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张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袍裹住她,“谢世叔,那边小阁楼中,我命丫头备了换洗衣物。”谢四爷点点头,抱着谢流年走向小阁楼。张雱嫌他慢,伸手挟着他,施展轻功迅疾去了。
韩老太太一众人等還沒走到池塘边,谢四爷手中牵着身穿天蓝色衫裙、一脸恬净笑容的谢流年迎面而来,“小女顽劣,兴师动众,惭愧惭愧。”谢四爷温文从容一如往日,不過如此仔细观看,会发现他眼睛自始至终冰冰冷冷,沒有一丝暖意。
韩老太太慈详笑笑,招手叫谢流年,“好孩子,快来外祖母這儿。”這小丫头不只毫发无伤,且衣着整洁,饰物光华,举止得体。本想让人看她那幅狼狈形容,竟是失算了。
自己预想中的情形是這样的:待一众人等走到池塘边,只见地上横躺一位女孩儿,衣衫不整,形容狼狈,若是醒来后再哭闹一番,那便更好了。“庶出女孩就是不尊重”“沒教养”,贵妇们自会偷偷這般议论。她這样的身份又不打眼,并不会有人大张其鼓的害她,自是她贪玩任性所致。今儿来赴宴的小女孩儿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怎么個個好好的,只有谢家庶出的七姑娘出了丑?素日顽皮不尊重,可想可知。
不過,不是派了两個得力丫头么?趁无人时推她落水,之后一個回来报信,一個看守在池塘边?报信的那個倒是见着了,看守的那個呢?办事如此不力。韩老太太看看池塘边仿佛只有谢四爷跟他毫发无伤的小女儿,心中疑惑。
谢四爷拉着小女儿不放。谢流年冲韩老太太曲膝行礼,笑的很乖巧,“老太太,我知道自己太顽皮,爹爹已经骂過我了。”能管我的人已经管教過,不劳你這外人多费心。
“你這调皮孩子。”韩老太太嗔怪道:“怎么非闹着要到水边玩?還闹着要照水镜?已是六七岁了,還這般任性。”要不然,你怎么至于掉到水裡去。
“老太太教训的是。”谢流年模样很乖顺,“往后再不敢了。”這老太太說人话也好,說鬼话也好,反正做晚辈的只管点头,绝不忤逆她,绝不反驳她。
韩老太太语重心长的交代,“你莫要口不应心,要真的改了方好。若不然,再掉到水裡,焉能回回有這般好运?”這小丫头是真温顺,還是另有居心?
谢流年露出迷惘的神色,愣了愣,方陪笑答道:“是,老太太。”谢四爷浅浅一笑,“岳母教训的是,這丫头端的顽皮淘气。”父女二人容貌相似,言行举止,也极为相似。
两個大丫头推着一個浑身湿漉漉的小丫头走了過来,口中训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水裡好玩么?特特的跳下去!”小丫头身穿蓝衣蓝裙,身量和谢流年颇为相近。
小丫头哭道:“再不敢了,求姐姐饶了我!天气热,我贪凉在水边洗手,不知哪位姐姐要捉弄我,推了我一把!”我不是自己在下水的呀,是被人推的!
“又撒谎!”大丫头很是不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谁闲着沒事推你入水?很有趣么?咱们是来韩府做客的,不得胡說!待回了南宁侯府,我必回了夫人,清白处置于你!”
跟着看热闹的女客很是不少。這会子不少人抿嘴笑,看看,明打明的,有人要推這谢家七姑娘入水,结果推错人了,推了個南宁侯府的小丫头!虽然谢探花和谢七姑娘口中唯唯诺诺,可是长眼的人都看见了,人家谢七姑娘从从容容、清清爽爽的,哪有落水的样子?饶是如此,当着长辈的面也绝不說一個“不”字,任由韩老太太一再训斥,真真有涵养。谢探花倒也罢了,向来萧萧肃肃,名士风流,难为谢七姑娘小小年纪,也有如此雅量。家学渊源,真是家学渊源。谢家子弟,衣冠磊落;谢家女儿,也是闺英闱秀,不可小觑。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原来不是小七。”四太太见了谢四爷和谢流年,听說实情,长长出了一口气,“幸亏不是,否则,我回府如何跟老太太交代?”好了好了,愁云消散。小七并沒有丢人,自己回家也不怕挨骂。
回到谢府,谢四爷把小女儿带到书房细细盘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流年快活的眨眨眼睛,“爹爹,我如她们所愿落了水,才知道她们究竟要做什么呀。”看她们后来的反应就知道了,是要自己出丑,不是要自己的命。细细考究起来,跟菱香榭事件是同一性质。
韩老太太也在紧锣密鼓的查证,“看守的丫头哪去了?還沒找到,還沒找到?找到了,被人从背后打昏,扔在阁楼中?”无端被坏了事,沦为笑柄,韩老太太眼中要喷出火来,“废物!要你何用!”在韩家你還能被人暗算了,真有出息!
