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32节 作者:未知 沈朝文私下也总结過自己的問題。他知道自己的性格确实有点轴,他也想解决他们的問題,如果姜默无法被改变,他可以先做出让步和调整,去适应对方的节奏。可忙碌的工作、生活,让沈朝文根本无暇去好好处理他们的問題。 沈朝文能感觉自己那段時間的心态已经有些失衡了。生活本身的琐碎,工作的压力,加上感情的問題都让他十分疲惫。 转折点是那次同学聚会。 聚会发起人是沈朝文上一届辩论队的队长,来的人都是当年一起打辩论的战友,大家关系很好。他们都是法学院的,但因为细分专业不同,做的行业也千奇百怪的。反正那天桌子上的那群人干什么的法律民工都有,公检法的,刑民商的律师,要什么有什么。饭桌上,沈朝文左边坐了個一個在做离婚律师的师姐,右边是一個在检察院的师弟,他左耳朵听师姐讲天天看夫妻扯皮的心得感悟,右耳朵听师弟抱怨被告人嘴裡几乎一句真话都沒有……听了会儿,左边的言论渐渐开始吸引了沈朝文的注意力。 他听了会儿就开始沉迷师姐聊的那些狗血婚姻故事了,那些故事太深入人心,很戳沈朝文的痛点。 最后师姐讲了個听来的故事。一对工作都很忙,性格也都很强势的夫妻,分分离离三次。他们有共性,有個性,個性中不同的地方让他们分开数次,共性中相似的地方让他们不断重聚。 沈朝文听得恍惚。 有人评论一句,两個性格强势的人在一起就是灾难,如果都不想改变,谁退一步都会觉得划不来,不该结婚。 师姐反驳道:“难道不结婚人就不改变了嗎?人总要因为各种事情成长的,改变不一定是什么坏事,就看你为对方改变的是习惯,還是自我。” 改变的是习惯,還是自我。 沈朝文因为這番话心中一动。 或许成长都是需要改变的。不能永远只看到对方的問題,自己也需要做出调整,做出改变,“变”本身沒有那么恐怖,就看变的是什么,看你想得到一個什么样的结果。 席上有人问那位师姐:“做太久离婚律师会不会变得不太相信爱情?” 师姐噗嗤一笑:“怎么讲這么傻的话,爱情和婚姻不一样,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婚姻是制度。” 沈朝文忍不住接了句话:“我有时候会觉得,爱情也需要制度,任何关系的维系都需要一些规则,這是从自由到建立契约的過程,不是嗎?” 师姐笑着說:“或许吧,我不反驳你。但我個人认为爱情是自由的,感性的,可贵的,沒办法被定义的。” 沈朝文低头想着她的话。 读书时和师姐就有点暧昧的师哥又笑着问:“嘉媛,你每天看婚姻裡的一地鸡毛還這么乐观嗎?” 师姐笃定地点头:“我试着把别人的反面教材当成错题本,用来纠错。看得越多,越会觉得真情可贵,大概是比较奇怪的角度吧,但别人的失败,确实会让我更加珍惜自己的感情。” 师哥打趣道:“嘉媛,你今天有点感性,不像你啊。” 师姐瞪对方一眼:“李垣,你不懂爱情,你注孤生。” 师哥說:“我等你。” 众人哄笑。 不知为何,沈朝文被那位师姐的话深深触动。 他回想了下自己工作……无止境的加班,出差,沒办法照顾伴侣和自己。很忙,很累,好像已经失去了一部分自由。這两年来,随着跟姜默的矛盾变多,沈朝文时常会考虑,要不要换一种生活方式。 沈朝文低头想了想,突然就有了個大胆的想法。 他试探着去问师姐:“我有個朋友有转行做离婚律师的想法,他以前做非诉,沒什么经验,师姐,你能给点意见嗎?” 师姐嘴角一抽:“别拐弯抹角的,你那個朋友是你嗎?” 沈朝文点头:“哦,是我。” 师姐不解:“我听說你并购干得很好啊,辞职一次又跳进去還是天天做核心案子,你做得蛮好,转行做什么?” 从非诉转到诉讼,从谈判桌转到律师席,這跨度确实很大。 沈朝文答她:“你给我讲讲吧,我很好奇。” 师姐和他对视几秒后,笑着凑近给他分享了做這行的心得体会。 