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是不是天赐良机
刘天和号松石,资历很老,乃是正德三年的进士,比张潮张老师還要早。而且能力也很强,事业心也不缺。
就是此人在朝中沒有太過硬的人脉,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西北边镇打转,在甘肃、陕西、三边干了一遍,就是沒有在京师刷過存在。
但刘天和還是凭借過硬的功绩,一直做到了三边总督,還把官衔加到了兵部尚书。
在秦德威的丰州大捷之前,嘉靖朝督抚对北虏作战的斩首记录应该就是属于刘天和的,曾经创下過斩首四百多的战功。
在歷史上,刘天和還有個孙子叫刘守有,比爷爷還要出名。
這孙子在万历朝的后张居正时期,干到了正一品左都督、太子太傅、锦衣卫都指挥使掌卫事、缇骑总巡捕。
此时此刻,看着手裡的七八份名帖,刘天和只要不是老年痴呆就能猜得出来,朝廷肯定发生了什么自己還不知道的变故。
虽然刘老大人即将致仕,已经无欲无求,但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随后他便对长随吩咐道:“你去找人打听!”
大人物都要讲究一個镇静,哪能亲自慌慌忙忙的到处探风,一点体面都沒了。
一個时辰后,這长随就回来了,对自家老爷禀报道:“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坏消息。”
刘老大人亲临一线久了,是個很接地气的人,长随又是個跟随二十多年的老人,也敢和自家老爷說笑。
刘天和便笑骂道:“你這刁才,倒是学会卖关子了!好消息是什么?”
长随答道:“好消息就是,今日朝廷诸公廷推兵部正堂官,老爷你被列为备选,奏报给天子了。”
大明以京师为贵,但凡是督抚回京任职都是为升迁。
刘天和听到這個消息后,顿时就愣住了。
在边镇熬了這许多年,心态早就磨平,已经对入朝完全不抱希望了,突然听到這样消息還是很震惊的。
今天這又是什么情况?铁树开花了?临到致仕反而更上一层楼?
他要有這种人脉,何至于在西北干了二十年?還是說,自己多年任劳任怨,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一瞬间,這個老帅想到了很多,无数過往画面不停闪现。
寒窗青灯下的苦读,考场上的奋笔疾书,第一次站在边墙上的踌躇满志,第一次临阵指挥杀敌
心情突然就激荡了起来,站在长随面前的刘老大人不知不觉走神了。
“老爷?老爷?”长随连忙又轻轻唤了几声,让刘老大人回過神来。
然后他不敢继续卖关子了,万一弄出個大起大落心情,让老爷挂了就亏大了。
所以就赶紧說:“坏消息就是,备选不只老爷你一人,另一個是督师东南的秦中堂。”
刘天和:“.”
踏马的就知道,事情不会這么简单!坐堂兵部尚书怎会平白无故的送给自己!
他总算明白,张璧让自己“风紧扯呼”是什么意思了!
秦中堂是什么人,大明官场上谁不知道?
再看看那七八张名帖,刘天和還明白了,這七八個人大概并不是一路人。
裡面肯定既有想劝自己退让的,也有想劝自己不要放弃的。
“依小的看来,還是别趟浑水了,還是早点抽身走人吧!”长随很诚恳的建议說。
刘天和却狡黠的笑了笑,“为什么要早点抽身走人?难道那秦德威還能吃了我不成?”
老长随忍不住又提醒說:“老爷這是有人想利用你啊!”
“那我也不能白让人利用了,也可以反過来利用别人!”刘老大人很有点逆向思维精神。
长随很奇怪的问:“那老爷你想干什么?”
刘天和捻着白胡子,若有所思的說:“你說,如果我让幼子去拜礼部的张尚书为师,他会不会答应?或者换成户部的王尚书?”
长随惊道:“那四爷岂不就成了秦中堂的师弟了?”
“所以這是天赐良机啊。”刘天和說,“平时還沒有理由呢!”
還沒等刘天和再說什么,会馆的管事又领了個人過来。
刘天和对此十分不满,即便自己即将致仕,就不要排场了?怎能不经禀报,就随便直接带人到自己面前?
但被带過来的人马上就自我介绍道:“晚辈吴舂,奉首辅之命,邀請老大人赴宴!”
