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八:老友重逢
幷州以北百二十餘里立着一座巍峨靈山,春風化雪,山腳下的嵐川也剛解了霜凍。
年幼的女孩挎一竹簍,踩着輕快的步伐,哼着小曲兒,獨自一人下到嵐川邊摸魚。在猙族如她這般孩童模樣,已是有五百歲的年紀了,在河邊渾水摸魚這檔子的事對她來說已完全不在話下。
利索地脫了鞋襪,挽起袖子下了水去。沁涼的河水沒過膝蓋,水勢略急,女孩給自己使了個定身術穩穩地立在水中,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緊緊地盯着水中魚兒的遊向。別瞧她身子嬌小,卻是眼疾手快一捉一個準。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竹簍裏便已躺了五條活蹦亂跳的大鯽魚。
滿意地拍了拍手,提起竹樓正欲回岸邊去,忽聞不遠處傳來什麼動靜。女孩的小手搭上眉骨,透過層層紫霧向遠處眺望了一會兒,卻並未發現什麼異常。
突然,河中央開出一朵大水花來,一尾赤色的小魚一躍而出!接着,一個巨浪掀起,一條不算太大的黑蛟也鑽出水面!小紅魚看似十分驚慌,一路上蹦下跳四處逃竄,激得身周水花四濺。而那黑蛟亦是窮追不捨,張着張血盆大口一撲一撲地,愣是沒咬着。
魚兒似是瞧見了岸邊的女孩,隨即如同尋到救命稻草一般調轉方向直衝過來,緊隨其後的黑蛟像是發了怒,一聲長嘯,加緊追擊。好不容易撲騰到岸邊的小紅魚奮力一躍,躍出河水直直撞進女孩懷中,不等女孩反應過來,卻已抱着它跌出老遠。而此時它身後的黑蛟急急剎住,吐着舌芯依舊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
女孩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瞧了瞧懷中的小紅魚又看了看仍不甘心的蛟龍,小小的她腦海裏覺得,欺凌弱小總是不對的。她於是拔下發髻上的一枚釵子,在其上施了個簡單的法術,便朝那黑蛟用力擲去。
只聽「嗷」地一聲,蛟龍仰頭一陣劇烈扭動,激起一圈晶瑩的水花撒了她一身後,竟真的怏怏而退,一雙烏眼仍有不甘,卻終是消失在稀薄的紫霧中。看來方纔那一擊雖不致命,卻誠然還是有點兒痛的。
感覺到懷裏的魚兒奄奄一息地撲騰了一下,女孩這纔回過神來將它細細打量一番:它一身鮮亮的紫紅色鱗片,在陽光的照拂下閃着金燦燦的靈光,頭頂上兩支堅硬的小龍角豎起,尾擺柔滑如一襲飄飄紗裙,活脫脫一條美極了的小龍魚。
小龍魚見女孩瞧瞧自己又瞧瞧身旁的竹簍,忽覺不對勁,立馬鼓了鼓腮,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好歹第一次捉到條如此珍貴的龍魚,想必味道也應該同它的外形一樣誘人罷。到底是當做晚飯燉了喫,還是就地放生呢?這是個問題。
女孩的小腦袋在竹簍和龍魚間擺了好幾道,糾結許久,終於無奈地嘆了口氣,這麼漂亮一條魚吃了也着實可惜。於是,她表情嚴肅地雙手捧着這條一尺多長的小龍魚,莊重地朝河邊走去。剛欲放下水,轉而一想,若是這小魚往後再遇上條蛟龍可怎麼辦,豈不是又叫它吃了去?倒不如先在身邊養一陣,以後爲它另尋個出路罷。
女孩就地施了個圈水術,腳邊的河水中便飄出一淙涓涓細水,緩緩流向空中,彙集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圓圓水球來。她抱起小龍魚,在漂浮的水球前比了比大小,剛好夠它在裏頭擺個尾,便兩手往裏一塞,將它放了進去。小龍魚落入水球中,舒服地擺擺尾巴。
「你好,我叫翡宮盞,你叫什麼?」女孩滿意地瞧着自己的傑作,友好地同它打了個招呼。
龍魚朝她吐出一串泡泡。
「咦你沒有名字嗎?那要不我現在便給你起一個!」女孩晶亮的眼珠一轉,很快便有了想法,「瞧你身上如此光滑,以後我便叫你「滑溜溜」罷!」
龍魚聽罷抽蓄了一下,猛吐一口泡泡,逐漸肚皮上翻
自此以後,千盞去哪兒都將滑溜溜帶在身邊。