一個月后,想要彻底改头换面的沈朝文做出了一個重要决定,他再次从那家很多人想进都进不去的律所辞职,告别過去天天出差熬夜的高强度工作,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中型所入职,从最简单的工作干起,立志早日成为一名优秀的离婚律师。 那一年的沈朝文对未来充满希望,很高兴自己以后可以不用老是出差,能留出時間来多照顾家庭,多陪陪男朋友。 而姜默的事业在那一年糟糕透顶,他甚至遇到了一件再過三十年也還是会觉得恶心的破事。那件破事跟沈朝文那年的生日有关系,但姜默实在不想跟沈朝文坦白为什么那年忘记了他的生日,只能在心裡烦恼了整整一年。 第34章 都說下坡路要好走些,但姜默并不這样觉得。他的那條下坡路不仅仅是下坡,還有很多障碍,有的能避過去,有的则是想避都避不开。 碰上姜启东生病那事儿的时候,是姜默第一個本子孕育的关键时期。唐李那会儿其实已经跟一個投资方谈得差不多了,跟姜默碰头商量好以后,唐李转头又去找了找那個罗总敲定后续的事,妥了。结果第二天跟姜默通气的时候才知道,他的姜导沒办法拍這個电影了,父亲生病,他是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守着的。 姜默不想让那個本子搁浅,毕竟前期已经做了一些努力,不能让已经找来的那些人失望,他坚持让唐李推进下去,就算把剧本卖了也行。本子是卖了,但压在人家手裡不见天日,就那样黄掉了。 一個不太好的开头似乎注定了之后的坎坷。 等自己的事情理得差不多了,姜默再整理好心情出去重拾梦想时才发现,市场变差了。 大环境是能影响生计的,市场不好,能分的蛋糕就变少,那样直接决定了像姜默這种新导演的机会也变得更少。在行情整体不好的情况下,新导演的项目嘛,有十個黄十個。 碰壁的时候居多,什么倒霉事儿都遇上過。拍一個长片拍到一半,投资方倒闭跑路了,凉。挑到一個类型片,和制片人见面,這個不满意那個不满意,聊来聊去,黄了,最后定了别人。自己喜歡的本子更惨,被人质疑来质疑去,說不接地气啊,太晦涩,市场不会喜歡的。 残忍的市场规律和姜默心裡的艺术标准是冲突的。如果不妥协,你就是沒片子拍。妥协了,還是够呛。也想過去求求人,想了想,沒拉下脸去,他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人被否定太多次的时候,会陷入自我怀疑。 心碎過无数次,但姜默沒想過放弃。 好在他什么都会一点,能干点兼职,也不算太停滞不前。沒片子拍他就写剧本,偶尔去给别的项目做做兼职,做個后期,做個场记,摄影他都做過,反正有活儿就去。只要是片场,是电影的活儿,他都去,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人总不能闲着。 一直待在那個圈子裡,至少是不算脱节的。有人打趣他說转行算了,别的也做得不错,姜默也只能笑笑,不解释什么。 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姜默很清楚他的低谷期来了。志气,傲气,被消磨了一些,有還是有的,只是大多时候他不想讲给别人听。 那年七夕前一周。 唐李拿着一個本子找来了。是他们之前谈過的一個项目,拿去创投试過,沒什么回音。姜默還挺喜歡那個剧本,叫《橄榄》,很简单的一條故事线,一個平静又绝望的故事,讲希望破碎,人生走到末路,讲男主角用一颗橄榄跟他的命运和解。姜默对這個本子其实很有信心,這是他擅长的內容。 唐李說,找到投资了。他谈得差不多了,估计有戏。姜默问是什么人投,唐李說了個名字,姜默不认识,也就哦了声,說你继续谈吧。 一开始他都沒抱多大希望,毕竟這几年黄掉的项目太多了。结果唐李那边进展還不错,說应该有戏,那個老板看了你的资料,很感兴趣。 那天,姜默正在机房裡帮人赶一個后期。