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六:雷雨事故
這玄山乃是一片靈傑寶地，地廣無垠，紫霧繚繞，景緻很是旖旎，確是同凡間天差地別的存在。
山上是玄間家的宅邸，屋宇連綿，廊橋相接，大得千盞花了整整一天才繞完一個圈子，接着又累得在軟榻上躺了整整一天才恢復過來。
山腳下則有幾座城邑，雖不若建業那般繁華熱鬧，卻也還是井然有序。在城中安家的除了一些資歷尚淺的小仙，便多是潛心修煉的純良妖精，因此一衆妖仙靈獸生活得倒也融洽。
掐指算來，呆在玄山已有個把月了，翡宮家遺孤的出現向來受到仙界的重視，千盞在凡間的藏身之處被蒼陵煊發現後，仙界便默認了玄間荒擅自將她接到玄山來的決定。
雖說此處是玄間宅邸，可千盞住在東院，平日裏便不常見到玄間荒。原先他們道她是仙姬，她便懵懵懂懂地應了，直至近日來許是被這玄山仙氣來來回回洗了好幾遭，千盞眼下終於能能憶起一些少得可憐的零碎片段來，比如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的模樣，比如從前翡山上的那座宅邸，再比如小時候在河邊救下的一條龍魚崽「滑溜溜」。
由於神尊大人的禁令，她還未有機會下山。
自從她決定留下後，玄間荒只是讓一位名叫燼絲的仙官跟着她，也便是千盞先前遇到的那位素衣女子，說是平時的修煉也由燼絲一併完成。話說那燼絲原屬白鶴一族，亦是位標準的美人，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只是臉上時常掛着副一絲不苟的神情，少了些溫婉親近。
所謂修煉，對於尚未恢復仙力的千盞來說暫且只是提升一下攻防能力罷了，如若能學會熟練地使用一兩樣武器也是再好不過。在這片草木繁密的偌大後院裏，除了練練功夫，有時觀賞下週圍的怡人景色也是種不錯的感受。
今日練習禦敵之式，燼絲簡明地示範了幾個要領，便將一把修長木劍交到千盞的手中。
話說玄間荒有一柄神劍，名喚「無月」，而這世上見過它神劍出鞘的人屈指可數。傳說那劍通體烏黑，是用一塊埋於東方凜輝澤下的鎢石，由名匠巧奪天工製成的鎢鋼神劍，堅不可摧，削鐵如泥，天下只此一把。且那劍的名字來歷也頗爲霸道，據說當它大開殺戒之時，定會令敵人血光遮天，連月亮的清輝都全然蓋去，「無月」便由此得名。
千盞一邊回憶着方纔那幾招的要領，一邊握起木劍擺好了架勢。
別說，燼絲雖瞧上去身量纖纖，但其強勁的身手卻不容小覷。千盞全神貫注地招架着她的攻擊，靈巧地運用方纔記下的招式連貫地將其一一化解。然而燼絲的進攻亦輕捷迅猛，素白同水綠的衣裙互相糾纏浮動，千盞被迫連連步退。
就在節節退敗之時，忽見燼絲的動作中露出一個破綻，千盞趁機猛地反手一格，霎時兩人手中的木劍同時飛旋而起，隨着一聲沉悶，齊齊插入土中。
燼絲前去抽出木劍，讚賞道：「仙姬無愧爲翡宮後裔，慧智機敏，學什麼都快。」
「實不敢當，最後那一招，其實是燼絲有意讓着我的罷。」千盞能夠感覺到她的進攻其實非常保守，將幾絲略有鬆散的黑髮捋到耳後，向她笑笑。
「仙姬着實聰穎過人，往後修爲定能出類拔萃。」素衣女子淺淺一笑，將兩劍併入一隻手中，示意她休息片刻。
經過一個多月的修習，千盞大有長進。據她分析，一則是因燼絲教導有方，二則是因自己天資聰穎底子打得好又勤於練習，想到此處，不禁小小爲自己得意了一番。
可能是呆在玄山這靈界中久了的緣故，最近又陸陸續續地恢復了一些記憶，自己的仙力雖沒有實質性的恢復，不過對雨天卻沒由頭地愈發討厭了。
好巧不巧，此時正直玄山的雨季。
好不容易挨着幾日雨停了，她便趁燼絲外行辦事的空檔，自個兒提了木劍去院子中將耽擱了幾日的修行課給補上。
難得獨自一人出來走走，練不一會兒，千盞便收了劍準備放鬆放鬆。夏末時節這玄山的景緻真是不勝美哉，加之雨後空氣清新，使得她玩心大漲。
這玄山着實夠大，玄間家的宅邸也着實構造複雜，搞得她至今還未摸清門路，一路兜兜轉轉到了後山坡，竟發現一處山洞。洞中不時溢出絲絲寒氣，洞口封着的強力結界散發出幽幽藍光，入不得內。奈何裏面又暗又深，她在外頭觀察了好一陣卻什麼也沒瞧出來。
就在她圍着山洞張望時，空中不知何時聚了一片濃雲，毫無預兆地，豆大的雨點突然而至。
千盞擡頭一瞧天色不對，一手搭在額上慌忙就往回跑。可這次的雨下得又急又猛，該不會是
果然，一道金光在天邊裂開，伴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千盞胸中猛地一跳，腳下一軟，生生跌坐在地上，半天沒回過神來。
直到冷澀的雨水順着睫毛流到了眼睛裏，冰涼的觸感透過外衫沁到了皮膚上，她才慢慢靠着棵老槐樹蜷縮起身子，兩手緊緊地捂住耳朵，埋頭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磅礴大雨下得鋪天蓋地，顫慄的少女眼前似乎浮現出幾絲朦朧的幻影。
腦海中一雙纖弱的小手攀在兩扇嚴絲合縫的窗子上，視線似被滿眼的淚水所模糊。
墨色的夜幕帶着絕望籠罩而下，外頭的鐵器相撞聲發聾振聵，參雜其中的慘叫聲更是刺耳......發生了什麼？爲何會這樣？幼小的女孩滿眼驚懼，睫毛顫抖着從窗縫向外望去。