因這事韩家上上下下都是不知情的,韩老太太愤怒過后,只好罢了。這回算你走运,看看下回,你可能躲得過!本来,念在上苍有好生之德,我并不愿下杀手。可事出无奈,罢了,罢了,若有什么报应,全报在我身上便是。我已行将就木,還怕什么。只要女儿過的好,外孙女過的好,我這一生,也就无撼了。
七月十八日,普济寺佛会,韩老太太這虔诚吃斋念佛的人自然要到场听高僧讲道。四太太到谢老太太跟前告假,谢老太太准了。四太太要带谢锦年、谢流年同去,谢老太太也点了头,“那日人必定会多,多带人手,看护好两個丫头。”并沒反对。
四太太命人送信到韩府,“日禺时分准到。两個丫头依您所說,素服前往。”韩老太太微微一笑,谢七姑娘,你莫怪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长的這么好。
人定时分,张雱和沈迈一起出动,去做些违法乱纪之事。张屷命人放了一池子温水,又跟解语商量,“您换几個丫头给我吧,小不点儿来了,我不能再使唤小厮。”解语笑着答应,“好。”答应完,自己找了個沒人地方偷偷笑了半天。“她都答应嫁给我了,我自然要待她好。”小不点儿答应嫁给他了!哎哟不行,肚子疼。
“爹爹,您真的把谢世叔也偷来了?”张屷听到院中有声响,忙迎了出去。看见沈迈笑咪咪抱着谢流年,张雱却是带着谢四爷一起的,脱口而出。
谢四爷淡淡一眼瞥過来,张屷心中一惊,忙行礼问好,满脸陪笑,“世叔,請!”把谢四爷让到屋裡坐下。之后,解语带着丫丫、小不点儿去游水玩耍,男人们端坐着商量正经事。
“……定海侯府世镇浙江,不知是有私般下海,還是常常剿灭海盗,总之家资饶富……历代定海侯向来姬妾众多,庶子庶女众多……上一任定海侯丁奎,也是如此,家中有几十房美妾,庶子十二名,庶女十九名……”
“韩老太太名丁芸,是嫡出幼女。丁芸幼时,定海侯有一宠姬白灵儿,腰如杨柳,肤如凝脂,性情柔顺,定海侯十分宠爱。白灵儿育有一女丁菱,生的粉团儿一般,如珠如玉,定海侯爱逾性命。不幸,白灵儿和丁菱被得道高僧指为‘不祥之人’。果然,丁菱三岁那年,母女二人咳嗽不止,吐血,胸痛,渐渐消瘦,面无人色。”
“定海侯不信這個邪,却又不得不信這個邪,最后眼睁睁看着爱妾爱女,不治身亡。他前前后后請了五名医术精湛的大夫查验白灵儿和丁菱的饮食、药方,全都不得要领。到最后,连定海侯也相信了,白灵儿和丁菱确是不祥之人。”
谢四爷神情凝重起来。沈忱继续侃侃而谈,“我也是查了又查,請教不少名医,方才知道原因的。若一個人长时期食用很微少的砒霜,时日久了,便会咳嗽、吐血、胸闷、消瘦,真至身故。”
那是自然。解语忙裡偷闲,過来听了一耳朵,心中明了。一個正常人若是长期微量服用砒霜,会导致肺癌。解语前世曾听說過這样的案例,最后水落石出是因为罪犯受不了心理压力自首的,并不是查案查出来的。可见,這种罪犯形式确实很隐蔽。
沈忱面有厌恶之色,“您看吧,七月十八日普济寺佛会上,小不点儿准会偶遇一位‘得道高僧’,說她是不祥之人……”說不准有人当时就信了。若当时不信,過后小不点儿像一朵花儿似的渐渐枯萎,也由不得人不信。
沈迈大怒,“這歹毒恶妇!我一刀杀了她!”对個孩子下手,真他娘的无耻!张雱摇头,“不成!一刀杀了她,实在太便宜她了!”這种女人,应该让她身败名裂,被世人唾弃。
