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星系內亂
“喲,這不是我們的國民英雄回來了嘛！真是說不得！”剛剛拍桌大罵的中年男人,此時收起他破口大罵的語氣，手掌在桌上輕拍着桌子，滿眼戲謔地向傅晃望過去。
傅晃很清楚從大沅國回來，他就必須要面對這些。大沅的佈會雖然沒有直說，但外人看來，他就是被大沅國王子拋棄的哨兵。
而於公他也確實沒有完成國家交給他的任務，他不奢望他的國家爲他表什麼聲明，是他辜負了相信他的國民。
但不管怎樣，他仍是一名軍人，就算所有人都當他是失去了嚮導就一無是處的哨兵,這也是他最後的驕傲。
於是,傅晃沉聲重複了一遍,“原國衛軍三二四艦隊副總指揮傅晃,前來報告。”
桌上的視線都移到了傅晃身上，高坐在圓桌正中的是日光共和國的軍部總司令邵佐林,他輕擡起下巴十分隨意地對傅晃點了點頭，“小傅,來了？進來吧！”
“是！”傅晃終於收起敬禮的姿勢正步走進去,停在圓桌的一干人前,立正說道：“報告司令，關於與洛斯蘭特王子殿下離婚一事，我請求接受軍部的懲——”
“小傅啊！”邵佐林打斷傅晃的話，他年齡過百，經歷過哨兵嚮導消失的最後尾巴，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總比現在的年輕人聽得要多一些。
他雙手交握在桌上，望着傅晃，“這是你的私事，軍部沒有權利因爲這個懲罰你——”
“可是——”傅晃脫口而出地搶道，但邵佐林立即擡手，意示他不用說下去。
會議室裏瞬間各懷猜測地沉默了片刻，邵佐林接着說：“當初和親是經過你們自己同意的，事到如今也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你既然已經回來，就好好回去休息吧，這三年辛苦你了！”
這話的意思是說傅晃繼續選擇了離婚，那麼在軍部就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是他同意和龍湛和親時就已經註定的結果。
傅晃原本就沒剩下幾分的力氣倏然走了個神，腳下驀地一顫，差點沒站穩。他勉強地直起身才定眼對上邵佐林的表情，聽着邵佐林接下來的話。
“這三年來因爲你和洛斯蘭特殿下的婚姻，軍部一直保留着你的軍銜，但是現在你的身體恐怕撐不住了吧？我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要是讓你在軍部裏有個什麼閃失，我可是對不起故去的傅榮將軍啊！”
邵佐林把話都往情這邊靠，一字一句都真心誠意。可是剝開表面的粉飾，傅晃只感受到了赤祼祼的恥辱，他不只是被龍湛捨棄的玩物，還是國家的棄子，彷彿他過去三十多年的努力都是一個笑話，只因一朝離婚就全被否定。
傅晃狠狠地捏緊雙手，掐着掌心不斷復加的傷痕，雙眼快被全瞪出血似的，他卻仍然立得一動不動。
他如果在這裏轉身，就等於承認自己是一無是處的棄子，即便是死，他也不要是在某個角落肖想着那個男人，他寧願死在曾經讓他榮耀的崗位上。
“報告司令！”傅晃再次對着邵佐林敬禮，說道：“我願意革去軍銜，去軍營服役。”
傅晃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這句話下，死死地抱着他最後的矜持，會議室裏同時響起一陣抽氣的聲音，一時間靜到了極點，好半晌才響起邵佐林纔回話。
“傅晃，你這又是何必！”
“因爲我是一個軍人，一生都將是。”
傅晃堅定地回答，立在圓桌前像根柱子，大有邵佐林不同意，他就不離開的意思。
“報告。”
傅晃還沒有等到答案，身後的機械突然大開，一名軍官跑進來，敬禮說道：“收到流雲系傳來的軍事急報。”
