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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尸两命04

作者:藤萍
番茄

  西北猫芽峰。

  满山冰棱,白雪皑皑,清澈的蓝天,不见一丝浮云。

  江湖传說碧落宫往南而迁,不知何时,它却是最后停在了西北,而停在西北這個消息,也是它搬到猫芽峰一年之后,方才有人偶然得知。至于碧落宫究竟在猫芽峰什么位置,江湖中人也有多方打听探察,却始终沒有寻到。

  雪域的远方遥遥传来了马蹄声,是一行数人慢慢来到了猫芽峰下,由此开始,冰雪越结越厚,气候严寒刺骨,若非一流高手,绝难行走。数匹马在猫芽峰脚下停住,几人跃马而下,仰望山峰。

  “他妈的,這什么鬼地方!這种地方真的可以住人嗎?黄毛丫头你真的沒有骗人?”池云口鼻中呼出白气,虽是一身武功,也觉得冰寒刺骨,“就算是大罗金仙住在這裡,不冻死也活活饿死。”钟春髻轻笑,“住习惯了,那就什么都好,這裡开始只能步行,马匹让它们自行回去吧。”她解开缰绳,那匹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白马立刻长嘶一声,往来时方向奔去。众人纷纷放马,马群离去,沈郎魂才淡淡的道,“无退路了。”沒了马匹,要是求援不成,在這冰天雪地,要从容离开并非易事。唐俪辞仍是身着布衣,浑然沒有他身边的池云潇洒倜傥,微笑道,“钟姑娘带路吧。”

  钟春髻纵身而起,直上冰峰。沈郎魂托着刚刚接好胸口碎骨的萧奇兰,两人平平跃起,跟在钟春髻身后,萧奇兰虽不能行动,但一百四五十斤的人托在沈郎魂手中浑若无物。池云暗赞了一声,跟着跃起,唐俪辞跟着攀岩,冰天雪峰,强劲的寒风,似乎对他们并无太大影响。

  猫芽峰峰高数百丈,钟春髻這一上,就上了一百来丈。池云跟在她身后,终于忍无可忍,“黄毛小丫头,老子沒耐心和你爬山,這鬼地方连乌龟都不来,碧落宫到底在哪裡?”钟春髻再跃上两丈,“就快到了。”池云冷冷的道,“原来碧落宫上不上下不下,就搁在這冰山中间?他妈的這连块平地都沒有,连颗草都不长,哪裡来的宫殿……”他一句话沒說完,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了一片七彩玄光,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一片晶莹透亮的冰石,光滑圆润,在阳光之下闪耀七彩光芒。唐俪辞站定,“真是好高。”钟春髻讶然,“唐公子知道入口在此?”沈郎魂道,“這块冰如此光滑,必定是常常有人摩擦,莫非是入口的机关?”池云伸手便摸那块冰石,的确触手光滑,他突地用力一推,那块冰竟而轻飘飘的移开,露出一個七彩绚丽的隧道,“难道宛郁月旦把整座山挖空?冰块裡面,难道也能住人?”

  “冰块裡面,确实是可以住人的。”钟春髻笑道,“但他们并不住在冰块裡面,跟我来。”她当先走入隧道,這隧道虽然神秘,却无人看守,几人进入之后,她关上了封门冰石,随即前行。冰雪隧道并不长,另一端的出口,竟然是雪峰的另外一边,众人低头看脚下变幻涌动的风云,纵是沈郎魂也有些心惊,若是由此坠下,必定粉身碎骨。强劲的寒风中,一條绳索摇摇晃晃,一段缚在冰雪隧道的出口处的一块大冰之上,绳索引入浓密的云气裡。方才在冰峰另一端下仰望,并未看到云彩,而在這一端却是云雾密布,似是山峰聚云之地。钟春髻一跃上绳,往云中走去,众人一怔,池云不愿服输,抢在钟春髻身后,几人鱼贯上绳,仗着轻功了得,虽然胆战心惊,却也有惊无险,穿過云雾,走不過二三十丈,脸颊突然感到阳光,眼前豁然开朗,绳索的另一端竟是缚在另一处断崖之上,此处山崖和对面雪峰浑然不同,树木青翠,土地肥沃,一只灰色松鼠见到众人踏绳而来,也不害怕,歪着头看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转。

  “晓秋!晓秋在嗎?”钟春髻踏上断崖,扬声叫道。

  青翠的树林之中,一位青衣少女带笑奔了出来,“哎呀!我以为小春你闯江湖就不回来了,天天想你……啊!”她骤的看见這许多人,呆了一呆,“你们……”在她迟疑之间,只见树林中两道人影一闪,一人立于人群之左,一人立于人群之右,为夹击之势,右首那人问道:“钟姑娘,這是怎么回事?”钟春髻脸现尴尬,“我……這几位是万窍斋唐公子一行,想见宫主一面。”唐俪辞微笑行礼,沈郎魂亦点头一礼。

  右首那人眉头一蹙,“這——”

  “几位客堂先坐吧。”左首那人缓缓的道,“宫主在书房写字,請各位稍待。”

  宛郁月旦眼睛不好天下皆知,說他在写字分明乃是胡說,池云口齿一动便要說话,忍了一忍终是沒說,满脸不快。钟春髻歉然看了大家一眼,“左护使,唐公子不是恶人,我可以见宫主一面么?”