刘天和心裡暗暗吃惊,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与夏阁老是什么关系?”
吴舂就如实答道:“乃是翁婿也!”
刘天和便知道,按照礼节不去不行了。夏言以首辅之尊打发了女婿来請人,无论是谁也要应邀的。
通過夏首辅急急忙忙又势在必得請人的情况,聪明人基本都能猜出点真相了。
如果夏首辅沒点特殊想法,会有這样表现嗎?
随后刘天和就跟着夏首辅的女婿吴春走了,并直接来到了夏府。
而且是公然进去的,完全不避人了,估计也是故意想让外人看到的。
然后刘天和又在夏府外书房等了一会儿,夏首辅才下了直,从宫裡回到家中,坐在了刘天和面前。
夏言一边吩咐仆役准备宴席,一边与刘天和闲聊起来,“松石久镇西北,多著辛劳,实乃元勋戎臣。我向来却少有亲近,是我的失职了。”
刘天和心裡就“呵呵呵呵”了,還差点下意识的冷幽默了一句:前年我任满到京师叙职過,可惜夏阁老不在京师啊。
然后又听到夏言继续說:“天子信重,两次起用我为内阁首揆,我一直想做些事功,怎奈朝中总有奸人掣肘,叫人不能得志啊。”
刘天和又想问一句,奸人指的是哪些人?
客观的說,夏言相教于严嵩,最大的区别就是還有点“政治抱负”的,而严嵩则完全沒有。
或许曾经的严嵩也有一点点的抱负,但是嘉靖十七年的“称宗入庙”事件就像是一道分水岭。
在嘉靖皇帝强逼之下,严嵩被迫带头鼓吹献皇帝“称宗入庙”后,就与二十年前的张孚敬桂萼之流一样,也背负上了奸佞骂名。
然后严嵩心中仅存的抱负都被打碎了,此后就是破罐子破摔了。
当然這一切跟即将致仕的刘天和沒关系了,他就是继续听着夏首辅說话。
夏言转而又說:“近日收到消息,北虏酋首吉囊死了?”
刘天和终于能开口了,点点头答话說:“确有此事。”
在近些年的北虏势力裡,俺答势力最大,而吉囊则是俺答的兄长大哥,两人共同执掌北虏右翼三万户。
但在俺答雄起之前,嘉靖初年时,寇边最凶猛的势力就是吉囊了。
只是近些年来,吉囊渐渐老去,而俺答正值壮年,所以俺答的风头渐渐才盖過了吉囊。
但兄弟两人沒有内讧,俺答渡過黄河向东发展,主攻宣大方向,而吉囊则留在了河套地区,主攻延绥宁夏等三边。
所以刘天和担任陕西巡抚和三边总督时,多年来的主要对手就是吉囊,一次斩首四百的功绩也是从吉囊這裡获得的。
就是因为吉囊去世,西北边镇压力暂时减轻,短期内不会有問題,刘天和才会借着机会奏請致仕,這样不至于影响大局。
就是刘天和不明白,夏言忽然提起吉囊去世,又是想說明什么。
夏首辅說话是直来直往的风格,不会云山雾罩的让别人猜,马上就說到了正题:“趁着吉囊去世,是不是有了复套的时机?”
刘天和:“.”
作为一個即将致仕的老臣子,他就是抱着不得罪人,混吃混喝的心态来的。
却不料,夏首辅居然提出了一個如此宏大的议题。
所谓复套,就是重新收复河套,恢复河套卫所,把西北边防拓展到黄河北岸。
三边防线的对面就是河套,所以作为三边总督,刘天和对朝廷關於复套的议论也是有所了解的。
两年前夏首辅就提出過复套,然后被秦中堂评价为“十赌九输的军事冒险”,然后冷嘲热讽的掐灭了夏首辅的复套提议。
万万沒想到,夏首辅今日居然会旧事重提。
如果秦中堂在场,肯定又会感慨,歷史的惯性真踏马的大;然后又再感慨一遍,夏师傅为什么非要作死?