剛剛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裏終於恢復了人聲，最先開口的還是一開始責罵傅晃的中年男人，此時他仍舊罵得擲地有聲，“流雲系的那羣垃圾，什麼時候安分過，我看乾脆給他們爆個黑洞，全滅了算了！”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看起來稍比他年輕的女人，但留着幹練的短，若不是她的身材太過凹凸有致，會讓人誤認爲此刻端坐不動的是個男人。
女人不動聲色地開口，“赫曼中將，你這麼厲害，動不動就全滅，怎麼前幾年跟大沅打的時候不見你上前線？”
“蒙莎中將，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沒上前線，難不成你上了？”被叫赫曼的中年男人揶揄回去。
蒙莎冷聲一笑，“是沒去過，這裏除了傅晃少將和總司令，誰還上過前線？有些人不知道有什麼臉指責別人！”
赫曼一掌拍桌，站起來手指着蒙莎，“一個女人，在這裏逞什麼能？你以爲別人都不知道你憑什麼坐到這個位置的？”
“閉嘴！”邵佐林不動聲色地吼了一聲，“誰再廢話立即撤職，給我滾回家養老！把報告傳進來！”
會議室裏再次鴉雀無聲，隔了片刻，圓桌中間投射出一幅立體影象畫面，畫面是一艘戰艦的內部，戰艦的指揮官站在正中間慌張地報告。
“國衛軍天英第三軍區，駐流雲系亞神星防衛軍，第十八艦艦長周同聲報告，我軍受到不明攻擊，已經損失戰機三十四架，戰艦兩艘，請求指示！”
邵佐林動了動手指，投射的畫面暫停，聲音也一起靜下來，他一言不地望着桌邊坐着的人。
“司令，駐流雲系的一直是天英軍區，那邊沒事就爆亂一下，這種事天天都有，怎麼會傳到總部來？難道是？”說話的人故意斷在了關鍵點。
即使是軍部也不見得全是直來直往的人，同樣到處在勾心鬥角，敏感的話都說得預留三分餘地。
不過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份心思，赫曼又是第一個把話接過去。
“這有什麼好難道的！傳到這裏就說明根本不是流雲系的事，大沅在流雲系同樣有駐軍，爭了這麼多年的主權，沒有爭出個名堂，安生了幾年，現在又找到理由繼續爭了而已！”赫曼的目光不自覺地又轉向了傅晃。
傅晃完全地無視了赫曼的話，他沉着眉頭仔細迴響剛剛聽到的聲音，除了報告的人聲外，還夾雜着一個奇怪的聲音，很微弱，絕不是戰艦裏的某種聲音。
其他人可能沒注意，但哨兵敏感的五感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這個聲音他一定在什麼地方聽過。
“報告司令，能不能重放一遍剛纔的報告？”傅晃忍不住出口。
赫曼似乎故意在等傅晃開口，他剛說完就接道：“你怎麼還在這裏？這是軍委總部，不是隨便就能進的！”
邵佐林的視線移向傅晃，突然起身走到傅晃面前，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小傅啊！你先下去，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傅晃立在原地不動，邵佐林雙手背在身後，視線往下移，最後停在他手上說道：“看看你的手！”
傅晃莫名地把手擡起來，這時才現他的手掌早已被他掐得滿是血跡。
“你現在的身體還是先修養一段時間，去找亞南配點藥，回家去，如今這巨鷹系只有你這麼一個姓傅的了，你平安也算是我對你爺爺有個交代！”邵佐林說完拍了下傅晃的肩膀，然後掃過旁邊剛進來報告的軍官。
軍官立即走上來，看似扶着傅晃，實際是押着傅晃退出了會議室。
傅晃很清楚修養一段時間的意思是他再也不會回軍部了，他的餘生將會像一部苟延殘喘的破機器，靠着藥物維持他不會持續太久的生命。
他的婚姻已經成爲全星際的笑話了，他絕不能讓他的餘生再變成更可笑的恥辱。
——傅晃，你絕不能這樣！
傅晃暗自下定決心，在電梯到達時他問那位帶他出來的軍官，“上校，剛纔的報告是什麼時候生的事？”
“星系統一時間，1小時之前。”
“謝謝！”
傅晃道完謝，電梯門打開，他走出去時踉蹌了一下，雖然立即站穩，但身後的人還是看出了他身體狀況的問題。