谢四爷脸色雪白,身子微微发抖,“小七,吃過了?”砒霜?谢家什么时候会有砒霜?沈忱忙安慰他,“谢世叔您放心,哪能呢?小不点儿从未吃過。”那晚听到那费嬷嬷发狠,“若实在沒法子,少不得要斩草除根,让她们跟白灵儿一样!一天一天慢慢折磨死!”之后费心费神查了不少陈年旧事,方才真相大白。小不点儿的饮食是格外留意的,哪裡许人做手脚。
张雱拍了拍谢四爷,“晚鸿,不必忧心。”有我們呢,小不点儿沒事。岳池推了推张屷,“你岳父吓坏了。”谢四爷也算是個镇静的人,這会儿额头流下冷汗,嘴唇啰嗦,风度全无。
這一推,发现张屷也不对劲,身子僵僵的。伸手一摸,张屷手冰凉。岳池对张雱使個眼色,张雱過来揽着张屷柔声哄他,“乖儿子,沒事,小不点儿好好的。”
大晚上的,吓着這么多人。沈忱抓抓头,歉意补充,“韩家我也查了,倒是干干净净的。”至少沒出過人命。韩司业有两房老姨娘,根本沒生過孩子,也沒什么宠爱。故此,韩老太太自娘家学来的這本事,一直沒用上。
见谢四爷脸色青白,沈忱劝解的說道:“尊夫人倒是一心觉着锦年才是最好的女孩儿,并未把小不点儿放在眼裡。”在四太太看来,谢锦年這嫡女,和谢流年這庶女,根本沒法放在一起比。蔑视虽然蔑视,她尚不至于出手害人,她也沒那么狠心。
韩老太太想必是幼年时被丁菱抢走不少关注,抢走不少定海侯的父爱,故此,对小不点儿敌意很深。坚持认为是谢流年防碍了谢锦年。
“既如此,她该把独养女儿嫁到不许纳妾的人家。”谢四爷缓缓說道:“宁晋厉氏,临海平氏,都是四十无子不许纳妾的人家。”天底下又不是家家纳妾,你受不了庶子庶女,嫁那些人家去。
“厉氏和平氏,家规严了些。”沈忱笑笑,“听說厉氏和平氏的家长,很有些不近人情。”丈夫是不纳妾了,公婆严厉的很。哪像谢家,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是菩萨心肠,都是随和性子。
谢流年游水出来,机灵的上了桌子,叉着小蛮腰,气势万千,“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我有法子对付她!”不必动刀子,不必急头胀脸,一個小女孩儿出面对付她,足够了。
本来,谈论這么一件毒辣阴沉之事,众人心裡都是沉甸甸的,神色凝重,气氛压抑。偏偏小小年纪的谢流年高高站在桌子上,斜视众人,一幅睥睨天下的傲慢模样,小孩大人样,很逗乐。
解语张开双臂,谢流年粲然一笑,扑到解语怀裡。解语神色温柔,轻言细语,“小不点儿乖,你只管做個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這些麻烦事,大人自会办的妥妥当当。”疏忽了,不该让小不点儿听到這阴毒事。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一样,是应该是受到保护的。
“伯母,我是大姑娘了!”谢流年调皮的眨眨眼睛,小小脸庞灿烂明悦,“只有我出面,才能兵不血刃。”大人们要做什么事自然也容易,可未免兴师动众的。既然這阴谋是对着自己,就由自己出面迎战好了,怕她不成。
众人都舍不得,“小不点儿你太小了。”“小七,不许闹。”你当這事好玩么,一点也不好玩。谢流年笑嘻嘻的,“也不能一辈子把我关在温室裡呀。”有些风风雨雨,总要自己去面对的,难道一辈子做小孩?
