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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盛者必衰

作者:天衣有风
“生者必灭,会者定离,盛者必衰……”

  非常幽静的夜色裡,微风吹动树叶的声响中,隐约传来飘渺的歌声,那歌声好像自九天之上传来,在空中悠然回荡,却始终不落地面。

  聂然抱着身上盖的外袍,有些头皮发麻地,听着那歌声越来越近。

  半夜三更還在外面游荡,那位唱歌的仁兄,该不会是她想象中的那個东西吧?

  虽然說她前世是无神论者,可死了一回沒死透,她的世界观就彻底颠覆了,既然她可以来到一個不知道的时代,那么再遇见個什么东西,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過意外的事。

  白天她跑了许多家客店,沒一家敢收留她,后来问了缘由,才知道那條不准收留无证外乡人的法令,居然是這具身体的原主人聂清玉所增设,结果作用到了她身上。

  露宿街头這种事她倒不是非常在意,横竖她前世被亲戚赶出家门时,也同样這么干過,因为曾有過相关经验,她做了许多调查准备,确定附近一带十分安全,居民素来安分守法,也沒有盗窃抢劫等案子发生,甚至還有些预备科考的士子住在此地……可是她调查的时候,只调查了人,却好像忘了调查那個什么东西。

  聂然靠坐在死巷尽头的角落,期望那歌声只是路過,却沒料到歌声越来越近,接着,她看见巷口出现一個衣袍飘动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朝她走了過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個身量高挑的人影,宽大的锦袍好似披风一般披在他肩上,他未穿鞋,绣着忍冬纹的衣摆下若隐若现厚布白袜,走动时沒发出半点声音。

  时下男子多半戴冠束髻,不過近年来南楚在少年人中流行一种发型,将留得长长的头发整齐地束成一個高高的马尾,用一個金环或者别的什么扣着,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非常有精神,垂落下来的长马尾乌发顺滑,又很显风度漂亮,寻常贵族或富家少年,只要沒有正规官职的,都爱做這样的打扮。

  可是眼前這人却不同,他的长发完全沒有束缚,就那么披在在身后,夜风吹起他颈侧的散落发丝,映着月色星光,好像在黑夜裡散发出奇异的莹然。

  “生者必灭,会者定离,盛者必衰……”

  那人的歌声很空,空得好像不似来自人间,沒有任何世俗的情感,他越走越近,最后在聂然面前停下:“盛者必衰……此天理循环也,莫可更变。”

  末一句,是平缓的陈述。

  然后,那人低下头。

  他背着光,聂然看不清他的脸容,只感觉好像有一双沉静洞察的眼眸注视着她,他身上传出氤氲的茶香,清冽空灵的气息悠远得不似凡人,但最初的茶香過后,她又闻到一丝淡淡的药味,两种气息很安静地融在一起,却忽然沒有了先前那种离开尘世的感觉。

  那人似是注视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以天为被地为席,夜月星光为伴侣,兄台好兴致。”

  他歌声无情,說起话来,却又是另一番情致,嗓音微微低哑,语意轻快洒脱,听起来极为自在。

  既然有药味,应该是人吧?

  虽然看不清脸,但聂然還是直视那人面容,就着靠坐的姿态,抬手做了一揖,坦然笑道:“哪裡有那么风雅,不過流落街头耳。在下姓聂,单名一個然字,来金陵参加今年的春试,却不料才进城不久,就不慎丢失了包裹,沒有路引,以致无处栖身,兄台见笑。”

  她神情自若,感觉眼前人沒有恶意,心裡跟着轻松起来,至于流落街头一事,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

  那人又沉默一阵,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家尚有空房,你可前往暂住。”

  說完,他也不等聂然回答,转身迈开脚步。

  聂然一怔,来不及多想,眼看那人就要走远,连忙起身追上去,一边追,她一边心裡琢磨:這人应该不是骗子吧,假如這年头的骗子能有這等质素,那她也就认栽了。

  跟着那人在迷宫般的曲折小巷中行走,聂然一路走来,附近都是住宅区,却沒有官宅区高门白墙的气派,发旧的短墙上爬着青色的苔痕,狭窄弯曲的碎石子路有几处坑洼,踩上去一脚高一脚低。

  走過几條街巷,周遭愈发地寂静,不时有几丛竹影,自墙边斜出,伴着夜风飒飒,清幽深处,蔓延开几分尘俗俱去的冷艳意味。

  聂然却不知道,繁华稠密的金陵城中,原来還有這等闹中取静,隐逸闲适的去处。

  前方那人好似有病在身,走一会儿,被风吹着,便会低低地咳嗽两声,听得聂然有些担心,好在路途不算太长远,沒過一会,一座宅院的后门自疏朗竹影的掩映之后露出,黑漆木门半开半掩。

  那人领着聂然进门,才走进去,便看见门后蹲守着個圆脸青年,青年或许是蹲得太久,站起来时脚下一個趔趄,他揉着腿迎上来,皱着眉头念叨:“东家,您又深夜出门,先不說难保给当成贼寇捉起来,夜晚露重,您的身体可受不住。”

  那人任由青年拢起外袍,中气不足的声音裡带着点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他的头偏了偏,让青年注意到后面的聂然:“這位是要参加今春科考的士子,丢了路引不好投宿,我让他在此居留几日,他名作聂……”

  话說至此有些停顿,好似忘了聂然的名字,聂然也不在意,微笑接口:“在下聂然,烦劳了。”

  圆脸青年跟聂然打了個招呼,便抬高声音,叫出一個小丫鬟,领聂然去住处。

  路上听小丫鬟說,這座宅院裡還住着几個士子,也是准备参加科考的,至于這裡的主人,很少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他身为居停主人,也就是房东,因此大伙儿都叫他东家。

  进了一间院子,小丫鬟央求聂然在屋外等候片刻,自己进厢房收拾打扫,聂然站着无聊,左右四顾,发现旁边屋子還亮着灯,窗口映着個灯下执卷的影子,大约是备考的士子,正在熬夜苦读。

  横竖也是无事,聂然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那亮着灯的窗口,那影子不一会便放下了书,轻叹一声:“乱臣贼子。”

  他的声音饱含忧思:“不出五年,聂清玉那乱臣贼子必定篡国,可惜我空有安天下之志,却是一介白身,如何可灭杀此贼?”

  這裡住的难道是聂清玉以前的仇人?

  她這算不算是才出虎口,又近狼窝?

  聂然目瞪口呆地望着透出昏黄灯光的窗口,犹豫是否应该转身逃走,但她還沒来得及做出决定,屋内人影便发觉有人站在窗外,飞快地推开窗户。

  两人四目相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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