人工嚮導素已經不起作用了！傅晃下意識地捂了下胸口，朝軍備室的方向轉身。
三百年前哨兵嚮導最繁榮的時候，哨後多於嚮導，也就是說有的哨兵不能找到相伴終身的嚮導，而從站場退役下來，也不可能隨時有嚮導梳理精神力。
所以那個時候流傳下來了許多的藥物，人工嚮導素就是其中一種，另外有一種叫作‘深淵’的抑制劑，傳說可以完全平息哨兵的精神暴動，但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不過三百年前，‘深淵’就已經是禁藥，他不確定現在還有沒有保存。
“等等，三百年前？”傅晃自言地念叨了一句，回想起剛剛在報告裏聽到的奇怪聲音。
他靜佇在路中間不動，耳中將剛纔那奇怪的聲音不斷放大，終於找到了聲音熟悉的來源。
那是歷史課上，三百年前的戰爭視頻裏，蟲獸出的聲音！
傅晃猝然轉身按原路返回去，一路慌忙地回到了會議室裏，門敞開時裏面的人都轉過頭來盯着他，他急切地開口。
“剛剛那是蟲獸的聲音，它們又回來了！”
會議室裏安靜了一瞬，隨即響起邵佐林喝斥的聲音，“傅晃，這是軍事會議室，你現在沒有權限進來！出去！”
傅晃不顧喝斥，衝上去雙手撐在圓桌邊上，“司令，那真的是蟲獸的聲音，請您相信我！”
“我們所有人都沒有聽到有什麼蟲獸的聲音！這不是可以隨便胡說的事！如果是大沅的襲擊，我軍接下來會和大沅軍方交涉，沒你的事，滾下去！”
“司令！”傅晃還不肯放棄，但下一秒就有人進來將他‘請’出去，在電梯裏他捏着滿手是血的拳頭砸在牆上。
“傅晃少將，你別這樣！”旁邊的人不禁地勸道。
傅晃冷靜下來，收起手，堅定地站直身體，回了一句，“我沒事。”
他瞬間做出了決定，大步走出電梯，邊走邊用手腕上的終端撥了一個號碼，對方剛接他就說道：“亞南，我要深淵，無論如何。”
“副總，手，手要碎了！”裏奇被逆光映出來的英武形象瞬間破功，傅晃剛鬆開他的手，他直挺的腰就松下去，肩膀倏地下垮，隨意地搭上傅晃的肩膀，“那個副總，我剛看到咱前‘嫂子’了，他怎麼也在這兒？”
無論幾經生死都澆不滅裏奇的八卦之火，他本來是不知道傅晃和龍湛離婚的事，還是來在特勤艦上聽聶雲頌八卦的。
‘嫂子’這一稱呼讓傅晃差點在嘴裏咬到了舌頭，然後他無視裏奇的胡說八道，直入主題，“其他人怎麼樣了？戰艦墜落後生了什麼？”
裏奇也瞬間嚴肅起來，視線在空中繞了半圈回憶，“當時我們是想掩護你的，結果被蟲獸現，既然要開殺就放開打好了！但那個該死的後勤兵卻阻止我們，說我們是去送死！最後還沒開戰，先內訌，蟲獸打過來，我們根本沒準備好，戰艦墜落。”
傅晃是由心地看不上威廉的人品，但這一點上他同意威廉的判斷，當時的情況裏奇他們確實應該先走，如果是他，他會下同樣的命令。
不過他很明白裏奇的想法，戰友絕對不能拋下。這在戰場上不理智，但人之常情。
傅晃跳過這個問題，繼續問：“然後呢？”
說到然後裏奇的語氣就輕鬆起來，“然後我們在墜落前啓動了逃生艙，但是逃生艙也被擊中，我們落地後就分開逃，都走散了！本來我是要回去找你的，可後來整座城都被蟲獸佔領，再後來——”
再後來怎麼樣裏奇沒有直說，而是盯着傅晃權衡要怎麼敘述。
“說。”傅晃一個字表達他的意思。
裏奇繼續，“再後來，我在城外想找機會回城裏找你，但沒等來機會，等來了咱前嫂——不，是隔壁國的嚮導王子，他像瘋一樣地幹掉了城裏所有的蟲獸，若不是知道你們離婚了，我都要以爲他是爲你來報仇的，當時的場面那叫一個——可怕！”
他現在回想，仍然覺得心有餘悸，甚至心裏堅定了一個信念，寧願惹蟲獸，也不要惹龍湛。
傅晃也一直奇怪龍湛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亞神星，還幹掉了那麼多蟲獸，不過也就只是奇怪，反正奪回了亞加城是好事，這點上他還是願意爲龍湛裱功的。
正事說到這裏沉默了片刻，傅晃瞟了眼裏奇的胸口，看到了衣襟裏面染紅的繃帶，說道：“以後再說，你先把傷恢復了。”
說着他把裏奇推進治療艙裏，啓動治療程序後才往外走，迎面正好是自衛隊來找他的人。
