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黄哥一面喝着咖啡,一面在白板上记录,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
徐钰简单介绍了下目前收集到的關於陶先勇的信息。
邵知新听着,总算是知道那股熟悉感来自于哪裡了。
不是那篇文章,文章裡不会写相关人员的真名。是陶先勇作为本地成功企业家,曾经给他们学校捐過款,還发過一项以他名字命名的奖学金。
难怪他会觉得耳熟。
邵知新在搜索引擎裡敲入关键字,翻找了一下,惊讶发现陶先勇本人就曾公开提起過他女儿的過往,而且不止一次。
他心下生出些难以形容的异样,又琢磨不准,觉得兴许是他们敢于面对呢?
還沒把內容看完,法医也過来了。黄哥扭头问:“老张,能确定死亡時間了嗎?”
法医火速洗了個澡,但身上還带着点味道,主动站在较远的位置沒有靠近。
当然也是因为他觉得办公室裡那些杂糅的臭味沒比他這边更好闻。
“暂时不能,因为我不确定凶手对尸体做過什么处理。”
张法医朝电脑前的技术同事示意,让他把现场照片调出来。
“死者的衣服有点奇怪。你们看啊,他的衬衫跟裤子上全是褶皱,从褶皱的形状跟部位分析,像是被什么东西绑過一样。我怀疑陶先勇死后,有人用类似床单一样的物品在他身上裹了一圈。”
众人身体前倾,紧盯着屏幕上放大的照片细究,神情中透着呆滞,双眼目不转睛。
局部的照片一张张从屏幕中闪過,真实而诡异的颜色混在一起,让邵知新很不习惯。对着沒看多久,刚喝进肚子的半杯咖啡已经开始在胃裡狂啸着翻涌。
他别开视线,将不适感强行控制在干呕的范围。
周遭数人顶着熟透的黑眼圈朝他看来,邵知新磕绊地道:“我……我间歇性晕光。”
黄哥真切同情地道:“那你挺惨的呀,祝你早点好起来。去那边吹吹风,别把大家的胃酸都带出来。”
邵知新赶紧跑到窗户边,将头探出去换了两口气。
张法医還泰然自若地跟大家分享:“对吧,尸体脚部跟头部的腐败速度,也有些微的差距。”
徐钰问:“這說明了什么呢?”
张法医两手一摊:“這是你们的問題。”
邵知新转過身,习惯性从人群裡寻找何川舟的身影。后者随意搭着條腿,自然而然地接過话题道:“陶先勇楼下的住户裡有一個是宝妈,孩子刚出生一個多月。她神经很敏感,长期得不到休息所以作息不定。她說,差不多一周左右之前,具体是哪天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坐在厕所裡休息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管道裡有水声,持续了很长時間。”
她說话的语气不急不缓,面容沉静,但总是带有一种从容在握的气场。
“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我們在浴室裡做了一個实验。那個宝妈确实在楼下听见了相似的水流声。”何川舟抬高视线,落在白板上,“因为浴缸漏水。”
黄哥拿着笔潦草记录,边說边写:“所以,凶手在杀人之后,为了防止死者的皮肤被水浸泡,找了一個防水材料把尸体包裹起来,放到了浴缸裡。”
何川舟接着补充道:“陶先勇的家虽然不常住人但是家具跟家电都很齐全。有一個冰箱還有一個专门的冰柜。保洁說,家裡面沒人的时候一般是不开电闸的,可是我在冰柜裡发现了少量的水。”
“浴缸的长度是17米,陶先勇的身高是1米81,加上外层的包裹材料厚度,将他平放进浴缸后,脚会往上翘一点。
“凶手把提前冻好的冰块一起放进浴缸,冰化成水后从浴缸裡漏下去,所以楼下的人听见了水流声,而脚的腐败速度比其余部位要快一点。”
黄哥在白板上继续写:“所以凶手有钥匙,可以随意出入這個房间。”
何川舟闭着眼睛沉思片刻,犹豫着给了個矛盾的评价:“我认为凶手对于如何控制死亡時間其实并不清楚,他不专业,他只是希望适当地误导一下我們。整個现场布置得……嗯……既缜密又粗糙,既充分又大意。做得越多,反而留下了一堆的破绽。看来是個新人,不是個变态。”
邵知新现在对“新人”這個词的反应要更加强烈一点。
他暗中思忖了会儿,新人的反义词原来是变态嗎?
邵知新回到座位,举起右手谨慎发言:“如果凶手需要有钥匙的话,那保洁跟保安的嫌疑是不是就很大?”
黄哥說:“這個先不谈,我們先把线索整合一下。”
他走到另外一面,在空白的地方写了個“窗户”,用手背轻叩板子,說道:“客厅临窗的位置有被雨水打過的痕迹,但窗户关着。”
众人点头。
何川舟說:“a市二三月不常下雨,我沒记错的话,除了今天,上次降雨应该是在3月21号到3月23号之间,再往前是3月1号那天才下過一场暴雨。”
徐钰拿出手机,手指飞速滑动:“我們后来去医院找過保洁,這是对话录音。何队让我確認的几個問題,我先找一下。”
她翻到音频文件,将音量调到最大,放在桌角处。
前面一小段是无关对话,随后是徐钰那熟悉的柔和音线。
“你這個月在陶先勇家的打扫工作是怎么安排的?”
