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 第38节 作者:未知 赵忱之急着要带鸠山去看现场,想也不想甩了一沓钱给保安,保安吓得不肯收,又指着监控探头连說不行不行,别害我丢饭碗,把他们推了出来。 三個人围着商业体转了半圈,沒找到别的入口,只好回酒店。 路上,赵忱之向鸠山详细解释目前的状况,說酒店的日餐厅纵然能够重新开张,也做不了安心生意,必定有债主殃及池鱼天天上门来闹,還不如另起炉灶,图個清静。 鸠山老头并非顽冥不化,立即就明白了,问赵忱之:“那家商城空中花园裡的日餐厅很好?” “差透了。”赵忱之說,“装修和菜品都不伦不类,明明占着一個得天独厚的花园,却营造不起来氛围,服务员也像沒受過训练似的。” 鸠山老头說:“那买下来,合适嗎?” 赵忱之微笑:“有我调~教,任何蹩脚餐厅都能变成一流的,况且還有您在。” “居然夸這么大海口……”吴越侧目。 赵忱之转過脸:“看来你是第一次当扭亏总经理的老公哦?想尝尝开业总经理的鲜嗎?” “别乱讲话。”吴越脸红了红。 “那就让你见识一次开业总经理怎么做事的,学着点儿。”赵忱之說着踩下了油门。 赵忱之果然陷入了亢奋,就是那种喜歡啸聚豪杰、攻城略地的人身上常有的亢奋,简称“会来事”,别看他们平常蔫了吧唧的,其实时刻准备着,一旦有目标在前方诱惑,一秒钟就能切换至积极进取状态。 他开始不爱睡觉,糊弄着吃饭,一天中绝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头瞎转,鸠山和老让也陪着他瞎转。 吴越总觉得這三人再指点江山也成不了事,沒想到仅仅一個礼拜后,他们就和商业广场签下合同,拿到了楼顶花园日餐厅后五年的经营权。 那日餐厅倒是产权明了——业主是一对身处国外的老夫妇,两三年才回一次国,他们委托商业广场帮忙出租铺面,自己只管收租金,其余什么都不问,当然也不理会自己的产业裡到底在开什么店。 日餐厅原先的承租方因为经营不善,加上合同即将到期,正准备撤场。商业广场方面正在发愁,沒想到有人找上门来要租,简直高兴都来不及,立即给了個优惠价,還承诺水电费用减免。 与买酒店所需要的巨额资金比起来,這裡五年租金加起来简直不足挂齿。顾裁缝原本打算制造事端压价的,一看那租金数额,又想到自己的矜贵,便懒得抛头露面,当然也一分钱不肯出。 赵忱之拿到了日餐厅经营权,感觉跟白捡了似的,趁着原承租方撤场的一两個月,与幕僚鸠山、顾裁缝、老让马不停蹄地跑了几趟日本,带回来的东西恨不得有一集装箱。 鸠山是個讲究人,言必称京都,打算按照美学爱好重现打造一個梦想店铺。 赵忱之为了管住他乱花钱的手,向他解释在商业广场那样的地方,顾客消费层次比不得高星级酒店,必须走平民化路线,靠人流吃饭,你把装修弄得太高端,后期难以收回成本。 鸠山不管,照旧买买买,为艺术献身。 在原承租方完成撤场的当天,赵忱之他们从日本請来一個专门造园的设计师。其人童颜鹤发,据說是业内拔尖,相当牛逼。 设计师沒带助手,在本地找了個翻译,然后就上来干活。吴越、马克、郝江南、小徐等人便被发配给了设计师,先是帮着施工队将原本毫无美感的花园铲平了,接着又跟着满城走,采买东西。 在這個环节上,吴越和马克的优势终于完全显现。 设计师出生禅修世家,年龄六十有余,每日清晨三点半起床,先是坐禅,诵经,吐纳,扫除,然后才开始沐浴,洗漱,吃早饭,工作;傍晚六点半准时结束工作,吃一顿简单至极的晚餐,又开始坐禅,诵经,沐浴,读书,九点半准时就寝。 看出什么来了嗎? 他的生物钟和西饼房完全重合,除了饼房三杰从不念经参禅,以及沒那么爱讲究。 在郝江南、小徐和毛汤姆叫苦不迭的时候,吴越和马克却表示从来沒遇到過這么好伺候的主儿,以及希望能拜师学艺,学习营造之术,参悟“动”与“静”、“生”与“灭”、“有”与“无”之关系。 老设计师要求挺高,所有的东西都必须他亲自過目,大到一块山石,小到一株花草。庭院裡的每一寸地方,不管是水景、露地還是枯山水,都是他监督着一点一滴垒出来的。 他并不在乎時間,甚至也不在乎报酬,是個极致的完美主义者,一段時間過去,吴越他们几個别的沒学到什么,美学水准大为提升,爱新觉罗弘历须望其项背。郝江南则日语水平突飞猛进,许久之后她心血来潮跑去报考了個日语四级,居然過了。 