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 第37节 作者:未知 姜默随便瞟了眼那张照片,條件不是很差?嗯,一张脸至少动了三個地方,眼睛,鼻子和下巴,姜默目测是這三個地方。 给钱倒是大方,但也不是白给你钱。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不耐地把合同推還给唐李,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抗拒。 唐李叹了口气,耐心劝他:“艺术片,能找到這种资方真的很不容易了,這种事也很正常,人家塞几個人而已。” 姜默直白道:“我不想人身攻击,但他们想捧的那人不适合拍电影,长得不行,你回去趁他们赶紧放弃比较好,我的主角不可能是這种标准。” 唐李无奈道:“那你想要什么标准?” 姜默想了想,随意道:“至少都要郑观语那种脸吧。” “……”唐李深吸一口气,“郑观语能来给你拍這片子?你能现实点嗎?” 现实,是啊,太不现实了。 看得上的脸,他用不起。看不上的脸,他又不想拍。矛盾,人真矛盾。 姜默還是道:“我看不上他们的人,不可能拍。” “你现在沒有選擇。” 姜默:“只要我人還沒死就能選擇,我不想拍。” 唐李委婉道:“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太傲慢了嗎?客观看待這种事好不好。” 毕竟這個年头,不挣钱的事儿,也沒几個人会上赶着去做,学会审时度势也很重要,唐李觉得。 姜默沒好气道:“我不客观嗎?我就是太客观了好嗎,這人不适合拍艺术片。难道别人给钱我就要感恩戴德?這是合作好嗎,我不喜歡难道還要勉强自己?” 唐李彻底被他激怒,站起来把手裡合同往桌上一拍:“姜默,你别太蹬鼻子上脸了,自己是什么处境心裡沒点逼数嗎?你现在出去打听打听,除了我,還有哪個制片人会找你?” 姜默点头,凄然一笑:“嗯,确实沒有。” 唐李越說越气:“现在這個环境,有钱投给你都该去烧香拜佛阿弥陀佛了,還成天嫌這個嫌那個,真以为自己是個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想干嘛干嘛了是嗎?给你找那么多项目,你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上,這样不满意那样不满意,你到底想怎么样?不要别人的钱,你他妈有钱拍嗎?!” 唐李情绪激动,沒怎么控制音量。咖啡店裡很安静,他们吸引了一些目光,等被打扰到的人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唐李才喘着气坐下,沒好气地喝了口咖啡。 姜默那瞬间十分疲惫。 是啊,有钱拍嗎。 钱,钱,钱。 那一刻姜默满脑子都是這個字。 无人赏识的新导演,沒有门路,沒有后台,有的是不被理解的坚持。就为一個钱字,那么多年的好朋友跟他红了脸,還跟沈朝文大吵一架…… 值得嗎? 想着想着,姜默心中居然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 被来来回回否定那么多次,他实在憋屈。 他问:“我卖家裡的房子来拍這电影,你觉得够嗎?” 第39章 和唐李的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的。 唐李觉得他实在无法沟通了,抓起合同拂袖而去。姜默一個人坐了会儿,沒急着走,慢悠悠把咖啡喝完才背着包走出去打车。 到了汽车站,他买了张最近的班次检票进站上了车。靠后挨着窗的位置,旁边坐的是個大叔,一上车就开始打电话。姜默从包裡翻出耳机戴上,听了会儿肖邦,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阴天。 到了黎裡,姜默随便在汽车站外边普遍找了個拉客的黑车上了,跟俩小姑娘拼的车,都是去古镇。姜默听他们闲聊几句,司机健谈,问他们是不是来玩的,给他们介绍了几個值得去的小店。那俩姑娘笑着說是来這儿写生的,放松心情。听了会儿别人的闲谈,他拿手机出来看了眼消息,风平浪静,沈朝文沒给他发什么。嗯,挺有耐心。 到了地方,下车。姜默背着包站古镇门口打开导航看了几眼,心裡有数了,径直往裡走。来過几次,路大概有印象,但這裡暗巷多,要是方向感不太好的人走进去估计沒几下就绕晕了。 這是姜默喜歡的那种古镇,不像周庄乌镇名气那么大,游客沒那么多,开发得刚刚好。典型的江南水乡,白墙,青瓦,巷弄幽深。天气不太好,因为阴着,天是青灰色。沿河走了一路,姜默看了看天气,感觉马上会有一场雨。空气裡雾蒙蒙的,即使沒有雨好像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湿乎乎的水汽,铺在身上,整個人都是润的。 他静静走了一路。找到一個地方图书资料馆,在门卫处登记了信息,走进去,上二楼阅览室。接待处坐着一個穿长裙的女人,她在看书。 姜默走過去。 梅晴听见动静,头都不抬,指了指面前边上的凳子。說:“等我看完這章,你先坐。” 姜默沒敢再打扰她,坐到她边上,安安静静等着。他打量梅晴半晌,感觉她瘦了些,但状态看起来蛮不错,依旧光彩照人。气质更温和沉稳了些,比以前多了几分淡然。 约莫二十分钟她才合上手裡那本书,看了眼腕上的表,說:“我下班了。” 姜默点头,随她一起站起来。随意瞟了眼梅晴在看的书,梅晴翻過书皮给他看,說:“伍尔夫的,《到灯塔去》。”姜默沒看過這本书,问她,“讲什么?”梅晴带着他往外走,想了想,說:“讲人活着,注定都要被什么淹沒。” 她以前不爱看這些的。姜默静了半晌,随她走出空无一人的阅览室,說:“你现在都爱看這种书了?”梅晴笑,答他:“每天就守着书,不看书還能干什么?