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村夜 作者:山野有扶苏 果然,不一会儿,灯笼亮光自门缝透入,笃笃的敲了两下门,阿福恭敬地声音响起:“特派员先生,村子裡进了贼。王保长带着保甲队已在搜查,护院的家丁们也已经起来了。少爷正安排他们巡夜,特地让我来知会一声,請特派员放心!” 待谢宇钲答应了,阿福转身离去。 土匪?谢宇钲怔了怔,忽地抢上前,打开门,叫住了他:“阿福哥,村中這般吵闹,我左右睡不着,不如陪你家少爷巡夜去!” 說着,也不等他作何反应,便橐橐地随他下楼。 阿福一脸懵然,见状只好引着谢宇钲来到主院。 几支火把将院内照得通明,陈清华将已家丁们分为数组,让他们擎着火把,在府内院落巡查起来。 陈清华带着两個家丁,引着谢宇钲来到厅中坐下說话。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报告,进村的贼人已经被保甲队逮获,准备明天送到溪口镇上去,当壮丁卖钱。 果然,村中的狗吠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除了巡夜家丁,陈府其余人众各自散去,回屋睡觉去了。 夜籁俱寂,两人正聊着,大门外突然响起一人惨嚎:“大孝爷不好啦,大孝爷,不好啦!” 听声音,是那牛二哥。 陈清华眉头皱起,两個家丁抢到门口,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对准门外来人,斥道: “嚎什么,牛二,活得不耐烦了你?” 牛二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枯枝般的手臂一挥,拔开面前的枪口,连跌带撞地奔进门来,到了陈清华面前,气喘吁吁: “大孝爷,不好啦......” 扑进来的牛二,估计刚被人打過,而且受伤不轻。 谢宇钲抬眼一瞅,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脸上满是瘀血,眼睛一大一小,那只小眼睛還属正常,這会儿正使劲儿地眨巴着,努力向人表达出一副无辜又焦虑的心理状态;另一只大的却肿得像個桃子。鼻孔下面,挂着血丝和鼻涕。上下嘴唇也肿胀不堪,活像两根并排的香肠。他身上衣裳已被人扯得稀烂,只剩下几缕布條,勉强搭在搓衣板似的小身板上。 這会儿的牛二,整個人完完全全就是位民国风乞丐儿啊,那宽厚肿烂的香肠嘴唇上,配着满怀渴望可怜的小眼神儿,就那么盯着你,不停放电…… 哎妈呀! 谢宇征赶紧背转過身去,怕自己被电得受不了喽。 一個家丁奔過来拽住牛二,拖开两步,另一個家丁则举起枪托砸去: “少爷福大命大,哪裡不好啦?不会說人话的狗崽子,打不死你!” 這牛二本已受伤不轻,此时被這一枪托砸在后心,他整個人登时像個破口袋一样栽倒在地。 那家丁仍不罢休,扬起枪,准备继续砸,陈清华一摆手,止住了他: “住手!跟你们說過多少次了,不能胡乱打人。让人开口說话!” 然而,倒在地上的牛二却沒了声息,一动不动。打人的家丁连忙俯身查看,片刻后家丁脸色苍白,手指哆嗦,指着地下,向主人禀报: “好......好像.....死了......” “什么?” 陈清华二人顿时大惊失色,谢宇钲与他对视一眼,弹身而起,趋前一把捞起牛二。 瘦骨嶙峋的牛二,怕是连八十斤重都沒有,捞在手上,感觉好像是捞起一具轻盈的骸骨。 细看之下,只见牛二牙关紧咬,双目紧闭,谢宇钲俯下脑袋,贴耳细听,不由得舒了一口气:這牛二气息尽管微弱,但心跳尚存。 谢宇钲下意识地两手交叠,放置于牛二胸骨上,正准备按压,又觉得不妥......如果是呼吸骤停,谢宇钲倒是知道,必须立即进行人工呼吸。