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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杯 第41节

作者:未知
进去,乱糟糟的一個屋子。工作台前挤满了人,桌面上堆满了剧本,文件,茶杯,酒杯,烟灰缸,他们应该是在开会。不過不怎么像开会的气氛,倒像茶酒会,热热闹闹的,屋子裡還放着歌,小红莓。见明峥进来,他们一個個抬头,好奇地看過来。 很普通,甚至简陋的环境,但裡面挤着很多目光清澈的人,這一幕让明峥觉得很奇异,好特别的剧组。 姜默這时候从另一個屋出来了,手裡拿着资料,见他来了,招呼明峥道:“来裡面。”唐李要跟着进去,姜默拦住他,說:“别,我自己试。” 进去的那個屋大概是姜默睡觉的地方,明峥猜。床上有個大本子,摊开的那一页上面有字,有画,有奇怪的线條。這屋就一张椅子,姜默让他坐下,自己坐到床上。 虽然关上了门共处一室,可俩人都不觉得有多尴尬,都很自然。相对坐了会儿,姜默问他要不要喝点酒,明峥說不喝。 沒话了。他们看着彼此又沉默了会儿,谁都不开口,姜默只是喝着酒看他的脸,看得蛮仔细。明峥安安静静坐着,沒說什么,让他看。 在明峥眼裡,這個姜导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正规’。 你能感觉到他的散漫、随意,怪,可奇怪的是,明峥对他的能力从沒怀疑過,那是一种說不清的直觉。明峥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别人无法超越的东西,处于规则之外,在很多导演身上都少见。 就這么坐着沉默了会儿,姜默突然指了下桌上一個塑料袋,說:“你吃一個橘子给我看。” 他不明讲,但明峥知道,他是要试戏了。不试剧本,就随便指了個桌上的橘子要你吃给他看。 過去明峥参加過很多试镜,基本都是非常正式的,但這個姜导试镜居然在一個小卧室裡试……要你吃個橘子? 即兴,随意。 這才是最难的考试。 明峥皱了皱眉,问他:“你要我吃出什么感觉?” 姜默說:“吸引。” 明峥:“……吸引谁,有场景嗎?” 姜默說:“沒有,你自己想。”說完,他拿起床上一台手持摄像机打开,說,“你随时可以开始。” 吃個橘子,要吃出吸引…… 做好心理准备后,明峥也沒想太多。从塑料袋子裡摸出個橘子来,开始剥。他剥得很快,是很利落的那种手法,三下五除二就剥出一個完整的来,掰下来一瓣,抬眼,看面前的人,往嘴裡送。渐渐的,视线散了,像是变成了一缕烟,向你慢慢飘過来,绕在人身上。 他嚼得很慢。手裡又撕了一瓣橘子下来,拿在手裡把玩,他把那瓣橘子微微拈破了一点,有汁液留在指尖…… 這個动作有暗示性。姜默预想了几种他的处理方式,想着,如果他接下来的动作是舔掉手上的汁水,那這個人不能用。但明峥只是用食指和拇指慢慢揉开了那滴橘子汁水,他用手抚摸那滴汁水,来回“揉”。轻拢,慢捻,动作轻缓。 很微妙,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挑逗感,很含蓄,不轻佻,如果拍特写放在某個预设的情景裡,這只手会非常性感。 姜默盯着他手指的动作看了片刻,在心裡点了点头。 明峥吃完一個,看他不說话,伸手打算去拿第二個。姜默這时候才打断他:“可以了。” 明峥连忙收回手,松了口气,那橘子酸得他牙疼。 姜默收了摄影机,又打量他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明峥等了会儿才问:“够吸引了嗎?”姜默說:“吸引我差点意思,吸引镜头够了,很不错。”明峥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导演,我沒着想吸引你!!”姜默点头:“嗯嗯。我俩不需要吸引,你只要为我吸引观众就行。”顿了下,“我最后问你一個問題,你为什么喜歡這個剧本?” 剧本。明峥想了想,答:“我第一遍看,觉得這個剧本是個偏纪实的文艺片,讲時間,讲遗憾,讲苦难。