保洁的普通话不大标准,咬字听着含糊:“我不记得,我要翻一下那個记录。”
半分多钟的沉默裡夹着保洁粗重的呼吸声。
她声音很大,凑近了对徐钰道:“我是14号的时候,陶先生给我打了一個招呼,說他這两天可能要回去住一会儿,让我提前搞一下卫生,我15号過去,然后给他发信息確認。”
“一般来讲啊,陶先生不住的时候会再给我打個电话,让我把床单什么的洗一洗换一换。他以前都是住两天就离开的,可是這次我等了很久他都沒给我发消息,我打他电话嘛他也不接。到25号,我每個月惯例会去清清灰尘,我就想要么去看看。结果一进门,哎呀,吓死我了!”
徐钰安抚了两句,又问:“你觉得陶先勇是個什么样的人?”
保洁“呲”地吸了口气,略带纠结地道:“我真不知道,我平时很少跟他见面,都是错开時間過去打扫的。不過陶先生人挺好的,他人很好的。他……给钱很爽快,不拖欠工资,也不找我麻烦。我挺喜歡在他家做事的。”
徐钰问:“那你15号過去打扫的时候,客厅的地板拖干净了嗎?”
“那肯定的呀!”保洁听到這话激动起来,原本就高的嗓门像是在嚷嚷,“他一個月给我四千块钱工资诶,就扫一两次,顶多三四次。我每次去不打扫得干净一点我這钱都拿得不安心。而且我要是地都拖不干净被他看出来,我工作就沒了!四千块啊!我很认真打扫的!”
“好的好的。”徐钰忙跳到下一個問題,“那你为什么第一時間不選擇报警,而是联系门口的保安呢?”
“啊……”保洁古怪地支吾起来,最后敷衍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啊。”
徐钰笑了:“你不知道?”
“不是,主要是陶先生跟他很熟吧,比较信任他,让我有什么事都先去找他。還特意跟我叮嘱過很多遍,不允许其他人随便进那個房子,更不能随便动他柜子裡的东西。我一进去看见陶先生被人杀了,我這脑子,我這……就一瞬间眼睛都黑了,光想到给他打电话了。”
徐钰“呵”了一声:“那位保安觉得是意外,你觉得是他杀,你们两個的观点挺有意思的啊。”
保洁似乎被吓到了,之后开始反复地說“我不知道”、“我随便猜的”。
徐钰按下暂停。录音骤然结束,使得房间裡的安静变得尤为突出。
她說:“沒什么其它重要的了,后面她不肯說了。”
众人调整坐姿,外套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
何川舟整理了遍思路,顺着先前的话题往下道:“所以雨渍应该是3月15号到23号之间留下的。”
张法医說:“虽然具体時間我還不敢保证,但死者的死亡時間肯定是在這個范围之内。”
“所以凶手杀人之后,再次回到现场,调整了尸体姿势伪装成意外现场,并特意把窗户给关上了?”邵知新觉得這事简直匪夷所思,他挠着自己的头发,真诚发问,“为什么呀?”
何川舟說:“关窗的不一定是凶手,也可能是其他人。”
邵知新:“啊?”
何川舟站起身,从黄哥手裡接過笔,在空白的地方画了個房间的草图。
“我不知道大家是個什么习惯,反正我在家裡的时候,不喜歡把所有的门都开着。尤其是卧室跟书房的门。
“我偏向于认为,陶先勇死亡后,被人放到浴室裡,還沒来得及进行转移的期间,第二個人出现了。他過来之后,可能下完雨的天气還很潮湿,也可能是风很大,反正他第一時間把窗户关上了。”
何川舟在草图上画了几條路线。
“他喊陶先勇的名字,但是沒人回应。于是他先去了书房,紧跟着是卧室、与卧室临近的這個厕所,最后是靠近大门的厕所。在這儿看见了尸体,惊慌失措中离开了。”
徐钰摩挲着下巴,疑惑道:“那這個人看起来跟凶手沒关系啊,为什么不报警呢?”
“也许不想让人知道他跟陶先勇之间的关系吧。”何川舟把笔還回去,“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黄哥說:“我赞同你的猜测。我觉得這個逻辑更合适一点,否则无法解释凶手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去关個窗户。而且技术人员在窗户把手上提取到了多個完整指纹。凶手都提前准备那么多了,戴個手套不過分吧?”
一同事举手道:“另外還有一点。保安、保洁,陶先勇,其实都是老乡诶。”
邵知新:“老乡很重要嗎?”
黄哥笑着說道:“老乡很重要。团伙作案的许多人都是老乡,你看古代搞起义的一帮亲信都是老乡。当你亲戚朋友不够多的时候,老乡某种范围内,等于自己人。”
邵知新宛如一只迷途羔羊,虚心求教:“所以我們的调查重点,到底是不是保安跟保洁?”
何川舟往自己的桌子走去:“我倾向于不是。他们两個人虽然鬼祟可疑,但不一定是凶手。逻辑上对不上。”
“保安在现场乱逛感觉只是为了找某個东西。听保洁的口供,她更害怕的也是别人动陶先勇家裡的某样物品。等保安处理完,洗完手,他们就报警了。可是真正凶手有這裡的钥匙啊,不用等到最后时刻才着急忙慌地进行处理。這很违和。”何川舟端起自己桌上剩着的半杯水,喝了一口,“不過你们也可以做做保安的流动调查,再確認一遍。”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沒人提出异议,觉得她說得确实很有道理。
邵知新下意识地问了出来:“那凶手到底是谁?”
“我怎么知道?”何川舟半坐在桌上,单手支撑,“我又不是先知。”
邵知新心道,哇靠,你居然還說自己不是先知嗎?
你不是有着“上帝之眼”的人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