但像這种被打得昏迷過去,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来吧,谢兄弟。我是学医的!” 旁边的陈清华說着,从谢宇钲怀裡接過牛二,左手大拇指肚按在印堂,右手大拇指按掐人中,一边按压,一边扭头向着那两家丁,沒好气地喝斥道:“快,倒碗温水来!” 按压多时,牛二终于长咦一声,醒了過来,陈清华喂了他半碗温水,他好歹缓過了气。 他眨眨眼睛,见面前蹲着两個人,一個是陈家少爷,另一個则是特派员,他迅速回過神来,挣扎着坐起,横過衣袖,揩拭着鼻端的血丝和鼻涕,嘴裡断续說道:“哎呀,大、大孝爷,流二冒犯了,流二冒犯......” 牛二双唇肿胀,发音不准。陈清华一摆手,打断道:“行了。什么事,這么十万火急地?” 听了這话,牛二脸色大变,腾地翻身,扑倒在地,语带哭音,结结巴巴地說道:“大孝爷,大少爷,保甲队那帮混蛋,竟要去欺负刘寡妇......我、我拦不住他们,大孝爷,你可要救救她......救救她啊.....当年,孝爷你得了急煞,刘寡妇可是连夜……连夜回娘家去請郎中的……” “保…甲…队......”,陈清华瞥了瞥牛二,自言自语了一句,偏头看向谢宇钲,此时谢宇钲正目光炯炯地看過来,向他重重点了下头,他霍地向两個家丁一挥手,“家裡留一队人,其余的人全跟我走!” 不多时,牛二和两個家丁在前,陈清华和谢宇钲在中,两队持枪家丁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向刘寡妇家冲去。 月辉黯淡,队伍前面的牛二跌跌撞撞,跑得飞快,像皮影戏裡的牵线纸片人儿。 牛二又慌又急,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牛二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過世了。牛二是靠着东家一点残羹、西家一点剩饭长大的。 那时候,刘寡妇還不是寡妇,她男人叫刘根。這刘根是個庄稼好把式,也是個好猎手,一对拳头也够硬。农忙时他把田地侍弄得井井有條,农闲时进山打個猎,或者找点其他副业,挣点快钱。一家人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就因为牛二那死了多年的老爹,在世时,经常带刘根进山打猎,并手把手地将一身狩猎经验都传授给了他,所以,刘根对牛二很照顾。 在刘根一对拳头的庇护下,敢欺负牛二的人很少很少,那怕是牛二摸了上村的鸡偷了下村的狗。 六年前,牛二得了场急病,当时正是半夜裡,刘根得讯,二话沒說,背着他走了几十裡山路,到山后葫洞去找郎中,好歹救回了一條命。 刘根是上山打猎时摔断了腰的,当时人就不行了,在被村民抬回来的半道上就咽了气。 刘根下葬那天,牛二哭得一塌胡涂。 這不仅仅是因为庇护他的靠山沒了,也不仅仅是为了刘寡妇娘俩今后的日子发愁。 具体到底是为什么,牛二到现在也沒想明白。但他从那以后,便对刘寡妇母女俩上了心。每天不去她们家看看,心裡就空落落的不舒坦。 天擦黑的时候,放了刘大虫一行人后,保甲队分了赏钱,保长王家贵自到陈家赴宴,几個沒成家的二流子便聚在村口王麻子店裡赌钱,牛二玩了两把,赢了几十個大钱,拿回家藏到灶台下,兜裡只余十個大子作本钱,准备回去继续赌。 但這次沒继续先前的好运气,不一会儿,十個大子就全输了。不過,牛二仍沒有走,還在那裡看人家赌钱,等着最后的赢家請吃。 果然,過不多久,大家的钱都归拢到了保甲队队副李大牙的口袋裡。按照惯例,赢了大钱的赢家,要請所有参赌“捐献”的人吃饭。 李大牙很大方,這一顿饭不但有肉,還有酒。 問題就出现在酒上。喝了酒的李大牙,跟喝了酒的保甲队员聚在一起,就成了危险的火药桶。 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