但第二次看,我发现這是個梦中梦,有别的深意。虽然表层的形态是主角的人生像橄榄一样苦涩,回甘,但我总觉得你要表达的似乎不止那么多。剧本裡沒有說清楚,所以我对這部戏很好奇。” 听完,姜默拿着那台手持摄影机哈哈笑了起来,說:“电影不能告诉你那么多,演员演戏更多是感受性的东西,不過你从剧本裡能看到這一点已经很好了。” 明峥想了想,又问:“你不說清楚,我之后要怎么演?” 姜默說:“我无法回答你這個問題,你最好带着那种疑问去演,有时候电影本身就是疑问,這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有答案的,很多时候电影无法回答你什么,你做演员,只要演出你感受到的就够了。” 明峥想了片刻才点头,說:“听懂了。” 姜默看着他,笑了笑,道:“回去考虑過了嗎?我的情况那天也跟你說過了,预算确实很少。但团队的话你可以放心,我找的工作人员都是实在人,一定会为了這部片子全力以赴,我相信我的团队不比你待過的任何一個组差,他们拿很少的工资,在陪我做一件我认为很伟大的事,這很难得。反正你考虑清楚,拍這部片子條件肯定是艰苦的,如果沒有吃苦的心理准备,我們很难合作。” 沒有丰厚的报酬,剧组條件也很差,意思是未来一切都是不可知的,看你選擇。 明峥笑了笑:“我把時間赌给你,那你给我什么?” 姜默說:“赌赢了,你会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捧红的电影明星。赌输了……”他笑得闲散,“也赔不了你什么,請你喝酒吧。” 对视片刻,明峥笑了笑,說:“好,我拍。” 姜默站起来跟他握了握手,沒太多废话,說:“改天一起喝一杯吧。” 再走出去的时候,姜默指着身边的明峥给大家介绍:“男主角,我定了。”语气很随意。說着,他把明峥带到一個位置上让他坐,自己倒了杯酒坐在边上,问:“诸位,今天還有什么問題嗎?” 他刚說完,编剧、造型、美工、摄影、录音,一個個争着开始发言,跟他讲要什么道具,摄影组還需要几個人来搬设备,剧本大纲需要再细化一下……一群人就這么七嘴八舌地跟姜默聊了起来。 沒一会儿,明峥在边上都听呆了,在心裡感叹這個剧组的自由开放。他沒进過氛围這么欢快的剧组,看着這些人一边喝酒一边工作是有些难以置信的,他们氛围非常好,不像是拍电影,更像是在聚会。 可是,拍电影为什么不能是一场聚会?也挺有趣的啊! 明峥迅速用這句话說服了自己,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 建组的那段時間,最困扰他们的依旧是资金的問題。明峥不止一次听到過唐李和姜默因为钱的事情在争执,只要說到钱,他们必定会开始吵。 這也是這個剧组与众不同的一個地方。通常情况下,一部片子的制片人是很有话语权的,偏偏他们這個组……制片完全說不上话,姜默像是個独裁者,几乎所有人都以导演为中心,都听姜默的。而且制片跟导演俩人說话老是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像是在互相赌气,太奇怪了。 他悄悄去跟编剧打听了下怎么回事。对方說,哦,老朋友闹别扭,不必挂心,习惯就好。明峥觉得更诡异了,那叫关系好?编剧告诉他,過段時間他俩就好了,他们是十多年的好朋友了,唐李为了来帮姜默做這個片子,放弃了一個很能赚的都市剧呢。 明峥感叹,這么强势的导演也少见,很多导演跟资方說话都沒底气的,要让步。编剧笑,說只要碰上跟电影有关的事情,姜导就不喜歡听别人指挥。他就是为了不听别人的话才選擇自己拿钱拍,毕竟谁拿钱谁說话底气足,他不想被人控制,要完整的自我表达。 就因为导演出资,所以這個组是真穷。知道剧组沒多少钱后明峥還特意去找姜默聊了一次,问:“不然我去找点钱来?”姜默喝着他的酒,微笑问他:“什么途径呢?”由于家裡人不太支持自己来拍這部戏,所以明峥目前经济状况也有点困难,他为难了下,试探着问:“找人借?我可以找郑观……郑老师借一借。”姜默问他:“难道借的钱不用還嗎?”明峥哑然。