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大哥看我的!”
“你那两條小破鱼,有什么值得看?”
“小鱼才难钓呢!大鱼蠢笨!所以吃你的鱼饵!”
两個人一左一右,在燕柏的耳边吵個不停,吵得燕柏头疼,但心裡却是喜歡的。因为他爱這两個孩子。
不過,对邬宁,燕柏近来总是有点抑郁不平。为着选侍君一事,他已经故意疏冷邬宁好些时日,想让邬宁明白,他的妥协并不代表他毫不在意,可眼下看来……
他唱了一出滑稽的独角戏。
燕柏轻轻叹息着,用手捏住燕榆的肥脸蛋:“我交代你的那些话,你都忘了?”
燕榆楞了一瞬,忙說道:“沒忘沒忘,我是来找表姐玩的。”
燕柏用了些力气拧他:“撒谎。”
真是邪门!燕柏老是能一眼看穿燕榆自觉天衣无缝的谎言。
“疼疼疼,大哥,我知道错了——”
燕榆一边叫唤一边朝邬宁投递求救的目光,邬宁很讲义气,一把就抱住了燕柏的腰,苦苦哀求:“他知道错了,哥你就饶了他吧。”
燕榆也可怜兮兮,那双大眼睛裡都要冒出泪珠了。
這是他们俩惯用的伎俩,燕柏无可奈何,只得放开手:“若再有一次這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怪我让父亲把你送到幽州去。”
燕夫人的娘家在幽州,那可是晋朝顶有名望的书香门第,礼教简直比宫中還严苛,以燕榆的性子,用不上三日的功夫就得让人蜕一层皮下来。
燕榆是真怕,鹌鹑似的喏喏连声。
邬宁看了忍不住笑,她倒沒有嘲讽的意思,只单纯觉得燕榆的样子挺好玩,可在燕榆眼裡就不是這么回事了。
燕榆眼珠子一转,对邬宁道:“欸,菀姐下個月成婚,你想不想去观礼?”
燕菀是燕贤的嫡长女,只比邬宁小两個月,按說两個年纪相仿的女孩该更亲密,可燕菀自幼体弱多病,并不经常出门,邬宁长到九岁才知晓燕柏還有個妹妹。虽不亲密,但好歹是亲戚,何况邬宁最乐意凑热闹:“去啊,当然要去,表哥,我能去吧?”
不等燕柏答允,燕榆便迫不及待地說:“我還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见菀姐,抱着大哥又哭又嚎,說什么,不行不行,這是我的哥哥!哥哥只能有我這一個妹妹,不许有别的妹妹——菀姐要挨大哥近一点,你更是一副想吃人的样子,生生把菀姐给吓得病了一场。”
燕榆還是细嗓子,模仿起邬宁小时候简直惟妙惟肖,一下子把邬宁惹得满脸通红。
天啊!遭世人唾骂也沒有回忆過往糗事来的难堪尴尬!
燕榆见邬宁脸红,不禁大笑出声,然而他并未得意太久,邬宁的巴掌很快拍在他额头上。
“啪——”
“你干嘛打我啊!”
“打的就是你這個忘恩负义的东西!”
燕榆本应该還手的,可今非昔比,邬宁能打他,他打不得邬宁,只好委委屈屈的向燕柏告状:“大哥!”
燕柏醒過神,笑着揉了揉燕榆的额头:“阿宁打疼你了?她那点力气,和挠痒痒差不多。”燕柏给两個人断官司是断出了经验的,深知如何调节,如何安抚,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不其然,燕榆一听這话,就不气恼了,還故作无所谓耸耸肩說:“是啊,跟挠痒痒差不多,一点都不疼。”
邬宁又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不疼嗎?”
燕榆咬牙硬撑:“不疼啊。”
“啪——”
“你倒是使点劲啊!”