驀地，一排液體潑墨似地飛濺在面前，被窗戶紙擋住的液滴彷彿不甘的蠕蟲，淌下一條條歪歪扭扭的猙獰痕跡，只幾縷慘白的月光勉強鑽入。
血......到處都是血
他們......在殺人了
救命......誰來救救我們
不知過了多久，雨仍舊傾盆地落着，電閃雷鳴也未有絲毫的減弱，驚懼的少女越哭越兇，如箭的水滴濺起溼泥弄污了裙角，磅礴的雨聲攪得人心亂如麻，竟哭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你怎麼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隨即好像又有什麼東西爲自己擋住了雨。
千盞艱難地擡起頭，無神的黑眸看了眼不知何時出現的他，嚶嚶聲中嘴裏還在無意識道：「好多......好多血......」
神尊大人蹙眉。這小鬼，該不會是想起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了罷。
「救救我們......求求你......我不要母親大人死......」無力的雙手攀住他，溼衣裹着的身體仍在劇烈顫抖。眼下的少女臉色煞白，嘴脣青紫，似乎意識已經相當模糊了。
再次睜開眼時，房內已燃上了燭燈。一張十足大的軟榻四周垂落着幾層檀色的紗帳，帳外的燭光隱隱透入，一晃一晃地，大約已入了深夜。
扭了扭痠痛的腰肢，千盞忽而察覺到自己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趴在這奇怪的地方並緊緊地抱着一個奇怪的溫暖物體時，一絲不祥的預感立即在腦海中閃過。她僵硬地將埋在不知何處的頭緩緩擡起，順着月白色的禪衣一路向上，對上了那雙赤紅的眸子。
霎時，雖然腦子一片空白，但臉上的兩抹緋色卻嗖地蔓延到了耳根。
千盞隨即一個激靈，猛地從男人的身上彈起，踉踉蹌蹌一路退到了牆角，受到驚嚇的臉上寫滿語無倫次，她瞪圓了一雙眼：「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
「見着鬼了？」玄間荒眼底透出一絲難得的好笑，輕描淡寫地調侃。
千盞好不容易屢直了舌頭，兩手揪住自己仍溼的紗衣，驚慌地道：「你你你難道對我做做做了什麼？！」
「哦？」神尊大人懶懶地吐了口氣，看着神色慌張的她卻是不緊不慢道：「分明是你非禮的我，我不計較也就罷了，怎麼，還想顛倒是非？」
「我...那個...你？怎麼可能......」揉了揉由於淚痕而緊繃繃的雙頰，努力回憶這場「事故」的來龍去脈。
玄間荒則仍保持着半臥的姿勢，波瀾不驚地將她望着，幾縷墨黑的髮絲垂於手邊，一雙赤眸盯了她一會兒，不知在看何處。
良久，神色不改微微挑眉：「你這是勾引我？」
「啊？」千盞順着他的目光又遲鈍地看向自己的胸前，溼漉漉的紗衣透感甚是明顯，一方胭脂色的布子若隱若現，這顏色好像是自己的......褻衣！！
原先已紅到耳根的緋色又騰地竄到了脖子，千盞胡亂地一把扯過身旁的薄被擋在身前支支吾吾道：「咦？我我我的外衫呢......」
「太髒了，以防弄污我的榻。」神尊大人饒有興致地觀察着她的反應，繼而又補充，「方纔我上榻時你還不肯鬆手，我便替你脫了。」
千盞聽罷腦海裏頓時一陣天旋地轉。
不過一向鎮定自持的她眼下是絕不能跟個花癡一般大泛嬌羞的，於是忙一手將自己遮得嚴實，扶穩了身子乾乾笑了笑：「今日之事若真是我的過失，在此給玄間大人賠不是了......」瞥眼瞅了瞅外頭濃墨般的夜色，又道，「那什麼，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就先走了...對了，這錦被溼了，我過幾日洗好了便給您送來。」說着，逃難似地爬到榻沿上，伸手去撩那紗帳。
「哦，不過外面還在下雨。」神尊大人在身後淡淡地提醒一句。
就在此時，刺眼的白光忽而透過窗子投進屋內疾閃了兩下，隨即一道驚雷劈天而至。千盞猛地又是一個激靈，轉身一個鯉魚躍龍門將猝不及防的男人撲倒在身下。一聲悶響，二人雙雙倒在柔軟的錦被中。
良久......「你可比我先前見到的幾回活潑許多...」墊在底下的人幽幽地道。
「呃...大約是因爲這玄山的靈氣讓人心神俱暢，精力充沛罷...哈哈哈...真是個好地方，好地方......」千盞伴着哭腔扯出一個尷尬的笑，艱難地擡了擡胳膊想要從他身上挪開，卻奈何渾身乏力，不禁低語抱怨，「這該死的雨怎麼下個沒完！」
「忘了告訴你，玄山的雷雨一下通常都是一整夜。」
「......」
話語間，又是一陣電閃雷鳴，激得她下意識將腦袋扎入眼前的懷中，縮成一團，動彈不得。
......爲何會如此害怕？玄間荒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幽幽赤眸掃了眼懷中凌散的青絲，只是依稀記得，那時，似也下過這樣一場徹夜的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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