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144章 青卷 作者:未知 话說七千举子回去,大半拿捏着进膳的人都立刻喊了酒席,填饱了肚子,再就是立刻淋浴,接着就呼噜大睡。 這半日殿试,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了。 第二日到中午,举子才陆续醒来,叶青睡得很好,上午才用了早点,就见着贡店裡已张灯结采,提前有着吉贺。 才想着休息一下,不想傅承善和孔智就来了,說是对文。 半個时辰后,两個人都有些恍惚,傅承善脸色苍白,默默盯视着叶青,许久才說着:“這论闻所未闻,我却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孔智略一沉吟,却缓缓說着:“叶兄,這道理似是有理,但大道讲究一個由性入命,這怎么见命呢?” 所谓的由性入命,就是能脱离心性,分析和指导现实。 叶青笑了笑,這裡院子十分幽深,叶青就說着:“我們不說大处,就說家族罢,家族以血缘宗法为篱笆,這是可以理解的罢。” 见着二人点头,叶青就继续說着:“以笼栅论的尺子来衡量下,宗法森严,嫡系庶支分的太清楚,规定什么能作,什么不能作,一举一动都有家法族规,使得庶支动弹不得,這就是笼子。” “笼子也不是沒有用处,短時間内可号令森严,凝聚起全族的力量,這就叫‘盛’,或叫‘兴’——大凡小族都是這样過来。” 傅承善和孔智细想了想,的确是,都不由凛然,不言声听着。 “可人能忍一时之笼,却难忍一世之困,困守笼子,只有一餐一榻,为族裡牺牲,短時間還可,眼见着已经打下了一片江山,嫡房三楼五厅,阳光雨露,而庶支却挤在了狭窄笼子裡,就只有一槽之食,你說這会怎么样?”叶青一笑。 孔智脸色有点苍白,而傅承善翕动着唇,一时說不出话来,就听着叶青继续說着:“這怨望怕是人之常情了,笼子有点岌岌可危,那就加牢笼子,原本笼子還能跳跳,叫叫,现在要跳不得,叫不得。” “笼丝越苛越紧,怨气越困越生,就算一时不能破得笼子,也再无为族贡献之心,持的是只管撞钟冷眼旁观——這叫着‘衰’!” “這族再无精诚锐进之气,要是别无外患,還能维持中平,渐渐衰退,可是县裡有大族七八,十几支,你幕气深沉,别人自是超越你,蚕食你,打击你。” 孔智就问着:“那以你笼栅论的尺子来衡量,又怎么办呢?” 叶青有些忧郁,思了下:“其实這事在宗族裡很常见,大凡兴旺,都是在进取后,能换個大笼子。” “虽還是笼子,但大家要求不高,也就满足了。” “要是鼎盛大族,比如說你孔家傅家,都是诗书继世、礼法传家,对于族中学业历来极重视,又有着家誉家声。” “只要家学不断,家誉不坏,你们二族子弟,生来即得别人看重。” “就算有着再严酷的制度,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你们二族子弟参与科举,都能抬高几名,入仕婚配更是方便。” 說到這裡,叶青古怪一笑:“结個好亲家,胜過十年奋斗么!”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你们族内,读书是一视同仁,有人要在這点上动文章,是不是就下场很惨?” “大族家事千头万线,要糊涂要闭眼时很多,但要是敢坏了家风,是不是下场很惨很惨?” 叶青這一說,果见得二人色变,就满意一笑:“读书、家风、血亲,這就是大族栅栏之道,读书要纵烈马,都是放纵着甚至鞭策着子弟奔驰,谁在前面谁就得欣赏,但谁要是想坏了规矩,破了這栅栏,哪怕是嫡亲,都断然处置——我想历代不缺乏這种例子罢!”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這些都成了你们子弟的烙印,一出去,就有人說——這是孔家子弟,這是傅家子弟。” 两人沉思良久,孔智才回過神来,說:“這事叶兄不点醒,只怕我們至死都想不到,其实這道理不深,却字字珠玉。” 傅承善怔怔听着,沉思着說:“我听见,乍闻下吃惊不小,但這会想想,别的族长难道不知道?” “理论应是沒有成系统,但族长都是一时之选,本能会知道,可是笼子和栅栏,這利益太大了,多用了笼子,條條框框束缚英雄,這余下的草场都是主家嫡房的,要是建了栅栏,万马奔腾,這嫡房就占不了多少优势了——傅兄孔兄,你们家族是名门,实行栅栏之道,你们认真想想,你们嫡房中,中秀才举人进士的比例,难道很多?” 叶青起身踱了几步,笑着:“万马奔腾大族兴,万马齐暗嫡房贵,归根到底,是爱族,還是爱嫡,当然到了现实,不能這样黑白分明,所以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着笼栅,這就叫与世同行!” 