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原本是一個一心沉溺於現代軍事醫學、偶爾接兩個任務賺零花錢、偶爾也會喝喝啤酒打打電玩的普通人,從十七歲到現在,從少年到青年這最重要的五年時期,現在回想起來竟然什麼也沒有做。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就一直頹廢不堪,因爲被害怕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被校長關在基地裏,整天無所事事的東晃西晃,有時甚至幾天呆在房間裏閉門不出,垃圾隨手扔了一地。後來周圍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都說:‘這孩子再這樣下去就要毀掉了’,校長才把一家殺手公司交給我來打理,但是我仍然做得毫無起色,整天渾渾噩噩的,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一樣的活着。”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那天殺手公司接受了羅家的委託,我預感到向餘麗珊他們報復的時機終於來了,所以主動找到了方天河警官,向警方提出尋求合作。”
林風嘆了口氣,捂住左胸那心口的位置,低低的苦笑着:“一直支撐着自己活下去的事現在完成了,感覺就像是什麼東西都沒有了一樣。現在回首往事,好像我什麼正確的事都沒有做過,沒有上過學,失去家庭,無法收穫愛情,從來沒有朋友,所學的一切都是爲了進行戰爭和破壞,殺過很多人,雖然很多都是政府進行的委託,但是也牽連到一些無辜的人的性命。你知道我現在的感覺嗎?我已經累了,就像是終於繃斷了發條的鐘一樣,終於可以停息下來了。”
儲北皺起眉:“喂,你可別做什麼傻事——”
“我不會的,”林風低聲道,“我要去見羅冀一面,有些話想告訴他,之後我就沒什麼要說的了,我會配合你們的。”
儲北“喂”了半聲,剩下半聲卡在喉嚨裏。他眼睜睜的望着林風走出房間,這樣年輕人的背影,卻衰老得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一般。
儲北垂下了手。
上級因爲要不要對百年黑道世家羅家動手而爭吵了很長時間,一直到羅冀被關押的這段時間也沒有停息。一方人主張放,一方人主張抓,作爲執行任務的儲北中校只能把羅冀好喫好喝的往看守所裏一放了事。
林風被帶到會客室長長的圓桌一頭,坐了很長時間,才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
羅冀的樣子看上去和在家裏時沒有什麼不同,整潔而精神,甚至連傷口都得到了很好的醫治,已經快要痊癒了。看到林風他怔了怔,繼而低聲笑道:“沒想到是你啊,林風。”
林風面無表情:“我的名字是林梢,森林的林,樹梢的梢。”
“那都沒有什麼不同,名字只是個代號而已,你還是你。不過我叫林風已經叫順口了,暫時改不過來。”
羅冀拉開椅子坐下來,林風注視着他,這個男人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一向很溫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現在似乎是更加溫柔了,彷彿沒有任何要傷害自己的意思。
林風暗暗的咬緊了牙。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裝什麼呢,還真把濃情蜜意的戀愛騙局當成真了,這個時候應該做的是撲上來狠狠給自己一拳是吧?
“……你知道嗎?”林風低下頭,因爲竭力要表現出平淡而顯得聲音有些古怪,“餘麗珊的情況據說很糟糕,搞不好會毀容一輩子哦。”
“嗯。”
“現在已經在監獄醫院裏了,可能會面臨訴訟。她犯下的罪行也不少,如果真要判刑的話,搞不好會死緩的。”
“嗯。”
林風猛地擡起頭盯着羅冀,就像是想說什麼又無比煩躁說不出口的樣子,半晌狠狠的攥緊拳頭,強行忍耐着冷笑一聲:“哈,果然對於結髮妻子這種人是完全不用在意的,眼睜睜看着結婚十幾年的老婆陷入困境裏還完全無動於衷,果真是羅家當家人的氣量啊,哈哈!”
他霍然起身想掉頭就走,但是突然手被抓住了,在他身後傳來羅冀平靜的聲音:“幹我們這一行的都是代代世傳,生下來就沒有選擇的權力。虧心事不是沒做過,既然有受到報應的一天,就要學會敢作敢當,沒什麼好抱怨的。”
羅冀頓了頓,苦笑一聲:“再說,從我知道她對你們家做過那些事情開始起,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來報仇的。現在她這個樣子不是你希望的嗎?只要你從仇恨中解脫出來了,就算我真的上法庭進監獄什麼的……只要你覺得高興,我也就無所謂了。”
被男人抓住的手腕就好像被火燒炙着一樣,滾燙刺骨。這樣直入骨髓的熱度和記憶裏那個陰霾的雨天完全重合,剎那間就好像再一次回到了離開家門的剎那間,哭泣的母親,嬌笑的情婦,父親那讓人憎惡的臉,還有滿世界冰涼的雨聲,沙沙沙的毫無止境。
那天也是這樣,父親從身後拉住自己,許久才傳來充滿了猶豫和遲疑的聲音:“阿梢,爸爸是愛你的,但是你媽媽她實在是……你也長大了,爸爸想你也可以理解大人了,所以……”
被背叛的父親抓住的手,也是這樣滾燙入骨,好像要燒灼靈魂一樣的、被千針萬刺一樣的痛苦。
林風猛地轉身狠狠甩掉羅冀:“你憑什麼說希望我高興?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說希望我高興,只有你沒資格!你老婆毀滅了我的家庭,你毀滅了我!你開車撞我的時候怎麼沒下車檢查一下我有沒有真的被撞死?怎麼五年過去了轉頭就愛上那個當初差點被你活生生撞死的人了?羅冀,我現在拿刀把你捅個半死,五年後再回來我哎呀我現在愛上你了,你信不信?啊?你信不信!”