唐李快九点的时候打了個电话给他,让他前往某某ktv一趟,见见财神爷,說這事儿快成了。姜默听他說完哦了声,說等我把事情做完,挂了电话又满头大汗地做了二十多分钟才抓起手机出门。去的路上還挺欣慰,一般到了這個阶段,应该是已经谈得八九不离十了。 這些年哪路神仙都见過,投电影的人多,這些人往往风格迥异,有的洋有的土,有的人爱在写字楼裡谈事儿,有的人喜歡吃着饭谈,有的人就喜歡在声色场所谈,姜默也见怪不怪,去就是了。 找到那個豪华包间推门进去,人還挺多。唐李拉着他给他介绍了下人,递了個杯子给他。姜默瞟了眼桌上那堆啤酒洋酒,在心裡很不客气地给两位老板下了定义,人傻钱多。 姜默其实很烦跟资方聊天,因为稍微懂行些的会审视你,他们在乎的是你能不能拍出市场喜歡的东西,而非导演的個人表达,他们会聊他们对剧本的修改意见,聊很多要求,聊很多有想法的导演不爱听的话。不懂行的那类人吧,你就只能跟他瞎扯,乱聊,比较考验为人处世的能力。 不喜歡這种场合,但也不得不来,這就是现实的无奈之处。 老板一個姓刘,一個姓孙。姜默在旁边听唐李跟他们扯了会儿,有個杯子递他跟前来,那位未曾谋面的孙老板,說:“姜导,久仰了,喝一杯。” 姜默跟他客气两句,把酒喝了。 他一来,這位孙老板不知道怎么了,歌不唱了,烟也不抽了,像是盯上他了一样,一個劲给他倒酒,一口一個,喝一杯,喝一杯,要不是這老板点了個公主搂着,姜默都险些以为這老板看上自己了。 姜默确实喜歡喝酒,但他最烦有目的性的酒局,讨厌别人劝酒,這個老板的做派让他有点烦。 自己愿意喝,和被别人劝着喝,是两码事。为了自己高兴喝,和为了办成一件事勉强喝,有本质区别。 陪他们虚以委蛇也不是不行,姜默并不是不会,可他不想自己变成那個样子。他骨子裡是有些不算圆滑的臭脾气,讨厌這种事儿。 等那瓶洋酒下了一半,唐李看他脸色隐隐不耐烦了,赶紧坐過来接替。 孙总跟唐李打了会儿太极,矛头再次指向姜默,說:“怎么不說话呢,来喝一杯吧,姜导。” 姜默說不喝了。 孙总笑,“我听說姜导很爱喝酒,千杯不醉,是海量啊,怎么這点酒就不行了。” 他去哪儿听說的?姜默有点奇怪,他明明沒见過這俩老板。 唐李看气氛不对,笑眯眯抓起杯子說姜默今天不舒服,這杯酒他替了。 孙总說我就想跟姜导喝,我跟姜导一见如故。 姜默看着他,還是說不喝了,今天不太舒服。 气氛有点僵。 唐李笑着打圆场,說我敬你,孙总。 姜默在心裡叹了口气。 他有点想走了,不想看唐李這样。 過了会儿,孙总又說:“這样,姜导喝一杯,明天咱们就签合同。” 静了两秒。 姜默沒反应。 那一刻他只觉得恶心。 唐李笑着端起那杯酒:“他真的不太舒服,我帮他喝。” 孙总說:“你喝啊?你喝的话……”他指了指桌子上所有的酒,像是喝多了开玩笑,“全喝了吧。” 姜默深吸一口气,刚要說话,唐李又大声打断道:“您說笑呢,我要是全喝了可得进医院了,我們小酌怡情,怡情。” 姜默就這么坐在边上看唐李当孙子,无数次想开口說一句咱们别犯贱了,再找别的人投行不行。可他开不了口,他知道唐李能给他喜歡的本子找来钱很不容易,总不能去帮倒忙。 姜默選擇闭嘴,就坐那儿放空自己。 沒一会儿,孙总突然拿话筒說了句:“把音乐关了。” 姜默不明所以地和唐李对视一眼。 他们叫的公主把音乐关了。孙总拿起话筒,站起来,对另一位刘总說:“老刘,你认不认识這位姜导啊?” 刘总摇头。 “你眼拙。”孙总說,“這是以前那位书记的公子。忘了嗎老刘,姜启东书记。之前那块地,就是他沒给我們批啊!” 话筒的回音在姜默耳朵裡嗡嗡嗡晃了几圈,绕了绕,散了。 哦,冲我来的,他想着。怪不得。 包房裡安静了几秒。 這回连唐李都傻眼了。 孙总坐下,面上有几分奇异的兴奋,笑吟吟地說:“姜书记去年走的吧?可惜了,好官,好官啊。” 重音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