刘天和猜测,夏首辅接下来会询问“胜算有几分”之类的技术性問題,所以心裡就急剧的盘算起来。
无论是不是致仕,但凡還有点责任心的老臣,该给建议时也不能藏私。
然而夏言却沒有询问任何技术問題,只是鼓励說:“如果朝廷决定复套,就沒有人比你更适合坐镇兵部了!
毕竟放眼天下,肯定沒有人比你更了解西北边镇的情况,你就是最适合的兵部尚书。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這意思就是想让刘天和表态了,但刘天和苦笑了几声,答道:“還請朝廷慎重三思!”
也不知道是說对复套慎重,還是对兵部尚书人选慎重。
夏首辅又鼓动道:“松石你镇守西北,与河套虏骑反复厮杀多年,难道就不想一劳永逸,收取全功嗎?
如此巨大的功业,若是在你手裡做成了,足以让你彪炳史册。朝廷求才若渴,松石你這样的人才致仕就太可惜了。”
不得不說,刘天和颇为心动,如此宏图大业,很能诱发出激情。
略加思索后,刘天和又对夏言试探說:“不提其它,单說因为吉囊死去,就认为良机出现,可能并不准确。”
夏言诧异的反问道:“盘踞河套的吉囊刚死,按照北虏的习气,势力内部肯定要先内乱一两年吧?這难道不是天赐良机?”
刘天和耐心的分析說:“今时不同往日,北虏還有俺答這個强人在,能让一些内乱消弭。
俺答势力与吉囊势力本来就是同流同源,强势的俺答直接兼并吉囊遗留势力也很容易。
這样俺答势力更加壮大起来,对边防的压力反而要加重,這是非常有可能的。”
夏言却說:“這也只是你的一家之言而已,别人不见得這样想,或许真会以为這是天赐良机。”
从夏言這句话裡,刘天和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吉囊之死到底是不是天赐良机并不重要,只要有人比如皇帝能以为這是天赐良机,這就足够了!
然后就可以“拉风险投资”,把“复套”這個大项目启动起来。
而他刘天和,也将是项目中的一枚重要棋子,可以增强对风险投资人的說服力。
如此刘天和便可以彻底断定,“复套”是夏首辅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夏首辅大概想借着操弄“复套”来揽权。
针对夏首辅這個心态,刘天和心裡不由得产生了质疑。如此艰难的事情,如果心思不纯,能办好嗎?
夏首辅就沒有想到過,如此宏大的设想,投入也是巨大的,万一办砸锅了,后果会有多严重?
刘天和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头說:“看来是在下见识浅薄了,不配受此重视,朝廷還是另請高明之人吧!”
夏言有点恼火,就是为了贴近刘天和的條件,增加刘天和的竞争力,才找了复套這個议题,不然刘天和拿什么与秦德威争?
這刘天和到底是装傻,還是沒意识到這件事的精髓所在?
想到這裡,夏首辅便收起了先前和蔼可亲的申請,严肃的說:“朝廷用人自有法度,为人臣者若被朝廷选中,只管尽心尽力就是!
我今夜請你前来,只是事先与你通個气,你不必有太多的压力。”
這意思大概就是,你怎么想的不重要,老老实实等待组织上安排!
当然,如果你刘天和真挤掉了秦德威当上兵部尚书,那么你肯定要与秦党彻底翻脸了。
到了那时候,還怕你刘天和不投靠過来?這兵部尚书最终還是要落到夏党手裡!
而且他夏言還有一個想法,如果朝廷开始筹划复套,可以将辽东巡抚曾铣调到三边去!
让秦德威后爹直接操持复套的事务,這样足以钳制秦德威了。
从夏府出来后,在回会馆的路上,长随随口问道:“夏阁老与老爷都說了些什么?”
刘天和叹道:“也许你說的对,早点抽身走人才是上策。”
京城這些大佬花样真多,真心玩不過他们。连夏言都已经這样了,那秦德威又该是何等威猛?
长随又出了個主意:“要不找张阁老斡旋一下?”
刘天和无奈道:“找他也沒用!”
长随所說的张阁老就是乡党张璧,可是张璧的地位虽然不低,但却一直都是虚高,所以遇到扎手的硬点子时,也未必帮得上忙。
又到了开新阶段剧情的节点,每次遇到這样节点,都是思考最痛苦得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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