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唐李呵了声,嘲讽一句:“他自己对象的钱都不要,還会要去借的钱?你可别管他了,人家清高得很。”姜默瞪唐李两秒,原本想說什么,最后還是沒說,自己默默喝了口杯子裡的酒。明峥看得好笑,低声问他:“为什么不要家裡的钱?”姜默反问他:“那你会跟你对象要钱来拍电影嗎?” 明峥沉默片刻,說:“绝对不会。” “那不就得了。”姜默宽慰他,“穷有穷的拍法,别想這些了,我們一起吃一吃人生的苦吧,就当渡劫。” 明峥听完有些感触,說:“可能很多人坚持不到你這一步的,我很佩服你。” 来不及答,姜默手机响了下,他摸出来看,沈朝文发消息来问他吃饭沒有。 他笑着打字回复,低着头答明峥道:“好多人是年纪越大越圆滑,但我好像是年纪越大越尖锐,我可能比较奇怪吧。”发完消息,他抬头跟明峥对视,“估计是别人惯的我,总觉得放开手去做什么都无所谓,很安心。” 明峥点点头,表示理解:“我好像能明白。” 一個月后,姜默的第一部 长片《橄榄》在云南雨崩开机。 第44章 和姜默一起工作能飞速成长起来。 他们的拍摄现场往往是非常糟糕的。明峥待過的所有剧组,就数這個组最穷酸,大家一個钱掰成两半花,能省就省,争取用最少的预算来拍出姜默要的效果。 电影的故事线其实很简单明朗,不過有时候简单的东西越难拍,看怎么拍,侧重点是什么。 故事梗概是男主角张旭在结婚前和未婚妻简婷出发到雨崩徒步,在露营的某晚,未婚妻被沿路遇到的两個驴友带到僻静处,意图侵犯。张旭听到女友呼喊后赶来将两人打成重伤,一個被他打断一只腿,一個被他扎瞎了一只眼睛。因为在送回女友后张旭有二次折返施暴举动,且有不少加重行为,获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影片从他出狱后开始正式进行,讲的是他在出狱后面对的一段茫然无望的人生。 张旭坐了几年牢出来,看见的世界完全不同了,人生也天翻地覆,完全崩塌。未婚妻在他坐牢时自杀身亡,可他的父母亲和当年犯下罪行的人和解了,因为对方的家人一直在“赎罪”。父母希望张旭“放過”自己,和自己的人生和解,别再被从前的事情绊住,重头开始。 张旭离开了家,再次前往雨崩。 因为自然的实景比较难协调,姜默的安排是先拍在雨崩的戏份。他们沒找开发好的景区,选的实景全在大山深处,基本是路都沒修好的地方,這对所有工作人员来說這都是一场考验。 穷归穷,但姜默对拍摄的要求很高。从拍第一场戏的时候明峥就发现了,這個导演挺有想法的。 片头是张旭背着包进入雨崩的视角。他用了一個伪长镜头,足足有15分钟。主角背着一個黑色的包,在天色将明的山林间徒步,往前走,嘴裡轻轻哼着一首不成调子的歌。 這個镜头,姜默說,要拍出模糊的時間感,联接多年前张旭来雨崩的那段“過去”,他想模糊一些东西,把同一時間同一地点的這场雨拼到一起。因为要实景,還要特定的天气,所以整個剧组会为這個镜头忙碌非常久。他用同一空间中的雨做一场时空转换,把不同時間的雨框在一個镜头裡,用影像打碎那种時間和空间的距离。 但把一個长而沉闷的镜头放在最开始似乎太冒险了,這种镜头最考功底,很容易出现瑕疵。一来就那么长,全是镜头语言,一句台词都沒有,這太考验受众的接受能力了。 那天拍完一遍,明峥思考了下,跟姜默提出要不要放弃用這個镜头算了,太长了,拍不好很劝退观众。姜默听完,也沒反驳他什么,穿着雨衣带他去监视器前看了一遍,周围的工作人员打着伞也在边上围着看。天色未明的山林裡,所有人都盯着监视器裡那個被雨沾湿的人影。 他拍出了這個地方的特点,野性,神秘,一切都灰蒙蒙的,整個画面像梦又像现实,让人分不清。看着看着,你神不知鬼不觉就被影像本身的魅力带进去了。 很难說他的风格是什么,他的风格不像任何人,镜头裡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說不清。 看了沒一会儿明峥就服气了。别的不說,就单单這個镜头完全是炫技,就算沒粗剪過看起来也非常抓人。第一眼看,觉得怪,但有些异样的美感,蛮有意思。再看,你会发现他的镜头非常高明,技术层面上几乎沒什么瑕疵。 