  “宫主說,近日无论谁来,一律說他在写字。”左首那人静静的道。

  “可是——”钟春髻忍不住道,“从前我来的时候,从来沒有看见他写字,他……他又看不见笔墨,写……写什么字……”

  “宫主說他在写字。”左首那人仍然静静的道。

  钟春髻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唐俪辞身上,她来碧落宫多次,从未受到這样的对待,心裡委屈之极。池云凉凉的看着唐俪辞,心裡幸灾乐祸,沈郎魂扶着萧奇兰,萧奇兰口齿一动,有气无力的正欲說话,唐俪辞举袖挡住,微微一笑,“不管宛郁宫主在写字還是画画,今日唐某非见不可。”他說出這句话来,钟春髻大吃一惊,他的意思,难道是要硬闯?

  此言一出,出乎左右二使的意料,左首那人皱眉,“本宫敬你是客,唐公子难道要和你我动手?”唐俪辞衣袖一拂,“我和你打個赌,不知左护使你愿不愿意?”左护使道:“什么?”唐俪辞温言道,“你赢了我送你五千两黄金,我赢了你替我做件事。”左护使皱眉,“赌什么?”唐俪辞踏上一步,身若飘絮刹那已到了左护使面前,脸颊相近几乎只在呼吸之间,只见他右臂一抬轻轻巧巧架住左护使防卫而出的一记劈掌,“我和你赌——他說他在写字,只不過想区分究竟谁才是他宛郁月旦真正的麻烦,知难而退的人他不必见。”左护使仰身急退,撤出长剑,脸上沉静的神色不乱,剑出如风往唐俪辞肩头斩去。唐俪辞站定不动,池云一环渡月出手,当的一声刀剑相接,唐俪辞柔声道,“我赌只要你死了,他必定出来见客。”

  钟春髻大惊失色,池云掌扣银刀,冷冷的看着左护使,“你未尽全力。”左护使静默,過了一会,突地收起长剑,“看来你们不达目的,绝难罢休,要杀我你们也并非不能。”他看了池云一眼,“但你也未尽全力。”池云翻了個白眼,“你客气,老子自然也客气,只不過像你动手這么客气,宛郁月旦躲在书房写字危险得很,說不定随时都会有不像老子這么客气的客人冲进书房去见他。”左护使静了一静,竟然淡淡露出微笑,“宫主真的在写字,不過也许他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你们也不定……”左右护使斯斯文文的收起兵器,让开去路。钟春髻又惊又喜,“這是怎么回事?”左护使道,“宫主交代,凡有人上山一律說他在写字,如来人知难而退,任其退去;如有人不肯离去愿意等候,便任其等候;又如果来人确有要事,无法阻拦,那請兰衣亭待客。”

  兰衣亭是碧落宫的书房,钟春髻又是欢喜又是疑惑,“唐公子我带路。”她带头奔进树林,唐俪辞看了左护使一眼,微笑而去。一行人离去后,左护使闭目而立,右护使淡淡的道,“如何?”左护使道,“不如何。”右护使道,“他有杀气。”左护使不答。右护使道,“如你不及时收手,你以为他可真会下令杀你?”左护使仍是不答,過了好一会儿,他缓缓的道,“我以为,杀一人求一面,在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宫主尽力避免的祸端,或许就是由此人带来。”右护使淡淡的道,“但宫主要你我先自保。”左护使嗯了一声,再无其他言语。

  兰衣亭。

  兰衣亭,衣着蓝,鹤舞空,云之岸。

  兰衣亭在碧落宫坐落的山头之顶,這座山头处于冰峰之间旋风之处,气候与别处不同,乃是猫芽峰百丈之上的一处支峰,绝难自下爬上,唯有通過那冰雪隧道踏绳而入。山头有圆形热泉涌动,温暖湿润,而山头下十来丈处又是冰雪。

