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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作者:今夜来采菊
邬宁自年少时登基为帝,站在這寻常人遥不可及的巅峰,看谁便都仿佛是山涧鹅石,黑白透彻,那些自以为将她愚弄在股掌之间的奸佞,殊不知在她看来也是跳梁小丑。

  做了两辈子的皇帝,邬宁只走眼過一次。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卓然手裡。

  不過,正所谓狗急跳墙,当时那种情况,连郑韫都做出了她意想不到的事,又何况小小年纪的卓然呢。

  人心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变数,但本性却是难改的。

  慕徐行,不坏。

  方才那一瞬,他差一点就要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邬宁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和慕迟相似的温度。

  正因慕徐行不坏,邬宁沒办法憎恨他夺走属于慕迟的身体,想来,他也不情愿如此。

  所以邬宁不打算再继续为难他。

  原本召慕迟入宫,目的就是要让慕徐行能为己所用,现如今,一切都在正轨上,一切都在计划中,实在沒什么不好的。

  邬宁攥紧慕徐行的衣角,依稀還能闻到那股略有些甘冽的草木香气。

  千算万算,只算漏了一点。

  她竟会這样的想念慕迟。

  ……

  慕徐行一动不动,生生躺了一個时辰,等邬宁起身离开才睁开眼,长舒了口气。

  受不了,真受不了。

  這小姑娘就贴在他耳边睡觉,呼吸软绵绵的,热气直往他耳朵裡钻,他好几次都想背過身去躲开,硬咬紧牙根忍住了。

  再来這么几回,他至少要折二十年的寿。

  “少爷……”

  听到徐山的声音,慕徐行佯装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往身旁摸了一把:“陛下呢?”

  徐山道:“陛下還有政务要办,去延和殿了,让我跟少爷說一声……她夜裡就不来了。”

  徐山這话并不是一個简单的通知,慕徐行听得出来,這当中還带着点别的意味,于是问:“陛下,是不高兴了嗎?”

  “我正想问少爷呢,瞧着,陛下走的时候脸色可不太好看,少爷沒做什么惹陛下不悦的事吧?”

  慕徐行被难住了。

  单单从他的角度看,他当然沒有惹邬宁生气,邬宁入睡前情绪状态還是挺好的。

  可十七岁的小姑娘和十七岁的小皇帝心思同样难以揣摩。

  “好像沒有。”

  “那就奇怪了。”

  徐山一边帮他倒茶一边說:“陛下每回从咱们這离开,都是笑呵呵的,今日也不知怎的,脸上一丁点笑模样都沒有,我還以为是少爷哪裡得罪了陛下。”

  說完,徐山将茶盏端到了慕徐行跟前,飞快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让慕徐行心头一颤。

  徐山模样生得很普通,面相甚至有一点憨厚,却是個正经聪明人,进宫方才几個月,就已经借着慕迟這股东风站稳了脚跟,還在邬宁面前得了脸,琴棋书画无不信服他,事事听从他。

  可归根究底,他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

  再怎么谨慎小心,仍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自己的意图。

  慕徐行知道,他在试探自己。

  他和慕迟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情如手足,对慕迟的了解,甚至远胜于慕迟的父母,即便慕徐行竭力模仿着慕迟的言行举止,也很难能瞒得過他。

  “兴许是为旁的事烦心吧。”慕徐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仰起头对徐山笑笑:“我這阵子都够老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山說不上来心裡什么滋味。

  他家少爷這一阵,的确是很安分,真比从前懂事不少,只不過……偶尔会流露出些许令徐山感到陌生的气息。

  “对了,小白還在凤雏宫呢?”

  “是啊,估摸着陛下忙于政务,忘了命人送回来。”

  “那待会让丹画去接它吧,好几日不见,還怪想這小家伙的。”

  徐山看着慕徐行,忍不住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太疑神疑鬼了,眼前之人不是他家少爷還能是谁?

  ……

  入夜时分,邬宁去了昭台宫。

  杨晟還在刻木雕。任凭什么事做到他這個境界,都是要做出些成绩的,如今他的木雕已经不再拘泥于小猫小狗,而是宏伟壮丽的山川石林,虽不甚形似,但神韵却是浑然天成,可见杨晟颇有几分天资。

  邬宁喜歡他這手艺,且对身边人从不吝啬,特地吩咐尚宫局去搜罗名贵木料,供他闲时解闷。

  只可惜杨晟从来不用,全都堆在库房裡。

  “陛下。”

  “你忙你的,用不着敷衍我。”

  殿内沒有宫人,邬宁這么說完,杨晟就坐回到他的小板凳上了。

  邬宁抱起趴在暖炉让打盹的狸花猫,揉了揉它的脑袋,狸花猫酣睡之际還算乖巧,一被吵醒就炸了毛,抬起爪子就给了邬宁一记九阴白骨爪。

  “嘶――”邬宁缩回手,看着那只仓促逃走的狸花猫,皱着眉头很是气恼道:“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宠!”

  杨晟再度站起身,犹豫了片刻,走過来问:“抓破了?”