我什么都翻一翻,乱看。” 走到外面,他们遇见一個中年男人,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面相温和。他提着一袋西梅,像是在等梅晴。见到她,想上前,等看见她身边的姜默,又犹豫了,表情不太自然,有点尴尬。 梅晴笑了笑,主动跟他打招呼:“馆长。”顿了顿,她拍拍姜默的肩膀,“這是我儿子。小默,這是周馆长。 ”姜默看对方一眼,礼貌地打招呼,說你好。 寒暄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姜默陪着梅晴走出這個古旧的图书馆。 等走远了些姜默才打趣她一句:“那個叔叔好像喜歡你。”梅晴道:“喜歡你妈的多了去了。”姜默想了想,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态度:“我不会反对你有新生活,這是你的自由,别在意我。” 梅晴脚步顿了顿,脸上沒什么表情,看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良久才答一句:“都沒你爸爸好,不想再找。”声音很静,沒什么情绪。 姜默不接话了。靠近她一步,无声揽住她的肩膀,陪她慢慢在古镇裡逛着。 沿途河面上停着不少旧船,有商贩坐在裡面兜售蔬果,岸边還有人在洗衣服。停停走走,也挺惬意。梅晴时不时开口跟他讲两句话,介绍是什么古迹,姜默只是听,并不插话。 梅晴带他去了一家老茶室。拨开珠帘走进去,梅晴给他点了一盘点心,要了一壶龙井。 等她烫過一遍杯子开始倒茶的时候姜默才问:“不吃饭?” 梅晴說:“我现在不吃晚饭了,回去吃個苹果就够。” 姜默皱眉:“饭還是要吃的,又不胖,干嘛不吃。” 梅晴笑笑:“偶尔也要吃一点,但荤腥不怎么吃了,就时不时回家自己煮点菜吃。”顿了下,“你突然跑過来做什么?” 姜默說:“就想来看看你。” 梅晴不信:“有事說事。” 茶馆裡有個小小的舞台。他们闲聊两句,有一老者走到椅子前,开始讲单档的评弹,讲的是三国。 静坐听了会儿姜默才对她道:“我跟朝文吵架了。” 梅晴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问他发生了什么。姜默思考了下,把原委从头到尾讲给她听一遍。 梅晴听完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慢條斯理道:“這有什么好吵的,多大点事,還跑来找我說。” 姜默道:“這也不算小事了。” 梅晴想了想,各打五十大板道:“這個事情,你的处理方式有問題,小朝文脾气又倔不听劝,不吵才怪了。你俩半斤八两,都有错,一個比一個拎不清。” 姜默哦一声,沒還嘴。 梅晴又慢悠悠喝两口茶,思索了会儿才对他道:“你也不好每次吵架就跑,像什么样子。” 姜默答她:“我是想他自己静一静,别一看见我就着急上火,失去理智。我還是想磨磨朝文的脾气,他這样下去要出問題。” 梅晴摇摇头:“想得倒好,别到时候起什么反效果。” 姜默无奈:“那怎么办,我什么都顺着他,什么都由着他?行啊,他以后班也别上了,自己的生活不要了,成天就围着我转最好,你觉得那样行嗎?” 梅晴摇摇头:“你俩的事自己解决,我不教你什么,人要自渡。” 姜默沒好气道:“我有时候拿他沒办法。” 梅晴叹了口气,安慰他:“慢慢摸索,不要急,学着相处是一辈子的事情。” 喝完茶,台上又上了一男一女,這回唱的是《衩头凤》,名曲。 梅晴指着台上,笑着跟他讲:“這是一对真夫妻,听說从不吵架,每天一起上下班,一起买菜,散步,形影不离,恩爱极了。”姜默不信:“在一起過日子,怎么可能不吵架?你又沒跟他们一起生活,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吵架?”梅晴笑:“我跟你爸就沒吵過架。有的人就是从不吵也能過一辈子,有的吵一辈子也過得恩爱,各人有各人的過法,這有什么稀奇的。”姜默静了静,說:“也是。” 茶凉曲散。姜默把那盘点心吃完,感觉自己吃撑了。 他们走出茶室。天色已晚,河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走了会儿,姜默感觉心静了很多,這才开始跟梅晴讲正事儿。 “想自己拍,不想再被别人否定了。這行业壁垒太多,也就钱能打破。” 說完讲了讲他目前的处境。 听起来是很困难。梅晴笑,问:“走到這一步還想坚持嗎?” 姜默想了想,他不知道怎么說,觉得這种事讲不清楚,索性讲了句幼稚话:“你就当我是在做梦吧。” 做梦。 梅晴還是笑:“倒退十年……不,五年吧,你要是跟我讲梦這個字,我還会觉得你少年意气,有几分志气。你现在讲這個话,我只觉得你在冒傻气,不止是我,别人也会這样觉得。你现在是三十岁,不是十三岁,有些事情還是要考虑清楚。” 那又怎样。姜默想着,反正早已认定追求的东西值得,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想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他說,“反正我不服气。” 沒别的缘由,就是不服气。 梅晴语气平淡:“不服气什么?你该服气。低個头,我保证你這辈子過得舒舒服服。” 過得舒服? 谁都想舒服。 姜默停下脚步。 “我也试着說服自己好多次,沒跟自己讲通,我就是不服气。” 這话說得有些任性了。 换作别人,姜默也不可能這样說這些幼稚无聊的空话,但因为面对的是梅晴,他无端有些难受,想讲讲這一切。 梅晴看着他,只是笑。 “那如果以后沒拍出什么名堂呢?” “继续拍。” “如果一辈子都拍不出什么名堂呢?” “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