“傅將軍，您好了？真他媽神奇！”
這人一開口傅晃就猜到肯定是紅巾那邊的，跟他們隊長一個語氣，他微點了下頭問：“有什麼事？”
“那個政府的人過來了，隊長讓我來看你還需要多久。”
“我知道了。”傅晃回了一句加快腳步走出去。
酒店的大堂被當成了會議廳，傅晃人在外面時已經聽出了裏面幾人的聲音，除了羅伊，還有另外三個他沒聽過的聲音，應該都是政府軍的上層將領，除去郢逍和蘭峯，還有遲瑞東也在。
“傅將軍，你來了。”
傅晃進門，遲瑞東最先開口開場，算是拉開了這場各方面都不對等，不正式的戰略合作會議。
現在的形勢是他們雖然暫地贏回了一場，但是蟲獸仍然盤踞在亞神星，所以這場會議的主要目的就是討論接下來的行動目標。
不過實際上沒什麼好討論的，現在的形勢之下他們並沒有過多的選擇。
一番議論結束之後，傅晃最後決定地說：“那就按以上的計劃實行，奪回亞圖西星港，撤退亞神星所有居民。”
亞圖西是蟲獸入侵亞神星最先佔領的城市，雖然只是一座小城，但亞圖西是亞神星的星港城市，所有大型的艦船隻能從亞圖西出入。
換個角度說，蟲獸對於流雲系可以算是很瞭解，知道最先佔領關鍵的星港。
不過就算奪回了亞圖西，撤離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整個流雲系只有奧爾貝羅星纔有大型艦船通往其它星系的時空隧道，所以亞神星的居民撤離必須先撤退到奧爾貝羅轉一次。
可流雲系的政權混亂，這又是一個問題。
遲瑞東的考慮的和傅晃是同一個問題，他盯着傅晃試探地開口，“奧爾貝羅和亞神星關係一向不怎麼樣，他們不可能接受我們撤退的艦船！”
“我相信副總督一定有辦法說服他們！”傅晃肯定地說，“不然，副總督就只能一直跟蟲獸當鄰居了。”
遲瑞東猛不迭地瞪起雙眼，想起昨天的恐懼，立即換了一個語氣說：“我，我盡力去做！”
傅晃沒有勉強遲瑞東必須完成，因爲他知道遲瑞東說的不只是推脫，流雲系所有的星球之間確實關係緊張，即使是在外敵入侵的形勢下，也沒有緩和。
他的視線把身周的人都掃過一遍，說道：“亞圖西被蟲獸當成後方對接港，如果失守就等於失去援軍，防守肯定不會像亞加城這麼薄弱，我們的兵力不宜正面突破。”
“那怎麼辦？”郢逍最擅長的不懂就問。
傅晃下意識地蹙起眉頭，“蟲獸有一個特性，它們的等級制度非常的明確，低級的蟲獸都有一個絕對的領導，它們完全聽令於領導行動。先派出一個先遣小隊潛入亞圖西，儘可能的找出它們的領導抹殺，同時摸清蟲獸的防守分佈，與我們的部隊裏應外合。”
“誰去？”羅伊問道，能夠不被蟲獸現，還能殺掉蟲獸的領導，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自問自己不行。
“我和蘭峯去。”傅晃肯定地回答。
蘭峯沒有異議，可是郢逍反對，“我也去！”
“自衛隊需要有人留下！”蘭峯立即對郢逍說，“之後也需要配合。”
郢逍罵起來，“操，那麼多人又不缺我一個，自衛隊沒有我也完全不是問題！”
“那蘭峯留下，郢逍和我去！”傅晃果斷地換了一個人選。
“不行！”
“沒問題！”
蘭峯和郢逍同時回答，意見仍然不統一。
“傅將軍？”大堂的門口突然傳來龍湛的聲音，“你不考慮一下我？我比他們都合適，不是嗎？”
在場的政府方面，除了遲瑞東，都還沒有見過龍湛，此時都驚異地朝龍湛看過去，不知這是哪裏冒出來的誰。
傅晃暗自一笑，他早就知道龍湛在外面，看着龍湛走到他旁邊站定，視線把眼前所有人都掃了一遍，
最後定在遲瑞東臉上，說道：“副總督，你也覺得我最合適，對吧？”
遲瑞東見了龍湛比看到傅晃還緊張，眼神閃了好幾下，最終點頭回答，“是，是！你說的都對！”
傅晃瞟了龍湛一眼，不知道龍湛對遲瑞東做了什麼，讓遲瑞東這麼恐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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