  邬宁伸出食指,葱白的指尖上沁出血珠,伤口不算严重,疼却不作假。

  杨晟紧抿着唇,竟主动找来手帕递给她。

  邬宁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不会同一個小畜生计较的。”

  “它不是小畜生。”

  “你這什么眼神?它不是,我是了?”

  邬宁平日并非刻薄之人,說话很少含针带刺,可对着杨晟,不知怎么的,她总要阴阳怪气一下,看杨晟心裡恼怒又不得不强忍着的模样,就觉得十分有趣。

  “我沒有。”杨晟大抵也晓得和邬宁讲不通道理,干脆别开视线,看向北窗。

  邬宁随着他看過去,忽然想起小黑。

  想起小黑,便想起了慕迟。

  “這几日,他有来找你嗎?”

  邬宁莫棱两可的一句话,换做旁人肯定稀裡糊涂,杨晟不能不明白,沒有开口,只微微摇头。

  邬宁垂眸,轻叹了口气。

  她心裡清楚,杨晟是真心把慕迟当成朋友,即便慕迟聒噪,吵闹,可在這寂寞的深宫裡,无疑是一种慰藉。

  他若知道慕迟已经不存在這世间……或许也会为慕迟伤心一场。

  “……给。”

  邬宁抬起头,见杨晟站在她面前,手裡拿着一盒药膏:“擦一擦,伤会好的快些。”

  看来他真的很喜歡那只猫。

  邬宁接過药膏,随手放到一旁:“這点小伤,用不上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嗯。”杨晟低低应了一声,又坐回到他的小板凳上。

  那個木凳子实在很小,他個子生得又高大,坐在上面免不得要佝偻着背,蜷缩着双腿,邬宁光瞧着都觉得憋屈。

  不過,這個小木凳显然有些年头了,又不是宫裡的物件,多半是他自小就用着的。

  邬宁胡思乱想着,目光又触及一旁的藤椅。

  那一日,慕迟就是坐在這把藤椅上摇摇晃晃。

  邬宁心口一疼,像被狸花猫的利爪撕扯。

  不该是這样的,她想。

  母后只教导她不要爱上任何人,不要生成一根软肋,却沒說過,這软肋拔掉了会這般难受。

  邬宁觉得這裡处处是慕迟的身影,快要叫她透不過气。

  霍然起身,朝殿外走去。

  “陛下。”荷露忙上前:“可要回云归楼?”

  不知从何时起,荷露提及云归楼总爱用“回”這個字眼。

  邬宁深吸了口气,說:“去琼华宫。”

  帝王的仪仗很快消失在甬道。宫人以为是這冷傲孤僻的杨侍应终于惹怒了陛下,悄无声息地走进殿内,本想打探一下邬宁离开的原由,却见杨晟看着殿门发怔,手指滴答滴答的淌着血。

  最善用刻刀的人,今日被刻刀划伤了手。

  ……

  自从燕榆被流放遂州,沈应便终日郁郁寡欢,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才三五日的功夫就清瘦了许多。

  邬宁一见他,真是吓了一跳。

  “陛下……”沈应似乎知道自己的模样难以见人,卑怯的垂着头:“陛下不是,不愿见微臣……”

  邬宁虽流放了燕榆,但对那個从小玩到大的表弟還是心存眷顾,沈应对燕榆真诚以待,邬宁很难不受感动。

  “那日不過是气话罢了,你怎瘦了這么多?”

  一旁的沈氏家仆生怕沈应向邬宁替燕榆求情,忙道:“慕常君這场风寒皆因侍君而起,侍君愧疚不已,每日自责……”

  邬宁不愿意听這等虚伪至极的场面话,摆了摆手:“好了,去弄些吃的来。”

  沈家在京城势力颇大,即便沈应被禁足,尚宫局也不敢苛待,小厨房点心茶酒一应俱全,不多时便奉上一桌丰盛的席面。

  這宫裡沒有不透风的墙,邬宁和侍君相处时不喜有宫人在旁伺候的习惯已然成为共识,因此不用邬宁吩咐,宫人们自觉退了出去。

  邬宁坐在太师椅上,盯着沈应。

  “陛下……”沈应入宫几個月,身上那股子少爷脾气尽数被磨去,从头到脚沒有一处不温顺。

  “吃啊,還要朕喂你?”

  沈应眼睛裡泛着湿润的泪光:“陛下不怪微臣了嗎……”

  “朕为何要怪你?”

  “若非微臣,慕常君便不会受风寒,燕世子也不会……”

  邬宁神情骤冷:“你想替燕榆求情?你觉得我宽恕你,亦可宽恕燕榆?”

  多年帝王的威势,稍稍动怒就足以让那十六岁的小侍君心惊胆颤。沈应惊惶跪地,瑟瑟可怜,却沒有否认自己的意图。

  邬宁看他這样子,也怪于心不忍,捡了几颗芋圆握在掌心,朝沈应伸出了手。

  “過来。”

  沈应咬了咬下唇,缓缓跪爬到邬宁跟前。

  邬宁挑眉,沒想到他会這样爬過来:“喜歡吃這個嗎?”

  沈应抬眸,微微张开口,小心翼翼地舔舐掉邬宁掌心的芋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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