羅冀震驚的僵在原地:“什……什麼撞死?”
“你裝什麼傻,自己做過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過了?還是你老婆乾的虧心事太多,你幫她殺人毀屍滅跡的次數太多,現在已經都記不清楚了?!”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記憶裏一閃而過,羅冀皺起眉,眼前暴躁憤怒的少年就像只炸了毛的小貓一般,彷彿某一處和記憶裏曾經發生過的片段相重合,但是剎那間又消失在了腦海裏。
“五年前,我曾經……”羅冀喃喃的道,“我曾經見過你?”
林風猛地一腳踹翻了椅子,惡狠狠的撲上去抓住了羅冀的衣領咬牙切齒:“全都忘了吧?爲了那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無恥女人你還真是煞費苦心啊羅冀,不過抱歉我沒死成,我對你們夫妻的痛恨太深!給我聽好了,在沒有報仇之前我是不會自己一個人下地獄去的!”
當庭出證
開庭那天是星期一,祕密審判。出庭之前方天河再次整理了一下資料,再看了一眼從另一邊大門魚貫而入的被告人律師團,不由得嘆了口氣。
很多時候抓人是警察的責任,但是抓來之後經常因爲種種原因又被迫放走,中間浪費時間精力無數,最後卻什麼結果也沒有。上級的內幕,大人物的指示,高層利益交易……如果沒有致命性、決定性的證據,很難把羅冀這樣重量級的被告送進監獄。
林風坐在休息室的長椅裏,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深深的埋着頭,陰影覆蓋了所有的表情。
一個警察走過來,隨便的推了推他:“喂,不會是害怕到動不了了吧?馬上要安排上庭,你快去準備一下!……啊!”
突然話音戛然而止,林風頭都不擡,五個手指緊緊的抓着那個警察的手臂,手背上青筋暴起,削薄的肌肉一條一條繃緊突出。強達上百公斤的抓握力讓堅硬的腕骨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警察發出一聲抑制不住的痛呼:“啊啊啊啊啊——!放手!放手啊啊啊!!”
咔的一聲腕骨生生折斷,林風猛地當空一輪,警察活生生被扔了出去!
轟的一聲巨響,被狠狠撞擊到的門板在牆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之後重重反彈回去,外邊人驚慌失措的跑進來:“喂,怎麼了?”“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阿文!阿文你沒事吧!”……
“怪、怪物……”警察顫抖着爬起來,一邊指着林風一邊連連往後退去,“這人,這人是個怪物……”
單薄消瘦的少年還是靜靜的坐在長椅上,連額前頭髮零落下來的角度都沒有變化半分。手已經垂在了身邊,順着手臂的線條向上看去,少年的臉籠罩在陰影裏,一點表情也沒有。
“喂喂,在法院裏不能做這樣的事哦,吵架的小朋友是要到走廊上去罰站的喲……”儲北叼着一根菸走進來,一隻手插在口袋裏,一隻手輕而易舉的拎着那個惹禍警察的衣領,輕輕的丟出了房間外。
“我們的小鬼第一次上法庭這麼嚴肅的地方,會緊張也是正常的嘛,不要刺激他啦。”
儲北輕描淡寫的踢上房門,笑了一下,轉身走到長椅邊,居高臨下的面對着林風,“怎麼啦小鬼?害怕還是緊張?要去上廁所嗎?”
風從未關緊的窗間呼嘯吹過,幾張散落的紙在桌面上拂動了一下,緊接着呼的一聲從兩人之間颳了過去。
“……這種時候……”
儲北猛地眯起眼睛退去了半步。
“這種告別的時候……不要來打擾我……”
上一秒種要好端端坐在那裏的少年,下一秒那沙啞撕裂的聲音已經逼到了耳際。連肉眼都趕不上的速度,林風從儲北身邊擦身而過,鬢邊的頭髮剎那間在風中飄揚了起來。
“你聽到了嗎?房子裏有怨靈的聲音。有人在哭,有人在說話,有人在走動和嘶號,那些都是故人前來迎接我。我要準備向你們告別了,最後一件事,讓我做得漂亮一點吧。”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