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四:別來無恙

作者:酒酒八十一。
自從病癒之後好久都沒有出門透透氣了,外面天氣轉暖,鳥雀啼鳴,風和日煦的夏已早早將建業擁入懷抱。早就想去城北的玄武湖遊覽一番,當下正是再適宜不過的時節。

  這天清晨千盞便着了黎心帶路,一同到玄武湖去踏青玩樂,放鬆一下身心。出城後向北走去不多久,遠遠地便聞到了徐徐暖風送來的湖水的清新氣味。

  遠山含黛,百鳥鳴唱,一片汪澤掩映在鐘山的蔥鬱之中,宛若一輪清澈碧綠的明鏡,這山這樹這花草,都依靠它來梳妝,湖風吹過,層層的漣漪在水面上漾開,在煦日的照耀下閃現出粼粼波光,不愧爲久負盛名的吳都之明珠。

  沿湖走去不多時,漸漸便能看見不遠處一片雪白,乍一瞧還以爲是冬日尚未化開的積雪。那些潔白的小花,如悠然的浮雲,如縞素的裙邊,密密匝匝、層層疊疊地壓在枝頭,撲面而來淡淡的香甜氣息,如醇酒一般讓人心醉。

  微風拂過,如一雙雙無形的手拂落枝條上的梨花,彷彿晴日舞雪。紛紛落英之中,忽見一抹欣長的身影,略略看去似有些熟悉。下一刻,倒是對方先將她認了出來,那身影試探着道了一聲:「盞兄弟?」

  視線透過繁密的梨花枝條尋到那聲音的主人時,千盞不覺心下一跳:「林先生!」

  「果真是你,真巧啊,在此相遇。」林煊兩步走上前來打了個招呼,他今日着的仍是上次那襲素底金紋的華服,眉目間溫和依舊。

  千盞欣然:「是啊,林先生亦是來玄武湖賞花的嗎?」

  春日明媚的陽光與男人清亮的眼眸極爲相稱,他從容地取下袖上沾的一瓣花,引它飄向湖中,頗有幾分水流花謝春難留的意味:「嗯,我住的客舍就在不遠,閒暇之時會常來這附近走一走。聽聞這幾日此處梨花開得甚美,便來瞧一瞧。」

  皚皚梨花襯着他的銀髮,在林煊款款的笑顏中晃得千盞有些迷瞪。

  北城門內不遠便是林煊住的客舍,當千盞回過神來之時便已經立在了「紫雲客舍」之前了。她眨眨眼纔回憶起一炷香之前發生了什麼。彼時林煊好像邀她去他住的客舍□□享午膳,她好像腦子一熱便欣然答應了。

  此間客舍頗爲氣派,可見於此來往之人都是些非富即貴的主。林煊招來夥計給千盞介紹他們家的招牌菜,很快,幾樣熱氣騰騰的小菜便上桌了。

  一桌菜餚的美味自是不必說,席間林煊替她添茶遞菜親切有加,千盞覺得很是過意不去:「林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讓你這般破費...」

  「盞兄弟莫要客氣,今日能與你再度相聚乃是林某的福分,上次天色過晚,不便打擾盞兄弟歇息,今日自然是要招待得周到些。」林煊不緊不慢地飲着茶,不時與她聊幾句,譬如逸雲軒的字畫很是不錯,或是城南的桃花馬上也要開了。過了會兒,他好似想到了什麼,晃了晃茶杯,忽而問起:「盞兄弟,那些香,你用了嗎?」

  「啊,用過了,味道極好,差點忘了向林先生道謝。」千盞點點頭,「只是不知那是什麼味道?我從未聞過如此特別的香。」

  「那是鳶尾和露甲混合而成的香氣,可使人安神靜心,是我很喜歡的味道。盞兄弟呢,可喜歡?」

  「嗯!我也甚喜歡...」少女有些靦腆地笑笑,轉而又想起來,「對了,林先生上次說來建業辦的事情,還未辦完嗎?」

  林煊有些猶豫地「嗯」了一聲,而後輕鬆地道:「不過快了,這幾日便應該能結束了。」他輕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噙了絲淡淡的笑。

  仲夏的天氣漸漸悶熱起來,千盞覺得自己近來不大正常,不知怎麼了,這幾日心情總是很低落。每當她從發愣中回過神來,便發現手中捏着那隻金絲錦囊,記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心緒被那一抹銀髮全然填滿。原以爲不過是一面之交的人,卻讓她感到愈發不安,總覺着見不到他,心口便升起一股難言的煩躁。是因爲他要走了麼

  溫柔的男人,總是令人嚮往的。

  千盞思忖良久,還是決定去見見他,哪怕得不到回答...也至少讓自己這一念想歸於圓滿。

  於是她即刻喚來黎心給自己細細梳妝了一番,還別上了前幾日一眼便瞧上的鳶尾珠花簪。望着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黛眉粉脣,女裙落地......不知林煊是否歡喜?

