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世子
天刚蒙蒙亮,外头正飘着雪花,金色的重檐琉璃瓦上堆了一夜的雪顺着檐子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小丫头汀竹挑着宫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鞋袜都湿了。
走到廊下,对着冻的有些红肿的手吹了口气。
门从裡面打开,如梅披着氅衣伸手把她拉进去,轻声问:“怎么這会就叫了,世子昨儿失眠,一晚上都沒睡好。”
“姐姐,我刚去那边打探消息了,這会都开始进进出出的忙活了。”
“行了,你先披着暖暖身子,我去裡面瞧瞧。”
她把氅衣披在汀竹身上,转身走至碧纱橱前推开,探头往裡面瞧了瞧,狠狠心把悬着的碧纱帐挑开。
床上大红锦被裹成一团,缩在最裡面的角落裡。
“世子,该起了。”
圆鼓鼓的一团颤巍巍,隔了一会,才传来闷闷的声音:“可是先生来了?”
站在床下的如梅听了這话好笑又心疼:“世子睡糊涂了不成,先生在外头王府裡住着呢。”
裹在被子裡的人愣了下,這才反应過来,是啊,眼下哪還有什么先生。
被子裡露出一张白嫩的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因刚从被子出来,脸颊微微泛红,乌黑的头发有几根贴在脸上,水汪汪的眼角带着粉晕,眼尾翘起,有一种迷离之态。
小丫头心生侥幸,好在昨日那些人沒有坚持留在裡面伺候,不然這副样子叫她们瞧见了,哪有不怀疑的。
姜钰强撑着困意睁眼,如梅往她手裡递了杯水:“世子喝口水解解困,咱们刚来,得小心些,免得那些人胡乱往我們這裡塞人。”
這时候外边又走进来三個丫头,這些丫头都是她从晋阳带来的,只十三四的年纪,又初来乍到的,姜钰喝了口水,不由有些头疼。
在此之前她想過从晋阳過来不会好過,可沒想到刚過来便落到此等人为刀俎的境地。
大齐建国一百多年,历八朝,到了如今的陛下,已经是第九個皇帝了。
晋阳原不叫這個名,是齐国临近的一個小国,后受周边小国骚扰,晋王寻求齐国庇佑,归顺齐国,齐国皇帝赐封原晋王为晋阳王。
這些都是老黄历,现在的晋阳已经是齐国最大的异姓封地了,晋阳人擅骑射,兵强马壮,一直以来都是历任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生怕晋阳王想起自己祖先也是独成一国的皇帝,一個不满就拥兵打過来。
姜钰的祖父在世那会是晋阳最鼎盛的时期,当时的孝景帝怕老晋阳王生事,先是将妹妹昭惠公主赐给老晋阳王为妻,沒两年又将顺国公之女赐给老晋阳王为侧妃,老晋阳王是個好面子的人,孝景帝如此给他面子,他自然也不会乱来,晋阳到底是不能和整個齐国比,真打起来晋阳讨不了便宜。
老晋阳王去后,晋阳一年不如一年,這仗更是打不起来。
這几年晋阳闹了几回干旱,边境又总有部落小族前来骚扰,折子雪花似的往京中送,就是不见朝廷有什么动静。
陛下恨不得除去晋阳,又怎会派兵送粮,晋阳越弱,朝廷才能更安稳。
如今不仅仗不能打,晋阳還要想法子讨好京都的陛下以求庇佑。
趁此机会,陛下下旨命晋阳王送子入京,說是陛下思念昭惠公主這個姑母,昭惠公主已去,便想见见昭惠公主的后辈,大齐封地藩王无旨是不能随意外出的。
姜钰是晋阳王世子,陛下并未指明让她入京,一般人都不会将所出嫡长子送出去为质。
陛下旨意送达晋阳后,晋阳王妃跪求晋阳王数日,想要晋阳王送侧妃所出庶次子入京,奈何晋阳王偏宠妾室,硬生生的叫妾室的几滴眼泪哭软了心,不顾发妻嫡子,将膝下嫡出世子当做弃子送入京城。
对于這個结果姜钰是一早就想到的,晋阳王妃不受宠爱,晋阳王真正宠爱的是他那位侧妃张氏,当年更是传出若张氏能生下长子,他便废掉王妃,改立张氏为正妃,向朝請封张氏所出之子为世子。
晋阳王妃与侧妃张氏一前一后怀孕,为了保住王妃和世子之位,硬生生将姜钰這位姑娘說成了小子,可怜姜钰那会刚落地便听屋裡头一阵欢呼,說是生了位公子,可把她给吓坏了,以为自己這是投胎转世变了性别。
沒想到后来的结果還不如变了性别,因是嫡长子,晋阳王便是偏宠妾室对第一個儿子也很重视,她一個假小子,做了王府的世子,战战兢兢的活了這么多年,生怕被侧妃的人抓着把柄,到时候不仅仅是假小子的事了,他可是入朝請封過的世子,犯的是欺君之罪,陛下甚至可以以此为由出兵晋阳。
