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徐一白自白（一）
曾經我也疑惑過?，他們都?不愛我，爲什麼還要生下我？
在那一方小小的茅草屋裏，我獨自蹲坐在靠窗戶的角落，透過?破爛的窗戶看着外面的天空。我很嚮往天空,我更喜歡太陽。在這個陰暗潮溼的地方,只有被太陽照着的時候我才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不願說話，因爲趙玉這個女人和我一起被鎖在這個黑屋子裏,她看着我的眼睛裏全是恨,我怕我說的話都?變成她打罵我的藉口。漸漸地，他們都?以爲我啞了,其實我沒?有，但是這樣?更好,因爲我發現了一個祕密——徐天每次打罵趙玉時,她哭喊的越厲害，他打的更開心。
這也許是病，但我不敢說。我其實覺得在這個地方,除了我沒?有一個人是正常的，但是我什麼都?不能?說，因爲他們已經病入膏肓，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不同?。因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兩天鎮子上?很熱鬧，放了好幾鳴鞭炮，我知道，是有貴人來了，可這幹我何事？我還是那個只能?躲在角落裏等着趙玉和徐天死?去，從而得到自由的孩子。
恩，不錯，我每天都?在心裏祈禱，祈禱徐天死?在外面，或者和趙玉來個兩敗俱傷。
徐天這幾天得到不少賞錢，聽他和狐朋狗友聊天，是他們老大和貴人做了筆大買賣。原本躺在牀上?死?氣沉沉的趙玉聽到“貴人”二字後立刻來了精神，她靠近木門，從縫裏看着在院子裏喝酒聊天的幾人。
趙玉這幾天突然變了態度，我知道她是探聽到了貴人的消息，但我不是很懂，這個貴人與她有什麼關?系？
徐天一個混混，如果趙玉真的想?討好他，還是很容易的，只要他不是爛醉如泥。我看得出來，徐天的心情很好，但是我的心情不好，他們兩人如果好起來，那受罪的只會是我一個人了，我纔不要。
想?是趙玉昨晚把徐天伺候的很好，今天徐天居然破天荒的答應帶她去鎮上?。我，當然是繼續呆在屋子裏，不過?終於不用上?鎖了，因爲這鎖本來就?是防備趙玉逃跑的。
許是鎮上?難得一見的熱鬧，我出門後，發現村子裏居然沒?有一個人。這樣?也很好，我終於能?和螞蟻們說說話了。估摸着時間，我早早回到黑屋裏躲起來，如我所?料，徐天和趙玉很快回來了，徐天手上?提着一袋滷肉和燒酒，真的很香。我的肚子差點就?開叫了，幸好我及時按住它，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我從窗戶看到他們高興地笑着、喫着。徐天好像看到了我，他拿着一塊滷肉走了過?來，從窗戶居高臨下的看着我，他邪邪的笑起來：“小子，學狗在地上?爬兩圈，叫我一聲?大爺，就?給你喫肉，啊！”
我眼露饞意，故作?興奮的點點頭，立刻爬了兩圈後跪在地上?，大聲?叫到：“大爺！”
徐天得意的笑了，將滷肉從窗戶丟到地上?，輕蔑的說：“喫吧，大爺賞你的。”
“謝謝大爺！”我急忙撿地上?髒兮兮的滷肉，囫圇丟進嘴裏，像喫着什麼美味一樣?嚼了起來。徐天心情很好，他又從桌子上?丟了個饅頭給我，我感?恩戴德的撿起來大口喫着。
我蹲在角落裏一點點喫着饅頭，爲自己的演技暗自讚歎。經過?長期的折辱，我已經知道怎麼才能?挨最少的打，獲最大的利。在他們眼裏，我是沒?有尊嚴的，我越是倔強，收到的屈辱越多，只有讓他們得到心裏的滿意，面子的尊重，我，才能?活下去。
是的，活下去。我的願望就?是活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趙玉都?跟着徐天去了鎮上?，我不知道徐天發現沒?有，但是據我推測，他那個豬腦袋一輩子也發現不了——趙玉越來越注重打扮了，即使穿着粗布麻衣，她也要洗乾淨臉，紮好頭髮。
我猜，趙玉可能?傍上?貴人了。不過?，這都?與我無關?，我現在這樣?想?。但是我完全不知道，就?是這件事，毀了我的希望，但又是這樣?，才讓我遇到了她——我的驕陽。
趙玉傍上?了貴人，離開了這個喫人的黑屋，去國外過?上?了新?的生活。
而我，則將承擔她留下的一切。
我知道了趙玉會嫁給徐天的原因，也知道了自己悲慘童年的導火索，更知道我就?是混混徐天的孩子。