  先前因林煊之邀去過一趟「紫雲客舍」,於是這次憑着仍新的記憶便很快尋到了,由店家帶路到了林煊所住的廂房。

  千盞遲疑着推門進去,便見他正側倚於美人靠上,手中握了卷書,閒眉靜目,耳邊的銀絲隨意地垂下。

  察覺到了來人,林煊緩緩擡起眼睛,表情並無太大的波瀾,在看到眼前粉妝玉立的少女時,神情只是微微詫異,他頓了頓,道:「盞...兄弟?」

  千盞手足無措地扯着衣角,開始暗自後悔怎的頭腦一熱便衝來了這裏,現下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林煊忽地笑起來,一雙狹長的眼睛將她掃了一圈,率先開口道:「林某實在目光淺淡,未看出盞兄弟竟是女兒之身。」話音剛落又忙改口,「啊不,林某失言,盞姑娘見諒。」

  千盞有些侷促,只是吶吶道:「林先生,如此冒昧前來實在不好意思......」

  林煊瞧着她,卻神情泰然:「這倒無妨,那盞姑娘此番找我...所謂何事?」

  千盞於是嚥了口唾沫,猶猶豫豫地將早在肚子裏滾了好幾趟的話一字一字地擠出來:「其實...我對...林先生...」話到嘴邊忽又咽了回去,不知怎的就是開不了口,這實在是太尷尬了!

  她掐着自己大腿急忙話鋒一轉硬是扯道:「我對林先生...雲遊四方的經歷煞是豔羨!實不相瞞,小女幼時有個不慎走失的小妹,名喚...名喚翡宮,這麼多年來小女心中一直煎熬不已,時常四處打探消息欲將她尋回來,好叫我們家人團聚。雖然我也知道此中機緣甚微,不過林先生見識廣博,朋友良多,小女便想着興許能來碰碰運氣,不知林先生有否聽到過這麼個人?」千盞氣也不換地說了一大通,捏一把汗的同時意識到自己竟有這般瞎扯淡的能力,不禁暗暗佩服起自己來,緊接着又指指自己隨口補充,「是以今日換了女兒裝好讓林先生認個臉,她同我有...呃,七八分像。」

  林煊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瞧了她半晌,笑了笑:「原來是這樣。」而後垂眼思考片刻,緩緩道,「不過名叫翡宮的我不認得,但...姓翡宮的,我倒是認得一位。」

  千盞心下一驚,荀老仙君曾說翡宮這姓氏是猙族本家獨有的,可翡宮家不是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只留下她一個了麼?難道林煊所說的那人竟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亦或者...這只是那個滅族兇手用來引出自己的陷阱?不過若是後者,她現在以千爲姓,應該也不會暴露身份罷,不如先趁此機會去瞧個究竟,之後再告訴荀老仙君他們。

  千盞如此想着,於是追問:「他是誰?身在何處?」

  「她名叫翡宮珣,」林煊瞧了她一眼,答道,「說來也巧,她是我在建業的一位朋友,就住在這城郊。」

  「真的?那林先生可否把她的所處告訴於我?」千盞頓了頓,又覺得如此有些唐突,「小女是想...萬一她同小女的小妹也許有些干係也說不定...?」話畢又簡直想掐死自己,這胡話編的也忒不像樣了。

  林煊「唔」了一聲,卻十分體貼地道:「既然事關盞姑娘小妹的蹤跡,這樣罷,我今日得空,現在便帶你去拜訪如何?」

  千盞一陣激動,忙道:「那實在是麻煩林先生了!」

  天色薄暮,隨林煊出城不多久,便在城郊找到了一所小宅子。宅子雖小,瞧上去卻十分精緻,青磚紅瓦,嶄新的榆木門上嵌了兩隻黃銅獸首。

  門未上鎖,林煊叩了兩下,便熟稔地領着千盞推門進去,庭中小院裏幾株梅花開得正香,樹枝上還綁了些祈福用的紅繩,隨風飄動甚是好看,襯得整個宅子一派勃勃生機,想必這兒的主人也定不是什麼凡夫俗子。