這回可好了,一道旨意,将她送到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眼下她刚過十三,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再過几年只怕是不好瞒了。
吓得晋阳王妃差点去向晋阳王說实话,這会若是坦白,晋阳王气归气,却也不得不替姜钰一起瞒着,改送别的儿子入京,毕竟让人发现姜钰的女儿身对晋阳也是一個威胁。
可姜钰還有個弟弟,若她不入京,以晋阳王对侧妃的偏宠,很有可能让她弟弟入京,那时晋阳王妃唯一的儿子入京为质,她的女儿身又曝光,她们娘三就一点希望都沒有了,還不如她入京拼一拼,在京城抱到几個大粗腿,将来能护着母妃和弟弟。
临来时晋阳王妃抱着她哭,又怨晋阳王心狠,骂了晋阳王好久,正好被過来训话的晋阳王听见了,這就尴尬了,娘俩虽然经常背后說晋阳王坏话,却从沒被晋阳王听见過,不過既然被听见了,晋阳王妃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同晋阳王干了一架,晋阳王沒想到晋阳王妃会突然动手,所以這场干架是晋阳王妃单方面压倒性胜利。
晋阳王妃一想到都是因为晋阳王偏心,自己的宝贝女儿才会离开自己,入京为质,怒火就腾腾腾的上涌,捏着晋阳王的脸,指甲都要陷到他肉裡了问他要不要脸。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晋阳王也沒脸对姜钰训话了,只是给了早就替她准备好的银钱,嘱咐她好好讨好陛下,這点不用他吩咐,姜钰是去做质子的,为了更好的生活條件她也得卯足了劲的讨好陛下。
京中有晋阳王府,当年晋王初归顺齐国,一直都是住在京城为质的,本以为会住在那裡,那样還好些,自己能当家做主,昨日刚到那裡,便被宣入宫中带到了此处,先生幕僚和那些伺候的仆人自是不能跟进来了,只這自小贴身伺候的四個丫头跟了過来,虽做事稳妥,到底不過十三四的年纪。
如梅伺候姜钰梳洗,汀竹拿出香料盒往镂空凤鸟香炉中添了一勺,炉上升起袅袅青烟,姜钰闻着香气犯困,如梅见她伸着胳膊,眼睛都快闭上了,提醒道:“世子忍一忍,等您见到陛下,說些好听的讨好陛下,咱们的日子就好過了。”
在這皇宫中得陛下喜爱日子自然好過,可她一不是陛下妃嫔,二不是陛下皇子,只是晋阳送上来的一個质子,想要讨好陛下,谈何容易。
她前些日子便到了城外,在城外驿站住了好几日直到昨日才入城,到现在别說是陛下了,一個能說的上话的大人物都沒遇见,明摆着就是陛下要给她一個下马威或是陛下压根就不记得她這個藩地上来的质子了。
她正想着,胸前一痛,嘶了一声道:“冬日裡衣裳穿的厚,便不用裹了吧。”何况她這点小馒头裹不裹都一样。
如梅手裡拿着裹胸布一圈一圈的把她的胸勒严实:“王妃吩咐了,要裹紧一些,免得长出来了。”
人家姑娘這個年纪都吃补汤丰胸,她這倒好,裹的严严实实的,就怕长出来。
姜钰倒也不甚在意胸,毕竟比起胸,還是命更重要,就是這裹的她有些不舒服。
外面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太监喊了一嗓子,說是皇后娘娘召见,如梅慌忙替她穿好了外衣,如兰捧着红帕子把她平日裡佩戴的玉取出来挂在她腰间。
汀菊见她要出去了,忙道:“世子還沒吃东西呢。”
“见皇后娘娘要紧,回来再吃。”
“這哪成,世子从前都是按着时辰吃东西的,见皇后娘娘還不知要耽搁多久。”
這傻姑娘,還沒意识到眼下处境已经不是在晋阳那么自在了。
也不知是外面的太监听见了還是怎么了,鄙夷的嗤了一声,扯着嗓子喊:“世子,莫要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小丫头汀菊气红了眼,撇着嘴抱怨道:“哪有這样的,连饭都不让人吃了。”
如梅瞪了她一眼,姜钰笑着說:“好了好了,别气了。”她掐了把汀菊肉乎乎的小脸蛋:“皇后娘娘那裡還能缺了吃的不成。”若皇后娘娘仁慈,她還能腆着脸在皇后娘娘那吃点。
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乾宁宫的小管事太监张春带着她七拐八拐的到乾宁宫时,皇后娘娘凤驾去了乾元宫,她只能坐在偏殿等皇后娘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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