這是会拍的人,沒什么好說的。明峥心服口服道:“以后我不多嘴了。” 姜默笑:“后期做完会更好的。你演好戏就够了,别的不要管。要信任导演,我能把你拍得很迷人。” 明峥笑着說:“好的,姜导。” 姜默点点头,拿着对讲机道:“趁天沒亮,再拍一遍收工,各就各位。” 以明峥的视角看這個导演的风格,只觉得很新鲜。 他的工作方法很自由,但也很专业。如果你拿着剧本跑去问他,怎么演,要什么感觉。他会反问你一句,那你是什么想法?我們一起讨论一下。他很少直接给你什么指示,对你的表演指点江山,大多时候只是看,鼓励,给你一個大方向,在你演得很不对的时候才会出来聊聊他的要求。跟他一起工作你会很有成就感,因为他给你完全的尊重和成长空间,不是直接开口教你演,而是用一些方式带着你演,让你不知不觉就进步了。他敬重、爱惜自己的每個工作人员,会认真倾听每個人的意见,不是敷衍式的听,而是能让你感受到他在努力了解你的想法,等消化后再跟你沟通,先听,再聊。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聊着聊着,你好像不知不觉就被他說服了。 他很尊重别人,那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所以明峥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這么听他的话。 明峥很喜歡這個剧组自由开放的气氛,也很喜歡跟這個看似脾气古怪但实则很好相处的导演一起工作。 把握人物整体感觉的时候明峥心裡沒底,還是堵着他要了個准话。那天姜默想了想,就回了他一句:“张旭的状态不是崩溃,不是歇斯底裡,是火山爆发前的状态。我希望是一种平静下的麻木,就像你身上有個一直好不了的伤口,每一天那個伤口都在流血,那是一种隐痛。能明白嗎?” 隐痛,很准确。明峥想了想,說懂了。 姜默大多时候都待在监视器后面默默掌控着全场,话也不多,但只要开口提点都会让人觉得很受教,很安心。 他会一边导戏一边喝酒。也沒人敢說他一個字,毕竟他在喝醉的时候也能给你一些很准确的指示,明峥甚至觉得,不喝酒的时候這导演在片场会有点有气无力的……蔫。還不如让他喝点酒呢! 不拍戏的时候,他成天就跟剧组工作人员凑在一起玩儿,一点架子都沒有,就沒见過他這么能苦中作乐的人。明峥某次吃完饭看见他们聚在一块草甸上晒太阳,不远处有当地的藏族居民正抽着烟袋放牛。姜默面前围着几個工作人员,一群人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說着什么。 明峥以为他在讲什么工作內容,赶紧凑過去听了听,结果听了会儿才发现,姜默在给场记他们讲什么……星盘?塔罗牌?還讲得头头是道的。 明峥听了会儿,越听越好笑,但也沒吭声,席地坐下听他们扯了会儿闲篇,感觉学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過了会儿,场记他们跑去另一边看路過的骡子和马了,姜默沒跟着去,手撑着草地发了会呆,在思考下午那场戏的细节問題。 明峥突然问他:“听說我們又快沒钱了?” 姜默瞥他一眼:“你操心這個干嘛?” 明峥思考片刻,神神秘秘地对他道:“我們要不要去赚点小钱?” 姜默:“……怎么赚?” 明峥說:“现在不是雨季嗎,那天拍的时候我看到山上有好多野生菌,如果再往深处走,应该有松茸,我会找松茸。” 姜默:“……”好无语啊怎么办。 明峥跃跃欲试:“你觉得怎么样?” 姜默扶额道:“向导說了往深处走不安全,你别给我打這個主意,老老实实待着!” 明峥据理力争:“這有什么,我就云南人,小时候就住山上,也跟你說了我会点武,怎么可能在山裡出事!” 姜默摆摆手,坚持道:“這個不能商量,你是男主角,你要是出事這部戏就毁了。” 明峥欲言又止半天,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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