  兩人緩步穿過小園,來到正房門前,此時天已漸黑,屋子裏頭透出微弱的燭光。

  裏頭一聲清脆的「請進」,林煊朝少女笑了笑,示意她不必緊張,接着拉開房門,隨即一股醉人的香氣撲面而來。

  只見房內的美人靠上坐着一位衣着華麗的婦人,低垂着頭,精心束起的髮髻上綴飾着名貴的珠寶玉簪,幾縷青絲稍有凌亂地垂下,猶如珍貴的葡萄酒滴子順着肩頭淌下。周圍的燭臺上立着幾支即將燃燒殆盡的紅燭,依稀可見她的面容。

  外頭來了客人,那美豔的婦人慵懶地擡頭望了一眼,一雙流轉星眸卻不大有神,在對上千盞的視線時,明顯地怔了一下,死死地盯了好一會兒。突然,朱脣微啓,婦人卻漸漸變得驚訝又激動,抖着嗓子說的卻是:「......盞兒...?我的孩子......是你嗎...?」

  「誒...?」此人是誰,她如何會知曉自己的名字?千盞詫異地走近前去,忽然覺得這婦人的面容,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你是誰...?」千盞仔細打量她,「我們從前...見過嗎?」

  「你不記得我了嗎......孩子,我是你的母親呀。」婦人的美眸蒙上了一層淚水,復又垂下頭緩緩而道,「也對...當初便是我封存了你的神識......」

  「母親...?!你是我的...母親?」千盞呆若木雞地呢喃,只覺一陣暈眩的頭疼,記憶的碎片突然在腦海中劃出一道裂痕。

  「是啊!想起來了嗎?」婦人期盼又欣喜地看着千盞,「快到母親這兒來,讓我好好瞧瞧你......」

  模糊的片段在少女的記憶中閃現,腦海裏似乎確實有一個模糊的女人,漸漸地,和眼前這個婦人的身影重合,竟有些清晰了

  千盞彷彿突然醒悟一般,急急奔上前擁入女人的懷中,嗓音都激動地抖了起來:「母親大人!」

  「我的孩子...你終於記起來了...」婦人欣慰地輕撫着少女,美豔的臉上浮起盛花般的笑容。

  「嗯...母親大人...」千盞失神地喃喃道,雖然思緒依舊混亂不已,仍不覺眼角一酸。

  兩人相擁了一會兒,婦人似乎想起些什麼,水一般清漣的眼睛雖有些無神,卻溫柔地注視着懷中的少女,低頭於她道:「好孩子,快告訴母親,我們翡宮家的愈露現在何處?」

  「愈露?」千盞擡頭,一臉疑惑,「我不知那是何物......」

  婦人黛眉微擰,略顯出急切的神情,一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怎會不知道?...你且再好好想想!那可是我們家的寶物啊!」

  「我的記憶尚未完全恢復...我想不起來...」千盞搖搖頭,輕薄如紙的記憶像潮水般洶涌而來,拍碎在岸上卻如何也組不成完整的畫卷,僅僅只是記起母親的樣貌,一陣陣暈眩便又在腦中彙集起來。

  「什麼...」女人原本溫雅的面目忽而轉爲猙獰,前一刻還擁着她的雙手竟攀上她的脖子,掐着她的力道愈來愈大,失聲地大叫,「你這該死的丫頭!別裝傻了!快告訴我!」

  千盞猛地一驚,用力掙脫婦人的懷抱,面對她的失控連連後退,卻不慎被身後的燭臺絆倒,腳下一滑跌坐在地:「母親大人...您怎麼了?!」

  「你不是已經想起我來了麼!!爲何就是不肯說?!!」婦人幾乎是嘶吼着瞪她,一雙眼目眥欲裂,她突然拔下頭上的長簪,發瘋似地朝跌坐在地上的少女猛撲過去!

  「啊——!」千盞驚呼一聲,卻來不及躲閃,眼看那尖銳的簪頭直逼胸前

  始料未及地,一隻手臂忽而一把將少女攬過,瞬時便穩穩落在一邊。擡手一揮,撲了個空的婦人被徑直飛來的光刃一擊命中,卻像破碎的幻影一般,頃刻消散。

  周身華美的房間亦隨之蕩然無存,只剩一間破敗小屋。

  「......你果然還是出現了,玄間荒。」一直靜靜地站在一旁的銀髮男子冷然問候。

  「多年未見,別來無恙啊。」身後的褐袍男人輕蔑地迴應,「蒼陵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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