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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作者:今夜来采菊
邬宁一直都晓得自己睡觉不安稳,临合上眼之前還同慕迟提了個醒,让他好有個心理准备。

  不承想,慕迟竟是位雷打不动的主。

  他兴许不习惯与旁人同床共枕,邬宁挤着他了,他就往一边躲,沒躲两回便“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這一下子,可是摔得不轻,把邬宁都给惊着了。

  邬宁猛地坐起身,只见他毫无所觉似的抱着一床被,双目紧闭,摸摸索索的又爬上来。怎么爬上来的,就怎么睡,侧脸压着手臂,嘴巴像幼童一样撅撅着,喘息不通畅,有微弱的鼾声,但不是令人厌烦的呼噜。

  沒心事,才能睡得這么踏实。

  邬宁简直有些羡慕他了。

  自长乐七年起,邬宁清醒时就沒好好睡過一觉,有太多人意图刺杀她,只要她一死,大晋王朝就彻底乱了。

  任凭是谁,眼睁睁看着信任之人挥来屠刀,几次三番的险些丧命,想必都会和她一样变得敏感多疑。

  那两年间,邬宁像個闻风丧胆的惊弓之鸟,身边片刻不敢离人,哪怕行床笫之欢,她也要郑韫佩剑守在殿内。

  可到底還是沒能躲過去。

  邬宁重新躺下,一瞬不瞬的盯着慕迟。

  她不能把鸡蛋放到同一個篮子裡,慕迟已经在掌握之中了,虽然慕徐行還是個谜团,但总有解开的那一日,不必着急。

  现在,她要想一想怎么把郑韫弄回宫。

  邬宁从来不怀疑舅舅燕贤对她的眷顾之心,可燕贤再有本事,终究太顾念宗族,将那些终日斗鸡走狗、负暄闲看,与酒囊饭袋无异的燕氏子弟一個接着一個的安插进中枢,让他们身居要职,似蛀虫般蚕食着朝廷,最终酿成几乎倾覆王朝的燕氏之乱。

  舅舅不忍大义灭亲,邬宁也不好对扶持自己登基的外戚下手,思来想去,還得是郑韫。

  郑韫這個人,真有点像疯子,邬宁被百姓冠上昏庸无道的罪名,一多半是替他背黑锅。

  他想杀谁,从不讲道理和证据,大晋律法在他眼裡亦形同虚设,凡是被他盯上的,随便寻個由头,便是灭顶之灾,若寻不到由头,也有无数法子叫那人自戕家中,总之都逃不過一死。

  郑韫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快刀,用来肃清朝野最好不過。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把霖京城裡的蛀虫收拾干净了,邬宁方能着手去对付九州藩王。

  ……

  翌日是七月十七,沒有早朝。

  慕迟从梦中醒来时,邬宁還安安静静的睡着。他看着蜷缩在自己怀裡的人,发了好一会愣,才屏住呼吸将胳膊从邬宁的脑袋底下抽出来。

  嘶――

  麻了――

  慕迟的脸皱成一团,一边揉搓掌心一边蹑手蹑脚的退出内殿,刚绕過屏风,扭头就被荷露吓了一哆嗦。

  “侍应。”

  “我,口渴。”

  荷露早已备好温水,恭敬的呈上,随即又命人伺候慕迟梳洗穿戴。

  這御前的宫人和琴棋书画可不一样,训练有素,秩序井然,根本不给慕迟推拒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他们面无表情的低气压,让慕迟心裡有点打怵,仿佛自己犯了什么错。

  按世间情理,他并沒有犯错,可推己及人,他不得不理亏。

  毕竟,哪怕刚进宫两日,慕迟也知道那位遥遥见過一面的燕君后是個温柔善良的好人,和邬宁呢,又是青梅竹马的结发夫妻,两個人独在宫裡,未必如胶似漆,却也必定是琴瑟调和。

  如今被他横插一杠子……

  慕迟暗暗叹息,心想,怪不得有那句老话,叫“宁为寒门妻,不为侯门妾”,给人做小老婆的,就是挺不直腰板。

  啊,他算不得小老婆,上头還有两個侍君,旁边還有三個侍应,他该是小小小小小小老婆。

  慕迟盘膝坐在塌上,掰着手指头给自己编了号,忍不住“啧”一声。

  怎么是老六呢,真难听。

  “侍应……”荷露轻声唤他,說:“陛下不定几时能起身,侍应可要先用早膳?”

  “我,等她一起好了。”慕迟有点受不了這些宫人时刻环绕的目光,他穿鞋下地:“我先到外边转转。”

  “那等陛下起身,奴婢再去請侍应。”

  慕迟点点头,快步走出殿门,還沒等在暖意融融的阳光底下伸個懒腰,就被徐山一把拖拽到月洞门后。

  “少爷,怎么样,昨儿個夜裡沒出什么事吧?”