傅承善和孔智细想了想,都变了色! 叶青点了点首,有些沉郁的說着:“這件事就說到這裡了,笼栅之论,不過是我看世界的尺子。” “道君,帝君,天子,百官,或有别的尺子来衡量——所以你们也别放在心上就是了,等着這次科举结果,才是正经。” 皇城·贡院 外面种种议论,被厚重的贡院隔离,连丝风都吹不进来。 大殿灯火透明,只有沙沙宣纸摩擦声,偶有一些交流声,案桌之后,都是认真阅卷的人。 主考官佟善和监考道人只是静静看着。 三殿正副考官、监试巡吏、阅卷官,有上百人,紧张有序忙碌着。 初选還是按制废黜,沒有答完,或者明显质量很差,都可罢黜,可到了举人层次,敢来应考很少出现直接废黜的卷子,卷虽七千卷,可只有二篇文章,文字量還不算大。 考卷就很快分類叠放,罢黜的有三百卷,因题少卷薄,堆在一起不過三尺高,這就是废卷,除非开印时,文气突出引得复查,否则不会有人关注。 再选就是挑选出合适的卷子,有资格阅卷的,都是百张卷子一叠,按照甲、乙、丙、丁分成四叠。 丁卷就基本上是落榜了。 甲、乙、丙三叠,算下来有三千一百五十卷。 佟善看着分完,再扫看下面正副六位监考官,定了定神,对着监考道人說着:“初选已毕,還請道友开启法禁。” 道人不语,伸手在玉印一按,道域尚在,无声无息解开了文气禁制,并且加持使之现世。 “轰”闷雷滚动,就见白气自每一份文卷上冒出,這已不是泉喷,而是大浪潮汐涌起,惊涛骇浪一样扫過。 白潮滚滚,文气似海,淹沒了整個大殿,接着喷薄冲势方止,各归本卷,飞速升华着气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黄…… 映得整殿金黄,万卷涨势才缓,大半都渐渐停滞了,只有小半向着青色攀登。 众人选卷时就已有了预料,亲眼看见,還不由目炫神驰:“這一届,惊采绝艳,积累深厚甚多……真是可畏可叹。” 佟善听着感叹,赞同点头,能到殿试都基本有着金黄文气,本来往届只有十分之一左右是青黄,有数十卷青色,或深或浅。 三榜都在文气青黄以上选取,但這时众人望去,有五百卷达到了青黄,又有上百卷显出青色。 這时文气基本停了,有人要過去搬卷,佟善摆摆手:“稍候。” 几位正副考官相视一眼,都看到了惊异,面面相觑。 片刻,只见一卷還在继续,许久,一丝紫气浮现,化成了深青中一点淡紫。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佟善看了眼道人,暗自一叹,又等了会,再无异象,佟善看向了真人,說着:“真人觉得可否?” 真人看了卷子一眼,见青黄以上,基本都在甲乙之列,就說着:“可!” 佟善就吩咐的說着:“青色以上的卷子,都取来吧,先自选出二榜进士出来。” “是!”就有着搬来青色以上卷子的吏员,個個都动作小心,捧着重宝一样,一人捧着上台时,忍不住一瞥,只见首卷上书着:应州南沧郡平寿县叶青。 佟善不言不语接過卷子,后面副考官踹了這吏员一脚,示意他继续做事,佟善只做不知,看向叶青這卷。 “上下阴阳兮或曰道,四方平行兮或称王!” 文章两次读過,现在第三次,佟善读着就是暗赞:“难得此子,還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几位正副考官上来,捧着收集的青卷,小心呈放在长长号桌。 道人扫了眼殿内,见青卷无一遗漏,就微微颔首。 众考官就在号桌后坐下,对這百卷按着文气初步排序,最后确定前面二十三卷,决定关键入选名次。 “此卷不错,不過過于锋芒。” “此卷文气俨然,只是太過沉闷,有道学之嫌!” 這些让人产生错觉,其实越自己中意,越无情贬低,半点不留口德,恨不得就贬出二十三名外。 每個考官面上严肃认真,心中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贬出去才好,往届這些青卷,很多都是进士,但這次考生倍增,都溢出了二十三名了,這就留给了朝廷,只恨不能全都贬出。” 道人冷眼看着,记着天庭吩咐,看了他们最终筛选出的范围,差不多深青浅青对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沒有干涉。 无论何时,最顶尖的人才,总是稀缺,朝廷和天庭虽是一個碗裡吃肉,但在這一层還是竞争激烈的很。 只是大半都是天庭全胜,偶尔泄露一两块肥肉出来,朝廷就自以为得计,做出迅捷扑食姿态。 不過這都是姿态,彼此心知肚明博弈,按着实力分配罢了,而博弈就有倾斜,总有些特殊时局会给朝廷带来重量筹码,這时天庭就必须让出,甚至默许在名次上动些手脚……只要别太過份。 道人這样想着,望向大学士佟善,最后目光落在青紫卷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