徐天在趙玉走後更加嗜酒，他一不高興就?打罵我，變本加厲的打罵我。他說他恨趙玉，可是我知道，他更是偏執的愛着趙玉。我的恨才叫恨，我恨他和趙玉爲什麼生下我，我恨自己爲什麼要出生在這個世上?，我恨可是我卻不想?死?，我想?像趙玉一樣?，逃出這個牢籠，去看看真正的世界是什麼樣?。
但是我永遠沒?有機會了，因爲，我瞎了。
昨晚徐天又喝得爛醉如泥，他回到家就?把我從角落裏拖出來，使勁的打我、踹我、踢我。這是我第一次感?覺離天堂很近，因爲我已經痛的麻木了，我心裏那時在想?，這次應該會死?了吧，應該會吧，畢竟從沒?有這麼，這麼難以呼吸。
下一刻，一個酒瓶就?敲在了我的頭上?，尖尖的玻璃碎片戳傷了我的眼睛，血腥味瞬間瀰漫屋子，我麻木的手立刻按住眼睛，撕裂的疼痛讓我不禁痛呼出聲?。
徐天也被滿屋的血腥味薰到了，他丟下一句“晦氣”便去了自己的屋子，倒進屋裏呼呼大睡。而我痛到難忍，最後竟直接痛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來時眼睛已經不再流血，但是眼睛裏撕扯的疼痛感?仍在。我扶着櫃子站了起來，強忍着痛楚睜開眼睛。
黑的，黑的，全都?是黑的，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成了一個瞎子。
全身?的力氣彷彿一息間被抽了個乾淨，我頹然的滑坐到地上?，心裏滿是絕望。
我恨徐天，更恨趙玉，他們兩人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反正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我在家裏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找到了像紙的東西和筆，幸好以前偷偷到村上?學堂裏的牆角邊偷學過?幾堂課，否則現在連報復都?報復不了了。我將徐天的計劃一點點比劃着寫在紙上?，然後揣着紙和僅有的一點小錢，撿了根棍子磕磕碰碰的走到了村口。我在那裏連着等了四天，終於等到了一個小販，將紙條和錢交給他，讓他交給黑道老大手下的黑虎，並叮囑他千萬不要看紙條，好奇心會喪命。
我聽此小販說話很是靈光，就?知道他絕對是那種惜命之人，說不看就?不會看。果然沒?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徐天就?像消失了一樣?接連幾天都?沒?回來。又是幾天過?去，警察找上?門來，告訴我徐天已死?的消息，我多年的演技終是用到了正途，我沒?有絲毫嫌疑，並且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賠償款。
天命弄人，我本可以拿着這筆賠償款找個醫院醫治我的眼睛，然而當我去領錢時，赫然聽到了趙玉的聲?音，我這才知道，我年齡不夠，趙玉作?爲我的監護人領賠償款並且撫養我到成人。
我知道，趙玉憎惡我，如果不是爲了這筆不菲的賠償款，她纔不願意給我當監護人。
我終是如願逃離了這個牢籠，可誰又知道我不過?是去了另一個牢籠呢？
我跟着趙玉踏上?了去國外的道路，這條路通向光明還是黑暗我猶未可知。但天性?涼薄的我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到了趙玉國外的新?家，我被一個男人推搡着丟進了一個小屋裏，趙玉站在門口，趾高氣揚的對我說：“小瞎子，我就?善良的讓你在這裏住到成年。給你一個星期時間適應，下週開始就?幫着做家務，別以爲我接你回來是當大爺的，做不好我就?打你，打到你做好爲止，聽到了嗎？”
我抱着自己簡單的包裹，埋在雙膝裏不想?回答她。趙玉見我不答話，走到我旁邊使勁揪住我的耳朵，厲聲?問：“聽到了沒?？”
我捂住自己耳朵，疼的“嘶嘶”吸氣，小聲?道：“聽到了。”
“聽到就?好。”趙玉放開我的耳朵，順勢一推，我狼狽的倒在地上?。這時，外面響起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媽咪，你在幹嗎？”
“媽咪在教他怎麼做好一個下人。”
“他是誰？”
“一個噁心至極的下人。別管他，走，寶貝，媽咪帶你去喫甜點啊。”
“好的，媽咪。”小男孩歡快的答應道，出去後他又跑了回來，在我撐在地上?的手指上?狠狠踩了兩腳：“哼，不許你欺負我媽咪！”