  “……”慕迟稍一犹豫道:“只那一桩事,我也沒有同陛下說太多话,她昨晚還问我是不是结巴了。”

  他挺坦然,徐山安了心:“行啊,不求有功,但求无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徐山讲话比他家少爷更文绉绉,這要归功于慕迟年幼时太過贪玩,成天到晚不是拿個弹弓打小鸟,就是到荒漠裡逮跳鼠,学究布置的功课总推给身为书童的徐山。

  徐山长年累月的替太子读书,肚子裡装了不少墨水,若非要陪慕迟入宫,他都打算去考個功名了,举人或许艰难,秀才不成問題。

  “哎,小山。”慕迟叹道:“太难了。”

  “沒那么难,你這一天一宿沒說话,不也好端端的嗎。”

  “我的意思是,在宫裡做侍君太难了,亏得爹娘還跟我說容易,让我把陛下当成上峰那么溜须拍马就成。”

  “不成?”

  “真不成!”慕迟蹲在墙根底下,脸颊又有些涨红。

  徐山从他的神情裡品出一点深意,暗道糟糕。

  昨晚邬宁驾临云归楼,徐山偷偷瞄了一眼,当时心裡就想,嗬!這长乐女帝竟還是個实打实的美人!单看样貌和他家少爷很是相配!這宫入的不亏!

  现下問題就出在這了。

  他家少爷又不是在寺庙裡敲着木鱼长大的,就算当了十八年和尚撞了十八年钟,清心寡欲到极点,那冷不丁還俗也吃不消如此大鱼大肉啊。

  对天子动凡心!能不出事就怪了!

  “咳……少爷。”徐山蹲到慕迟身旁,与他勾肩搭背地說:“你得這么想,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慕迟瞥了他一眼:“說人话。”

  “难肯定是难。”徐山老气横秋的“啊”了一声:“不過都是一时的,往后习惯就好了,何况,是少爷你一個人难嗎?這宫裡头好几個侍君呢,保不齐陛下今晚就到旁人那去了。”

  “……”

  “陛下对少爷你怎么样,也会对旁人怎么样,就……沒什么区别,所以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能明白不?”

  原本,慕迟想着邬宁今早像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中,心裡是一阵阵酸软的,可听了徐山這话,就莫名的又痛又涩了。

  他抱着自己的双膝,生平头一次不太想說话。

  徐山正想再劝解劝解自家少爷,忽听月洞门内传来荷露的声音。

  “侍应,陛下起身了,侍应?”

  徐山忙将慕迟从地上拉起来,压着嗓子道:“少爷,千万记住老爷夫人的话,就把陛下当成是上峰,再不行,当成亲爹亲娘,溜须拍马不会,彩衣娱亲還不会嗎?”

  当成上峰已经很难了,還当成亲爹亲娘?

  慕迟随着荷露走进内殿,见邬宁睡眼惺忪的坐在妆镜前,看到他仰脸一笑,就觉得徐山是站着說话不腰疼。

  “小迟……”邬宁有点含糊道:“你怎么不多睡会呀。”

  “我,睡不困了。”

  救命啊!他這是在說什么呢!

  邬宁看着镜子裡的慕迟轻笑了一声,又问:“早膳想吃什么?”

  慕迟這次回答的很干脆利索:“我吃你剩下的就行。”

  “嗯?”

  “我看,你昨晚,都沒吃几口,還剩好多……”

  慕迟越往后說声音越小。

  邬宁终于反应過来他为何总吞吞吐吐,是怕自己无意间失言。

  在宫裡,人人都要相互忠告,将谨言慎行這四個字当做铁律,而慕迟恰巧很听话。

  若非听话,那么向往江湖的小迟怎会乖乖进宫做侍君呢。

  邬宁随手将长发一拢,用白玉簪子束起,起身走到慕迟身旁。慕迟其实個子很高,很挺拔,邬宁這样颀长的身段,才堪堪到他肩膀,所以邬宁不得不仰着头看他:“好呀,准了。”

  慕迟怔了片刻,才反应過来邬宁是恩准他吃她剩下的早膳。

  “哦,哦。”他红着脸略微慌张地說:“谢谢。”

  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人,饭量是真不小。

  邬宁才漱了口,還沒等把手擦干净,那满桌的小盘小碗就有一半见了底,完全可以称之为风卷残云。

  不過,他的吃相并不难看,沒有丁点狼吞虎咽的样子,搁下筷子,拿起勺子,搁下勺子,拿起筷子,每一個动作都是慢條斯理的,稳而不乱的。

  就是吃得快,吃得大口,吃得很有章法,不像邬宁喝粥只浅浅舔一下勺子前端,他要在粥上面堆一点小菜,然后整個放进嘴巴裡,再补上一块茯苓糕。

  邬宁盯着他,都忘了擦手的事,還是荷露将帕子接了過来,替她细细地拭净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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