  虽是温暖的地域,然而山颠之上却仍是冷的。

  兰衣亭外尽是白云,迷蒙的水雾自窗而进、自窗而出,风从未停息,夹带着自高空和对面冰峰卷来的冰寒,猛烈的吹着。

  這是個绝不适合做书房的地方,却做了书房。

  唐俪辞终于见到了宛郁月旦,那個传說中战败祭血会,带领碧落宫再度隐退世外的温柔少年。

  宛郁月旦也听见了唐俪辞进来的声音,這個近来名扬武林,杀施庭鹤、余泣凤、炸余家剑庄的主谋,和猩鬼九心丸有牵连的恶徒,是万窍斋之主、当今国丈的义子。

  “钟姑娘,我和唐公子有事要谈。”宛郁月旦显然已经接到宫中的消息,知道来者是谁,温柔秀雅的脸上仍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暖,眼角的细纹仍是舒张得如此令人心情平静。

  钟春髻带着池云几人悄悄退出,只余下唐俪辞一人。

  斜对着唐俪辞站在书桌之后的蓝衣少年,容颜秀雅温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煞是好看,凝视人微笑的样子令人如沐春风,就如他身着的淡蓝衫子,那三月微薰的好天气一般。

  “在下唐俪辞。”唐俪辞站在门边,直视着宛郁月旦,他也面带微笑,若是身旁有人看着,多半只觉這两人的微笑相差无几,若不是宛郁月旦仍然显得稚气了一些,唐俪辞则微略端丽了一些,這两人就如一双兄弟。但不知在他们彼此眼中看来,对方却是如何的人物、以及如何的存在?

  “那两個人在谈什么?”被钟春髻拉着离开兰衣亭,池云嘿嘿一笑,“宛郁月旦看起来就像個小孩子,软趴趴一拳打下去满地打滚的小娃娃。”钟春髻脸现愠色,“你……你总是不說好话,嘴上刻薄恶毒,有什么好?”池云呸了一声,“老子不和你一般见识!”萧奇兰被沈郎魂托着缓缓行走,突地道,“既然宛郁月旦早已料到有人会找上门来,兰衣亭中說不定会有埋伏。”沈郎魂淡淡的道,“若亭子裡坐的是唐俪辞,便可能有埋伏,亭子裡坐的是宛郁月旦,便不会有埋伏。”萧奇兰叹了一声,“就算沒有埋伏,他也必早已想好了拒绝的理由。”

  “白毛狐狸想要的生意,从来沒有做不成的道理。”池云凉凉的道,“他开出来的加码,只怕连宛郁月旦也想象不到。”钟春髻心中一动,“你猜他会对月旦說什么?”池云淡淡的道,“我猜……宛郁月旦重视什么,他就会和他谈什么。”萧奇兰忍不住问,“宛郁月旦重视什么?”钟春髻呆了一呆,相识几年,月旦究竟重视什么?“他……重视碧落宫吧……”池云两眼望天,“那多半白毛狐狸会和他谈什么如果宛郁月旦要逐客的话,他就要炸掉碧落宫之类的……”沈郎魂嘿了一声,“胡說八道!”池云瞪眼,“难道你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沈郎魂闭嘴不答,萧奇兰咳嗽了几声,“猩鬼九心丸之事滋事体大,就算宛郁月旦不愿涉足江湖,此事迟早也会累及碧落宫,宛郁月旦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事理。”钟春髻轻叹了一声,月旦避出世外,却未脱出江湖,他是偏安一隅的人嗎?为何执意……执意独善其身,为何不能像唐俪辞一样为江湖出力,为何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热血……

  “咿呀”一声,出乎众人意料,兰衣亭的门开了,唐俪辞走了出来。钟春髻不料两人谈得如此快,失声道:“怎么样了?”唐俪辞发髻被风吹得有些微乱,衣裳猎猎作响,微笑道,“宛郁宫主雄才大略,自是应允我等想在碧落宫住几日,就住几日。”钟春髻瞠目结舌,池云忍不住骂了声,“他妈的小兔崽子装腔作势……”沈郎魂却问,“條件呢?”唐俪辞轻轻一笑,“這個……方才他写了三個字,我答应告诉他一個人的下落。”萧奇兰忍不住问,“什么人?”沈郎魂问,“什么字?”唐俪辞指着兰衣亭,“字在亭中,宛郁宫主的字,写得极是漂亮。”

  众人的目光情不自禁投入兰衣亭中,书桌上几张白宣被风吹落,满地翻滚,宛郁月旦站在一旁,不知是瞧不见還是不在意,并无拾起的动作。白宣沙沙翻滚之间,众人看见那纸上墨汁淋漓,清雅端正的笔迹写着一個“名”字、一個“利”字,和一個“义”字。

  那是什么意思?

  名、利、义,以及一個人的下落,就能让宛郁月旦趟這趟浑水,借出碧落宫之力,给他们几人暂时的安宁之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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