在這個家裏，我一個瞎子做着最髒最累的活，一天喫兩頓飯，飯菜還是所?有人喫剩的東西。其實這還好，至少有的喫，只是夏天稍微難熬一點兒，飯菜經常是餿的，不過?也能?填飽肚子了。
就?這樣?過?了六七年，雖然他們都?很厭惡我，但是在這裏只有趙玉偶爾打罵我，那個小男孩也只是戲弄戲弄我罷了。但這一對我來說難得的平靜日子也終於在一個午後被打碎了，從此我又踏進了水生火熱的日子。
那一天我正在後花園給花草澆着水，這時，一陣香味撲入我的鼻子，隨即一個清悅的女孩子聲?音響起：“你好，我是露西.艾麗斯，你長得真好看，特別是這雙眼睛，真迷人。我能?和你交個朋友嗎？”
我有些驚訝，也有些彷徨，這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倉皇間想?伸出手和她交握，告訴她很榮幸和她成爲朋友。這時，我的身?後傳出小男孩稍顯稚嫩卻隱含冰冷的聲?音：“露西，這是我家最最下等的下人，他還是個瞎子，也是個啞巴。來我家這麼久了，我就?沒?聽見他說過?話，他在我家做的都?是最骯髒的活，你確定你要和他交朋友嗎？”
“啊……是這樣?嗎？我看他這麼好看，還以爲是你的哥哥呢，一個下人怎麼可能?和我露西當朋友，更別說是一個瞎子，一個啞巴了。”
“我看他剛纔可是很想?握你的手哦。”男孩在我身?後幸災樂禍道。
“真噁心，別說了，菲力！洗手間在哪裏，我要洗個手！”露西氣急敗壞道。
“在這邊，我帶你去。”
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就?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我知道，我平靜的日子將一去不復返，剛纔菲力聲?音裏的嫉妒與冰冷猶在耳旁。
登露西走了以後，菲力來到我的房間找我了。我蹲坐在角落裏，他慢慢靠近我，我還在想?着他要做什麼時，他已經一腳踢了過?來。經過?這麼多年，我耳力已經很是敏銳，我可以輕鬆地躲開這一腳，但是我沒?有。我知道，我躲開了這一腳，就?不知道要用多少腳補回來了。菲力不知疲倦的踢着我，嘴裏還罵罵咧咧：“賤/貨，敢勾引露西，你以爲長得好看就?行了嗎？下人永遠都?是下人，別不知天高地厚！”
我恍恍惚惚中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屋子裏已經沒?人了，今晚的飯也沒?了着落。
從這天以後，菲力時常對我拳打腳踢。不過?他從來不打我的臉，因爲他有了更加羞辱我的方式。
他在那天之後，經常放學後邀請同?學來家裏玩，基本都?是女生居多。每次他都?要求我站在後花園裏澆花草，等到有女生被我的臉吸引上?前搭訕後他就?跳出來揭穿所?有的事情，讓我一次次滿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透頂。
她們厭惡、噁心、不屑的眼神我都?感?受得到，我知道，菲力就?是用這樣?的方法，想?用我最好看的臉作?爲一把雙刃劍，給我希望，又讓我遍體?鱗傷。
他真的很厲害，因爲，我的確對這個世界絕望了。
以前，我還總想?着等我脫離這裏以後，拿着政府劃給我的賠償款找間醫院治好我的眼睛。現在，我卻一點兒也不想?治好眼睛了，這個世界如此陰暗骯髒，我不想?用我純潔的眼睛看這些噁心醜陋的人類，特別是女人。
我本來想?着和趙玉也就?這幾年的時光，等我成年後一拍兩散，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但是現在，我不想?就?這麼簡單的放過?她，我一生的悲劇都?是她給我的，雖然，她的悲劇是徐天給的，可這管我什麼事，我有什麼錯？
我經過?一年多的精神和身?體?侮辱，終於成年了。成年的當天我就?趁人不備偷偷潛進趙玉的臥室，把之前打探好的東西一一偷出來打包好，走之前，我把當年趙玉的謊言寫進了一張紙裏，結尾我故意留了一個懸念——菲力到底是不是這個貴人的親生孩子。
把紙裝進信封裏，我把信封偷偷放在了書房的書桌上?，而這封信會帶來的後果都?與我無關?了，我已經帶着打包好的東西踏入了真正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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