一日,女孩興沖沖地將握成拳的小手伸到龍魚面前晃了晃:「滑溜溜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望着她晶亮的眸子,滑溜溜也興奮地打了個旋,莫非是什麼好喫的小魚或是蝦米?這幾日它已經受夠了她每日三頓的金魚草。
女孩隨即攤開手掌露出兩條赤金色緞帶,小聲對它道:「這是我從母親大人的腰帶上裁下來的,是不是很配你的顏色呀?母親大人說女孩子家一定要會打扮自己哦,你這麼漂亮,我猜你一定也是個女孩子,便將這個送給你罷!」說着,一雙小手伸入水球,捉住龍角便要往上系。
滑溜溜見狀連忙奮起抵抗,奈何它如何瘋狂扭動皆被千盞視爲興奮的雀躍。在雙方僵持不下的鬥爭中,終於,兩條緞帶一邊一個,在龍角上打了兩朵歪歪扭扭的蝴蝶結。
千盞瞧着自己的又一傑作,滿意地拍拍手:「你瞧,綁上緞帶看上去更加威武了呢!」
滑溜溜看了看頭頂上幽幽飄動的蝴蝶結,兩眼一翻,肚皮再一次緩緩上翻
又一日,初夏的傍晚天氣悶熱,女孩正欲沐浴更衣,試了試木桶裏的水溫,轉身捉住剛要回避的小龍魚,粉嫩的小臉笑嘻嘻:「滑溜溜,今日我帶你一道洗澡罷,你在水球中悶了許久,一定很想到木桶裏暢快地遊兩圈罷?」說着便將一臉呆滯的它抱入溫熱的水桶裏,接着自己開始寬衣解帶。
小龍魚一入水便惶恐地東竄西逃,紫紅的鰭尾瘋狂擺動,甚至幾次以頭猛撞桶壁。
「咦?滑溜溜你怎麼了...水太熱了嗎?」女孩對它突如其來的誇張反應疑惑不解,便親自跨入浴桶中,將身子埋入水下,兩手掬了一捧撒在臉上,最後愜意地呼一口氣,「挺舒服的呀,瞧你這樣喜歡這裏,要不我們往後都一起洗罷!」
只見龍魚面朝桶壁的身子猛地顫了顫,終於吐出一長串泡泡後不省人事
同滑溜溜一起生活的日子大約持續了半年,千盞總覺得一直將它圈在身邊也不是個辦法,畢竟是條靈魚,放它出去修煉纔是於它有益的,便打算尋個日子將它放歸自然。
「滑溜溜啊,我聽聞洱水那處水流小,鮮有蛟龍出沒,我將你放在那兒,你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等你長大了便什麼也不怕了。」女孩眼淚汪汪地向小龍魚說着自己的計劃,也算是一場老友道別。
趁着初秋的晨輝,從後院牽來一匹棗紅色的黎吼,帶着滑溜溜,往南踏上了去洱水的路上。在雲中飛馳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透過層層薄霧向下瞰去,一條清澈洱水便已蜿蜒在腳下。千盞小手握着繮繩向旁一扯,黎吼當空一聲長嘶,調頭向地面飛速下奔,落在洱水之濱,激起一圈塵土。
女孩跳下背鞍,手捧水球,莊嚴肅穆地行至河邊,站了許久,掉下兩滴眼淚:「滑溜溜啊,你往後就在這兒生活了,切記千萬不要游出洱水,外面的大河太危險了。」說着,將龍魚小心地放入水中,解了圈水術。
滑溜溜在寬闊的水域裏打了個旋,隨即躍出水面,亦像是依依不捨地向女孩道別,在她跟前徘徊了幾道,一擺尾,終於還是漸漸消失在碧清的河水中
「滑溜溜你快快長大啊!我以後會時常來看你的!」身後的女孩伸直了手臂,奮力地朝着龍魚消失的方向不斷揮舞。
不過,之後有沒有再去洱水瞧過滑溜溜,千盞便不再記得了。
「其實那時,本大爺因觸犯了天規,惹怒了父王,他便將我封了法力,從九重天上罰到八荒之中吃了十年的苦頭,所以我才化不了仙身,被那黑蛟追殺也是他孃的意料之外,不過彼時幸得你出手相助。」斥紊與千盞並肩而坐,不禁回憶起塵年往事,頓了頓,又憤憤地補充一句道,「要不然以本大爺的真實修爲,早就將那該死的水蟲碎屍萬段了!」
千盞一邊聽着,一邊暗自驚歎,當年自己不過是隨手一救,竟隨來這樣一位天界皇子,感慨之際轉而又想起幼時與他共浴一桶的情形,頓時手扶額頭,瞬間石化,真真悔不該當初啊。
「本大爺恢復仙身後也有去找過你來着,可一入八荒便聽說第二年的六月你家遭了難,待我再到北翡山之時,那兒早已是一片廢墟尋不見你的蹤影,我便以爲你福薄命短已遭人毒手,此生是無緣再相見了。爲此,本大爺還在翡山頂上給你燒了三炷香呢!」斥紊說到此處頗爲感慨,繼而又睜着一雙晶亮的桃花眼興奮地道,「卻不想你竟還活着!還在這兒被我遇到!」
