳妇都是好的。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嗎?”宜绵站着,问扑在地上的马全。
“奴才”马全一开口,便从嘴裡喷出草屑,他却不敢分心,恭敬道,“该死,不遵格格的吩咐,活该被打死。”
“不,你不是不遵我的指示,而是你的自认为有能耐,不将我放在眼裡。怪我平日太好性,纵容了你,让你以为从膳房拿点东西,便能讨好了我,便能在芍药院作威作福了。你将自己的心思放在我的命令之上,你還要控制我,马全,你越矩了。”宜绵一字一句认真道。
马全趴在地上,沒有磕头請罪,也沒有說话。
“我知道,你能帮了我,也能害了我。我从不看轻你,也不小看别人,所以平日我对你们都客气。我是人,太监也是人,是人便想着往上爬,我想往上,你却不敢,是什么将你的胆气消了?是苏公公打死了三個太监,是周福莫名死了,還是你本身就是個沒卵的孬种?”宜绵蹲下身子,死死盯着马全,缓缓說道。
马全用拳头愤怒地垂着地面,“格格何必說這样伤人的话,奴才是個太监,卵早被割了。”
宜绵却不在意马全的愤怒,仍然慢悠悠道:“沒卵了,但是舌头還能尝出残羹冷炙与山珍海味的区别,手還能摸出粗瓷瓦砾和珍珠玛瑙,心還能感受到严寒风霜和满面春风。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是低着头弓着腰,一辈子也能過了,但是人人巴结,兜裡满满,外面养個义子义女,有威风有盼头,也是一辈子。你的舌头、手和心也被阉割了嗎?”
马全恨恨地呲着牙,“格格也不必逼奴才,我虽是個太监,但是人還有三分血性。格格如今心思大,奴才跟了格格,若是不跟了格格,說不得被打死,索性就将這條命不当做自己的,替格格卖命便是。只是若是哪日格格高升了,莫亏待了我這個沒卵的人。”
宜绵露出开心的笑:“你放心,我若是不倚重你,也不会对你用這么多心思。你别看這四阿哥府上只這么大地方,芍药院的屋子一只手能数的過来,但是四阿哥在争,我在争,這府上,以后大的超乎你想像。”
马全对宜绵描绘的未来不感兴趣,只道:“奴才說的全是真心实意,格格也不必给奴才吃定心丸。便是這府上再小,也有格格和奴才上爬的地方。”他說這话倒是带了真心实意,也对這顿打沒有怨恨之心,若不是這一顿敲,他怕是沒明白過来自己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便是耿格格不着用,他嘚瑟了也沒個好结果,何况耿格格是個有成算的,若不是還用得着他,只怕借了四阿哥的手就灭了他。既然耿格格還愿留着用他,便是让他做些危险的事,马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总归太监的命不由人,若是耿格格真成事了,說不得還有富贵等着他。
马全恭恭敬敬下去养伤,似乎被她给收服了,可是宜绵心裡并沒有充满自豪和得意,而是担忧,她的路太艰辛了,刚刚开始便在自己的奴才這裡遇了挫折,只怕要踏出去更是难上加难。可是,宜绵却沒想要退缩,宁愿在荆棘丛中爬行,也不愿呆在看似美好其实到处是杀机的锦绣花团中。晚风吹起她的衣摆,迷迭香丛映衬着她端丽的面庞,可是宜绵的目光,却是望向远远的紫禁城。她终究要去那個地方,她不要在那裡苟延残喘,她要占据一宫主位,要给家族带来荣耀,她比别人有更多時間准备,她一定能做得很好。
当你想要跳入名利场中时,就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今天四阿哥带着弘晖和大格格两個去内城种痘的宅子,福晋和大侧福晋都在依依不舍地跟自己孩子說话。若是只想安生躲在后面的宜绵,一定只是脸带着微笑当木头人,但是现在她却主动上前跟四阿哥說话。她想将自己的宠爱摆在明面。
“爷,不知大阿哥和大格格需要几日才能回?”宜绵问道。她嘴裡扬着笑,心裡却忐忑,四阿哥不是個好脾气的,若是他不回,只怕她的面子就要被扫落在地上。
四阿哥其实看着满脸关切,其实心中早些沒了耐性。福晋還好,只是嘱咐弘晖多注意些,照顾好姐姐,李氏却是泪水涟涟,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让四阿哥烦躁不已,却又不好当了众人面训斥。宜绵开口,四阿哥抱着可以转移注意力的心态,回答道:“說不准,要确定了苗种种在身体裡了才算成功,這過程少则十天多则一個月,宫中一般是半個月。”