解语和张雱埋头商议,“解语,我看小不点儿兴高采烈的小模样,仿佛很好玩似的。”“我是怕吓着小不点儿,其实小不点儿若胆大不怕,倒也使得。”解语担心的是儿童心理健康,不過看看眼前一脸明媚笑容的小姑娘,似乎這担心可以拿掉。
议来议去,最后决定:到了那一日,解语和丫丫也去到普济寺,见机行事。“总要那老太太发了招,咱们才能出手,一招制敌。”
到了七月十八這日,普济人头攒动,人山人海。韩老太太早在轩敞的偏殿前排坐着,让她意外的是,谢老太太也来了。她不是一向不爱凑热闹的么?韩老太太心中疑惑,却只笑容满面的行礼问好。
听完高僧讲道,韩老太太邀請谢老太太“到后院厢房坐坐,這儿的素斋很有味道。”到了個僻静厢房,果然尝到了美味斋饭,且有清新绵软的新茶。
韩老太太先是把四太太打发了出去,“阿凝,屋后有株千年老槐,你带锦儿去看看。”她心疼爱女,更心疼年幼的外孙女,并不想她们留下来。“你们且置身事外,万事有我。”
然后,“得道高僧”来了,下了“不祥之人”的断语。谢老太太气白了脸,韩老太太面带感概。這房中只有自家儿媳妇、族中两個侄媳妇和谢家老太太,若谢老太太知趣,自此后把谢七姑娘发配到庄子上,或关到后院僻静小院中,便万事皆休。上天有好生之德,何苦来,虽是小小庶女,到底也是一條人命。唉,人老了,心肠越来越软。
“不祥之人”?在场韩氏诸人都用或挑剔或厌恶或惊疑的目光打量谢流年,阿凝家中這相貌美丽的小庶女,竟是不祥之人。那可要小心再小心,不可因她一個,带累坏了全家。
所有的猜测全被证实,韩老太太果然是要复制当年的阴谋诡计。众目睽睽之下,谢流年一派天真的询问韩老太太,“請问,什么是砒霜?”
韩大太太看着這花朵般的小女孩,心生不忍,温和說道:“孩子,砒霜有时可用来治病。不過大多是用来害人性命的。”砒霜可以入药,但需极为慎重。
韩老太太心中一颤,這小丫头,她怎么会提到砒霜!难不成是泄露了行藏?不会不会,不应该,多少年了,从无人发现過。
“怎么会问砒霜呢?”不少人好奇,低头询问谢流年。谢流年神色单纯,“昨晚,我梦到一位好看的姨姨跟我說话。她說,一個人如果每日服用微少的砒霜,长此以往,会……”
“会怎样?”女人哪有不八卦的,听到“每日服用微少的砒霜”這样的话,一個比一個兴奋,迫切问道。谢流年环顾屋中诸人,声音清脆悦耳,“会咳嗽、吐血、胸闷、消瘦、一病身亡!会成为不祥之人!”
“唉,你听說過么?一個人如果每日服用微少的砒霜,长此以往,会……?”韩老太太两個族侄媳妇你问我,我问你,结果個個摇头。活了几十岁的大人還不知道,一個六七岁的小女孩从哪裡知道的?自然是真的被人托了梦。此时,众人心中都已明了,“哦,原来這便是所谓的不祥之人。”
韩老太太微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乱說什么。”心中狂波巨浪翻腾,她怎么会知道的?她怎么会知道的?难道真是白灵儿托梦?
“小七,给你托梦的姨姨,长什么样子啊。”谢老太太低下头,柔声问着谢流年。谢流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穿着雪白的衣服,腰好细好细,脸很白很白,眉间有一颗红痣,眼睛泛着水光,可好看了。”
韩老太太应声而倒。白灵儿,正是爱穿白衣,腰细,肤白,眉间有一颗红痣,爱哭。谢流年凑近韩老太太,声音低而冰冷,“她說,她叫白灵儿。她說,你欠她的,她会一一追讨,连本带利。”
韩老太太昏死過去。谢流年转過身,笑咪咪看着脸色灰败的“得道高僧”,“阁下好像出了什么岔子,不祥之人,似乎不是我。”你丫收了多少钱,昧着良心害一個素不相识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說:這算阴谋结束了。不過還来不及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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