「是啊是啊,都已經過去十二年了,你瞧上去真是長大不少!」少女亦點點頭道,當初的一尺小魚到如今的七尺男兒,真真是大了不少。
「本大爺其實沒多少變化啦,倒是你,」斥紊轉過頭來,第一次仔仔細細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後,眯眼頷首嘖嘖道,「小時候看不大出,如今竟長得這般人模人樣了!」
人模人樣......千盞嘴角抽了一抽,不過從他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嘴裏說出這個詞,權且當做是對自己的讚美罷。
確然,此時的千盞已然出落得頗有一番仙姿玉容,精緻五官被玄山靈氣洗滌得更爲玉潔靈動。玄山腳下仙妖靈獸氏族衆多,其中便有展翼若垂天之雲的鯤鵬一族。而玄間荒剛把千盞帶回山上時發生了這麼一茬。
那日鯤鵬一族的少主蘇霽帶了一干僕從外出踏青,正巧遇上玄間神尊懷裏揣着一花容月貌的少女回到玄山。據說那蘇霽少主當即不顧生命危險攔住神尊大人,跪求他懷中神女的芳名,然神尊自然是連個斜眼都沒有丟給他,徑直從他頭上飛躍而過繼續篤定前行,而蘇霽則依舊堅持不懈地追上前去又攔神尊大人一回,如此反覆了□□趟,一直從千林渡跪至玄山關口,搞得神尊大人最後丟下一個極不耐煩的冷哼,乾脆召了翔雲直接飛回了玄山頂上。
不過這少主百折不撓的精神着實可嘉,自此以後便每日上書一封派人送至玄山門前,望求得神女賞臉相見,若能同神女喫個飯話個家常便更是榮幸之極云云,至今未曾間斷。只不過這些書信從未到達過千盞手裏,因此她至今都不曉得有這麼個人罷了。
話說回來,眼下千盞巧遇老友,當晚便邀請斥紊到自己的住處共進晚膳,他也欣然答應,還就着新月湖摸了兩條金燦燦的大鮎魚一併帶了去。
燼絲差不多已經備齊了飯菜,還剩一隻肥美的蘆花雞吊在炭架上預備着晚上烤了當做宵夜,見那天龍王的皇子跟着千盞前來拜訪便迎上前矮身做了個揖忙將他請進屋來,琢磨着如何加兩個菜,好生招待這位小皇子。
斥紊卻拎着鮎魚嚷道:「膳房在何處?本大爺把這魚燉了也算今晚一道菜!」
「你還會下廚?」千盞回報給他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是,燒菜做飯可是本大爺的拿手絕活,今兒就給你們露一手!」少年於是挽起袖子,熟門熟路地抄起傢伙,洗魚、祛鱗、下鍋、加料,一套動作一氣呵成,看得千盞驚訝得嘴巴越張越大,燼絲亦是目不轉睛暗自稱奇。過了不一會兒,掀開鍋蓋,一陣誘人魚香撲面而來,叫人連吞口水。
斥紊將魚盛出,轉頭又瞧見那吊在炭架上的蘆花雞:「這雞現在就得烤起來,淋些燒酒慢慢烤,起碼得刷三遍醬汁才入味!」說着,又飛快地找來幾味調料混合成醬汁,就着香料一併抹在雞肉上,生火烤了起來。
千盞在一旁望着他那與臉蛋無比配套的手藝,腦海中對他的定義又多了一條「上得廳堂下得膳房」,不禁喃喃開口:「果真是...賢妻良母啊...」
「你他孃的說我什麼?!」
這頓飯有了千盞和斥紊兩個一見肉便忘乎所以的人,可謂是風捲殘雲一掃而光,尤其是那兩道被斥紊取名爲「熱血紅燒鮎魚王」和「碳烤天雞千里香」更是讓人慾罷不能,雖然名字誇張了點。
千盞甚是滿足地摸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有些疑惑地問邊上的斥紊:「你堂堂一個皇子,怎的做菜如此拿手?難道平日裏都是自己下廚的麼?」
斥紊於是一邊打着飽嗝兒一邊剔牙:「從前在陽紆宮裏,侍從們常年呆在水下,喫的大多是現打的魚蝦,都不大會做飯。本大爺喫不慣那些生的東西,便從小自己學着做的。」
「挺厲害的嘛,我在凡界也只會做些簡單的菜式,往後可就有勞你教教我了。」
「沒問題,不過那得看你天賦如何了。」
「這個嘛,我習武的天賦似乎不錯,你看這兩樣通麼?」
「行,那本大爺明日便教你「爆炒絕味龍爪手」!」
千盞眼角抽了抽,估計原料是雞爪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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