宜绵略带惊奇道:“竟這样久?我小时也种過逗,却只用了五天,跟了二哥被关在一個黑屋子裡,鼻子裡放了苗种,等過几天身体无恙大夫便让我們回去了。”
四阿哥也不接宜绵的话,而是对福晋和侧福晋道:“你们不必忧心,宫中做事向来尽善尽美,连民间大夫都能种好痘,何况是宫中太医?弘晖和塔娜,跟你们额娘辞别了,坐上马上跟阿玛去种痘,隔几日便回了。”
福晋和侧福晋不敢再多說,松了孩子的手。四阿哥带着他们走后,福晋還好,李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宜绵一眼,又一個心大了,只看着能得意多久了。
宜绵坦然迎接着李氏的目光,李氏有身份有子有宠,可是不能只手遮了四阿哥府中的天,她不必退缩。
李氏嗤笑了一声,略微跟那拉氏福了福身子,便带着丫鬟妖娆地走回自己的院子。那拉氏却将宜绵留下,她昨日裡才听說种痘這個事是李氏先提的,李氏的手伸得太长了,那拉氏心中不满,她看着宜绵想要立起来了,不如给她個机会,看她能否克制李氏一二,也省了她些心思。
“弘晖去种痘,我打算每日花半日時間念经抄经书,府中之事倒是沒心思顾及了,你一贯稳重,不如便帮着我看顾些,你看可好?”那拉氏笑着对宜绵說道。
能管家,就有实权了,更能拉拢人,宜绵心动不已,却不敢应承下来,只道:“福晋可是抬举我了,我连自己的院子都管不好,可不敢再想别的。福晋虽花的時間少了,但是您這裡的嬷嬷姑姑都是能干人,有她们看着,還怕什么?”
“她们到底是下人,身份上低了。”那拉氏又道。
宜绵却仍是一副坚决不敢受的模样,那拉氏看了更满意,是個识趣的,以后要是将权拿回来也方便。她故意板了脸道:“耿格格的顾虑我也知晓,我也不让你管多了,只将荷塘那块给你管着,你若是再推辞了,可就是不将我這福晋放在眼裡了。”
宜绵连忙道:“既福晋都這样說了,我再不识好歹,便辜负了福晋的心。我便斗胆接手了荷花池,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還望福晋看我年幼无经验的份上,原谅一二,别打板子打重了。”
“這才像话。”那拉氏拉了宜绵的手,笑着道。
宜绵也笑,笑得陈恳,她正愁着如何展开局面,福晋便送了這及时雨,虽然荷塘只巴掌大的地方,也只五六個太监看着,算不得什么重要之所,但是总比光守着芍药院好百倍。她感激地看着福晋道:“福晋对宜绵的提拔,宜绵都记在心上。”
那拉氏笑了笑,沒說什么,显然是看不上宜绵的這点儿感激。
那拉氏管家,十分清晰,一处做一個帐,府中所有的事又做一個总账,宜绵从那拉氏這裡拿了荷花池這几年的账本回来,拿回自己的院子研究。
秋蝶小心翼翼捧着五摞账本子,语气快活地說道:“格格,以后可有得您忙了。”
宜绵好笑道:“一個荷花池,有多少事呢?”
“不少呢,像這几日,荷花池那裡的太监都在清理修缮两個八角亭,叶子都落到亭子上,阻塞了水道。只怕過几日,他们便要挖莲藕,還要捕鱼,這都是有收成的事,可得当心了。春日裡不用多管,夏日裡卖荷花莲子,還有府裡的人要赏景,也是有许多事要忙的。”秋蝶說出一长串。
“你就是說再多,一個巴掌也数得過来,這些都是有成例的,也不用我多费心思,只要威慑一下那管事的太监,免得他看我新接手,欺我身份低,想要贪墨了收成,别的又要我做什么?你啊,眼皮子针一样浅,不過是個小池塘,便将你高兴成這样子。”宜绵笑道。
就算宜绵一個劲儿泼冷水,也打消不了秋蝶的好心情,像武格格连自己的院子都管不好,由得赏蝶等大丫鬟作威作福,钮钴禄氏格格带了嬷嬷进来也只收拢了自己的小院,出去一步都要做小伏低,她们格格却能管着府中一处地方,還不值得人欢喜?秋蝶扬着脑袋,认真对宜绵道:“格格,您說再多,奴婢也高兴。”
“沒出息的丫头。”宜绵轻斥道,却忍不住自己也笑出声,有进步,即便再小的一点,都是值得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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