燕柏适时攥住邬宁的手腕,见她掌心都红了,无奈的摇了摇头。
刚好邬宁也觉得欺负笨蛋沒有半点成就感,便嬉笑着跑到亭子裡喝茶去了。
“大哥……”
燕柏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忍不住叹气。
……
燕榆的造访让燕柏与邬宁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虽然从结冰到破冰都是燕柏单方面决定,但好总比不好强,宫人们只伺候這两個主子,自然希望他们俩能和和睦睦,尤其是一些燕家的心腹,无不希望圣上早日诞下有大半燕家血脉的龙嗣,這样一来燕氏一族在朝廷的地位就更牢不可破了。
用過晚膳,燕柏便在荷露等人的推波助澜下宿在了凤雏宫。
邬宁看在眼裡,只觉得可笑。這些宫人還不知道她和燕柏压根沒有圆房。
洞房花烛夜那晚,是燕柏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在褥子上,伪造了一個不太逼真的落红。幸而也沒人好意思仔细端详,勉强应付過去了。
也是从那晚起,邬宁改口唤燕柏“表哥”。
在此之前,燕柏于邬宁而言一直是個有威严,有担当,甚至有点遥不可及的兄长。因为她打一生下来就倍受先帝宠爱,当真是心尖肉,眼珠子,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丝毫不過份的說,那些与她同宗的兄长在她跟前和奴仆沒什么两样,奉承,谄媚,讨好,就算叫她踢一脚,也会满脸笑意的夸她踢得好。
如今想来這兴许是捧杀,一种让她从云端坠落的手段,可当时,邬宁被爱团团包围着,是骄傲而幸福的。
燕柏则是唯一一個会责备她的人。燕柏的眼神不凶狠,语气不严厉,只是会将邬宁带到无人之处,温声细语的讲明白一些她该明白的道理,三言两语,就让邬宁自惭形秽。
邬宁到底不似燕榆那么迟钝,她清楚燕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她对這個哥哥又敬又怕,又觉得可靠,值得依赖。
但燕柏年长她五岁。她牙牙学语时,燕柏已经习得一手好字了,她为受一点小伤而嚎啕大哭时,燕柏已经在围猎场上拿到了好彩头,她和燕榆打成一团时,燕柏已经是霖京城裡有名的谦谦君子,便是帝后跟前也可谈笑风生。
邬宁和燕柏之间相隔着漫长的五年,玩不到一块去,所以不能亲近,可這并不妨碍她将燕柏视作兄长。
邬宁真沒想過有朝一日会和燕柏成为夫妻,洞房花烛夜,饮過合卺酒,她本想和往常一样喊燕柏一声“哥”,不過看着燕柏身上的喜服,愣是咽了回去,第一次唤了“表哥”。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要做夫妻,未免太别扭了。
而燕柏也从来都将她看做是妹妹,乃至女儿,偶尔還会为一些琐事婆婆妈妈的叮嘱她。
“阿宁,入夜了,少喝茶。”
“阿宁,要看书去灯底下,当心看坏眼睛。”
“阿宁,早点睡吧,明日還要上朝。”
邬宁脑子裡杂七杂八的念头太多,這书原就看的心不在焉,让燕柏一唠叨便沒了兴致,只将书随手抛开,起身走到床榻旁,骨碌碌的滚进了被卧裡。
燕柏见她這么乖,不禁笑了笑,也跟着躺下。
既然要早起上朝,自是沒什么话說,况且,两個人同塌而眠一向各睡各的。
夜晚因沉默变得格外静谧,困意很快席卷而来。
邬宁正昏昏欲睡,忽觉有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腰上,轻缓且小心翼翼地收紧,燕柏的下颚几乎抵住她的肩膀,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有点痒,仿佛有小虫子爬。這让邬宁感到很不舒服,但她毕竟久经人事,不至于为此惊惶,身体仍然是松弛的,松弛着纹丝不动。
而燕柏就這样搂着她,气息平稳清浅,又浮现出一丝不容忽视的灼热。
邬宁悄悄咬了一下舌尖。
好歹重活一回,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可在她对男欢女爱尚且懵懂无知的那两年,若某個清晨比燕柏更早从梦中醒来,她的疑惑与好奇就会无法避免的让燕柏陷入窘境,滴血般的赤红由耳朵一直蔓延到喉结。
燕柏是她如父似母的兄长,同时也是個年少气盛的男人,有些东西,到底难以忍耐克制。
“表哥……”
“……”
邬宁转過身,借着不远处昏暗的宫灯,凝视着燕柏熟睡的脸庞,燕柏即便睡着,眉头也总是紧锁着,像是有许许多多的忧虑不安,他的睫毛很长,却不浓密,连落在眼下的阴影都好像是根根分明的。
纵使看不见那沉静温柔的目光,也沒人能說燕柏生得不俊美。
這样的燕柏,偏偏在最好的年华死于深宫之中。
很久以后,邬宁才开始为他心痛。
幸而老天爷眷顾,邬宁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這一次,她要燕柏平平安安的活着。
但燕柏并非草木,难免七情六欲,若一生困在宫裡,终究是虚度。或许她应该找個由头让燕柏离宫,像寻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儿孙绕膝……
思及此处,邬宁忽然迟疑。
因为她自幼就悭吝,属于她的,任谁也不准染指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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