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人(三) 作者:未知 同样是在京城,一栋明显有了些年岁的老旧木楼裡,一個素服妇人正端坐在榻上静静的听着下首的年轻女子說着什么。 “這样說来,最近流传的湖州异象是确有其事了?”妇人问道。 虽然只着素服,全身上下更是不戴任何首饰钗环,可从眉眼间的威严来看,她显然不会只是一個只知家长裡短的深闺妇人。 “回嬷嬷,确是如此。”年轻女子轻轻颔首。 良久,沒听见嬷嬷回应的年轻女子抬起头,却在下一刻因惊讶而忘了嬷嬷从前教导的沉稳。 她从来沒有在嬷嬷脸上看到過如此多的表情,惊喜、激动、震惊、期待…… 她眼裡的嬷嬷向来都是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的,可如今這是…… 好半晌,嬷嬷才终于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二十年了,总算是等到這一天了。” 年轻女子猛地抬头,面上掩不住惊异,“嬷嬷,您是說?” 嬷嬷站起身,透過窗口看向外面的骄阳,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比這烈阳還要难掩光芒的女子,不知不觉间便有泪浸湿了眼眶。 “我要等的人,回来了。”她如释重负的道。 “可是嬷嬷,”年轻女子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一咬牙将一直以来深藏在心裡的话說了出来,“您這么多年来辛苦经营着凤鸣阁与凤仪轩,难道就要這样拱手让人?在贞娘及很多人眼裡,您才是我們的主子……” 名为贞娘的女子還待說下去,却被嬷嬷挥手阻止了。 由這個居高临下的角度,嬷嬷能很清楚的看到贞娘面上的不忿,想到她這不忿只缘于为自己感到不值,眼中便又不由多了些暖意。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倏忽间,落在贞娘身上的目光便似透過贞娘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另一名女子。 “也许在你们眼裡這些年来我一手掌管着凤鸣阁与凤仪轩很威风,可是你们谁也不知道我心裡有多么惶恐。”见贞娘面带诧异,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内心惶恐的时候,她轻轻一笑,“我自然也是会惶恐的,二十多年前,我也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若不是她救了我,又手把手教了我這么多,又哪来如今你们眼中的嬷嬷呢?” 贞娘虽然沒有說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面上神情却摆明了不信。在她以及很多人眼裡,嬷嬷便是這世上最聪明厉害的女子了,怎么会有嬷嬷口中的那個“她”? 嬷嬷被贞娘的反应逗笑了,微勾的眼角带出些微细纹,明明面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却奇异的只让人感觉到明媚。 大概是压在心中二十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今天笑的次数大概比這二十年加起来還要多。 时隔二十年,终于再次因为感到有依靠而能恣意放纵,她哈哈一笑,然后轻快的道:“想当初,我也是這般崇拜着她的,在我心裡,她是无所不能的。就连你们眼中了不得的凤鸣阁和凤仪轩,也只不過是她一时兴起弄出来解决儿的玩意儿罢了。” 贞娘跟在嬷嬷身边七年,自是知道凤鸣阁与凤仪轩在世人眼裡有着怎样的地位,是以听了這话第一感觉便是不信。不過想到嬷嬷从来沒有对她說過假话,即便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只得先接受下来再慢慢消化。 只是,想到另外一件事,她面色微变,“嬷嬷,您是打算把凤鸣阁和凤仪轩都交出去嗎,可是下面那些人……” 嬷嬷闻言冷哼一声,向来慈和的眼中厉芒乍现,“二十年過去了,恐怕有些人早就忘了手裡的這一切到底是如何来的。连主子都能忘的人,要来何用?” 只听這句话,贞娘便觉一股寒气猛地窜上心头。抿了抿唇,是了,嬷嬷已经太久沒有大动肝火,只怕很多人都忘了,嬷嬷从来都不是一個面慈心软的深闺妇人。 ※ 在京城,提到枫树胡同,人们总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寒家。 原因无他,整條枫树胡同都属于寒家。就宅子的面积算起来,寒家甚至還超出了亲王府的规制。 曾经就有御史以为抓住了寒家的痛脚,以此为由狠狠参了寒家一把,却被当今皇上轻飘飘的放過了。 寒氏族长寒臻的书房裡,寒臻与长子寒凌相对而坐。 “父亲,皇上那裡并无任何动静,承平伯府也被皇后压着沒再闹下去。”寒凌恭敬的道。 寒臻已過花甲,他面容方正严肃,一双眼看似温和却又隐隐让人不敢直视。时光无情,寒臻的身子骨虽然一向尚好,看起来也依然精神矍铄,但到底鬓角還是染了不少霜色,显了老态。 此刻他着一身天青色家常直裰,這件直裰显然很有些年头了,领口袖口都被洗得发白,但又被缝补得干净整齐,显见其主人十分爱惜。 “在沒确定能将咱们寒家一击毙命之前,他是不会动手的。”寒臻淡淡地道。 這位大武朝的肱股大臣对皇权似乎并沒那么敬畏,连当今皇帝都只用一個“他”字来代替。 “哼,咱们寒家几百年来都未曾参与到皇权之争裡,若不是因为……如今他自以为根基稳固了,倒是想要卸磨杀驴!”寒凌眼中闪過几许不屑,转而提起另一個問題,“父亲,最近族中有了不少關於针对凤鸣阁与凤仪轩的风声,看来族中有人是忍不住想要摘桃子了。也难为他们了,居然忍了這二十年。” 寒家乃延续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族内自然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争权夺利這种事不管在哪裡都是不可避免的。 寒臻一双眼倏地变得凌厉起来,“果然是群沒用的东西,竟然想对凤鸣阁和凤仪轩出手。凤鸣阁和凤仪轩是素素的,可不属于寒家,谁敢动爪子就给我狠狠地剁了他!” 得到寒臻的肯定答复,寒凌眼中一亮,“是,父亲。” 而寒臻,提到“素素”两個字,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良久才低叹一声,“說起来,是为父对不起素素,若是当初沒有把素素许配给他,如今……” 寒凌闻言面上先是一悲,随后又温声劝慰道:“父亲,這不是您的错,当初這個决定是族中同意的,若要說对不起,也该是寒氏一族对不起素素。” 寒臻微微摇头,只一双略显老态的手轻轻抚着身上直裰已经发白的袖口。就在寒凌准备告退时,他突然问道:“听說湖州城出现了万荷齐放的异象,青颜那丫头也一改常态有了些动作,你說,当初她說的,可是真的?” “素素,還真的能回来嗎?”他似是问寒凌,又似是在问自己。 ※ 远在湖州的威远侯府裡。 洛水轩名字虽然动听,可论起来却处于威远侯府最偏僻的角落,从這裡到威远侯凤麟所居的主院临渊阁,起码得走上一刻钟。因为位置太偏,又是府裡“那位”的居所,洛水轩裡向来沒什么人烟气儿,即使府裡每年修缮都沒忘了,這处景致還算不错的所在到底還是在年复一年的清冷中渐渐破败了。 不過這一日,似是要把這些年的热闹都补回来,向来连人烟都难看到的洛水轩难得的聚了许多人。 坐在软榻上的凤止歌端着仍冒着热气的茶啜了一口,抬头便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往院内走来。 看清那贵妇的面容,她不由勾了勾唇。 来的,是故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