造园的设计师刚着手工作,店内装修的设计师便又到了。 這次来的也是個老者,眼神敏锐,头发漆黑,特别京都,人人见了都口称“大师”,這也是個事必躬亲的主儿,好在他带着一堆助手和翻译,沒有劳烦到吴越几個人帮忙。 赵忱之和鸠山便成天陪着二位设计师,任由他们指挥,就像大观园裡守在二门上听吩咐的小厮。赵忱之在商业体隔壁的一家星级酒店包了七八個长包房,安排设计师和随从们在裡面住,打算长期抗战;鸠山则恨不得与设计师食则同器、行则同车、寝则同榻,死忠粉模样。 赵忱之搬到星级酒店长包房裡,喊吴越一起過去。吴越却觉得自己再跟着不合适,于是把行李搬到郝江北家去。 沒過三天,赵忱之得了空赶来接他,问:“你怎么临阵脱逃?” 吴越說:“什么啊,我就是想替你省点儿钱。” 赵忱之皱眉:“我需要你替我省钱?快给我回去伺候日本人。” 吴越說:“外交要不卑不亢嘛!” “回去。”赵忱之指着门,“别忘了我們在赶工期,底线三個月,设计师和施工方现下都是我們的爸爸,宁愿自己苦一点,也要把他们安排妥帖。” 吴越问:“你不疼老公了?” 赵忱之笑了一下:“三個月后加倍疼你,现在沒有亲热的時間。” “谢了,不用。”吴越怏怏不乐地背起包袱,跟着他入住商业体旁边的酒店。 到了那儿发现马克已经在了,小徐、毛汤姆由于是本地人,和郝江南一样回家住,每天早晨九点准时来工地报道。五個人金童玉女,互相协作,专门伺候各路爸爸。 吴越终于体会到自己与赵忱之本质上的不同,那就是对方极为专注,做事情的时候心无旁骛,不达目的善不罢休,难怪能够当上集团内部最年轻的总经理。 他也不是野心勃勃,也不是狂飙突进,就是埋头一样一样啃硬骨头,攻坚克难。 创业就是如此,在“一鸣天下知”之前,绝大部分人都是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拖着疲乏的身躯,彻夜不眠地寻找一條出路,以及,绝大部分人找不到出路。 那些失败我們看不见,我們只選擇性地看见一些成功的浮光掠影。 赵忱之与普通创业者的区别在于他更有钱,而且有一位非常专业的人士在管理這些钱。 日餐厅内部开始改建不多久,顾裁缝团队就参与了进来。吴越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有個团队,而且团队裡除了裁缝他老人家,每個人看起来都精明果断,能力超群。 裁缝团队帮助赵忱之解决了许多問題,顺便也把吴越几個解放了出来,他们的主要任便务转化为陪鸠山先生四处吃喝。 赵忱之下了死命令,在装修的三個月内,大家要多光顾几個日餐厅,总结它们优点在哪裡,缺陷在哪裡,除了鸠山外一人写一篇调查报告上交。 吴越问:“万一要是吃死了,能不能追认烈士?” “不能。” “战斗英雄呢?” “也不能。” “见义勇为称号呢?” “你推三阻四不愿意去,是不是因为很喜歡在工地拌水泥?”赵忱之问。 吴越连忙說:“還是去吃饭店吧!” 鸠山思忖,觉得国内的日餐厅虽然多,也有很上档次的,但日本料理毕竟是舶来之物,厨师水平也参差不齐,要论正宗,還是本土。于是耐心等了大半個月,等到吴越几個都办好了旅游签证,带着他们一同飞去了日本。 在飞机上吴越感慨:“沒想到失业归失业,居然有机会出国了。” 毛汤姆激动得哭了,马克和小徐也觉得似乎在梦中一般,只有郝江南捧着笔记本电脑笔耕不辍,号称在完稿之前,什么与她都是身外之物。 可后来入住日本温泉酒店时,這姑娘吃起大螃蟹来毫不含糊。 第三十八章 温泉 赵忱之原来的计划裡也有這次日本的行程,可被杂事耽误了,在飞机舱门关闭前十分钟才赶到。落座后他微喘了一会儿,然后就蒙头大睡,直到飞机降落关西国际空港,在跑道上滑行良久,他依旧沒有醒来。 马克把脑袋凑過来问:“赵总這是打算跟机再飞回国内去?” 吴越正从行李架上往下取行李,闻言說:“别管他,他累了,早晚总会醒的。” 赵忱之偏偏岿然不动,吴越只好把他拍醒。他醒后也不多话,拿了箱子登上前来接站的商务车后,戴上眼罩继续睡。 马克、小徐和毛汤姆都激动得不行,用极蹩脚的日语问鸠山先生說既然要去京都,能不能吃怀石料理。 鸠山点头說哟西,既然大家喜歡,我就带你们去吃。 他是餐饮界的大行家,能吃也善吃,凭着同行间的情谊,很顺利就在一家号称百年歷史、极难预定、绝对正宗的老店裡定好了位子。 但当大家真在餐厅坐下后,兴致却减了一半,因为吃那料理不但讲究审美,還讲究心境,繁文缛节,规矩森严,不敢說话,不敢乱动,又得学习怎样将庭院美景视作食物一同品味,以及宁静淡泊,赏器皿,赏挂轴,赏插花……一顿饭花费不菲,吃完了却有些闷闷的,既不太饱,也有些累,完全沒有在自家小店裡吃饭时的轻松愉快。 鸠山看出来了,打圆场說:“這家店可能不太适合年轻人。” 吴越他们连忙說不不不,是我們自己高度不够,绝不能让其他年轻人背锅。 由于時間紧张,日本之行最多只能安排三天两夜,鸠山又问想住哪裡,回答当然是温泉旅店。 鸠山满口答应,转身又按自己的喜好找了一间位于山中的旅店,号称也是百年,跑過去看后发现小巧玲珑,门面、房屋、院落处处透露出古拙之气,幽谷深涧,树影青苔,竹林苍苍,仿佛时空逆流。 赵忱之喜歡死了這家店,恨不得当即买下,众人合力阻止了他用现金砸老板娘,把他塞进了客房。 鸠山追過去警告說本店由兄妹三人经营,老大七十七岁,老二七十岁,连最小的老板娘也有六十五了,其余三四名员工也都在五十岁往上,你可别做什么出格举动把他们吓出毛病来。這些人年纪虽大,依旧要打理十间客房和餐厅,样样事情亲力亲为,工作量不小。 赵忱之问:“這家店多少钱?” 鸠山說:“你想买店,必须连這座山一起买下。” “哦,原来是地主。”赵忱之点头。 鸠山奉劝:“日后常来常住,何必占为己有呢?” 赵忱之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鸠山:“我是不是占有欲很强?” 鸠山說:“你总算对自己有一些清醒认识了,你不是强,而是极强,很难善罢甘休。” 赵忱之脑子裡想的当然是吴越,他皱起眉头枯坐,直到鸠山走了很久才回過神,自言自语道:“這应该是优点。” 吴越那边,几個人正在张罗着泡温泉。 小店后院,在更深些的山凹裡有一方天然温泉池,面积不大。由于池子形状像個哑铃,两头圆,当中窄,于是因势利导在中间用石块垒起屏障,粗略地分成了男汤和女汤。屏障极矮,高出水面最多二十公分,两边的人可以互相敬茶,握手谈笑。 马克、小徐和毛汤姆早已经迫不及待,脱了浴袍就光溜溜地跳下池子,刚开始被烫得乱叫,后来几乎上了天堂,舒服地只会哼哼。 郝江南怕冷,這时候又是深秋,山中晚间温度只有六七度,再過几天怕是要下小雪。客房距离温泉池還要走几分钟的山路,一件薄薄的浴袍不足以御寒,她想虽然在池子裡泡着舒服,但下去之前和上来之后够呛,因此犹豫着要不要下去。 她问吴越,吴越笑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体验一下?” 两人结伴拾级而下,在小径边昏黄庭院灯的引导下往温泉池方向走,一路上果然寒风沁骨,由于缺乏泡温泉的经验,此时最冷的還不是外露的小腿,而是光脚踩木屐。 郝江南缩着脖子进了更衣室,下池子后泡了不到半小时便要走,因为她沒有女伴,一個人着实无聊。吴越也几乎只是沾湿了身子,沒犹豫便陪她上来,回去路上气温越发低了,草木上开始凝结细细的白霜,走到旅店主建筑时,两人都冻得发僵。 吴越送郝江南回房,房内榻榻米上棉被已经铺好,郝江南迫不及待钻进去睡了。吴越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路過赵忱之的屋子,见纸移门紧紧闭着,灯光亮着,也不知道他人在不在,在干嘛。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沒去打扰,沿着走廊回去了。 他和马克睡在同一间客房裡。马克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睡觉一惊一诧,半夜裡老是莫名其妙叫唤,哭,說梦话,也不知道是胎裡毛病,還是近几個月被让皮埃尔吓的。 吴越凌晨一点被他吵醒一次,二点半又被闹醒,這下就再也睡不着了。 长夜漫漫,树影婆娑,手机沒有流量,游戏已经玩腻,开灯看书又怕影响马克,想来想去只好裹上羽绒服到外头来。 走廊上悄无人声,所有人都已经入睡,只留了几盏照明的壁灯。今天正好是月圆,夜空晴冷,山中霜月显得又高又远,庭院裡的白石枯山水在月光照耀下仿佛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