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雪,一片]
坐上地铁的何书墨思绪纷飞,觉得满脑子的想法全都具体化了,成了一條條黑线,乱乱地缠在脑子裡,像是无数触角越缠越紧,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收到顾凛的短信之后,她回了個“马上到”,然后洗脸化妆,把自己收拾妥当,从学校出来。
几乎是刚走到地铁站,她就接到了何律新的电话。
一反常态的,她哥今天竟然相当话少,而且何书墨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他情绪低落。
“我肯定也要去的,咱爸妈也老了,虽然爸的工程项目已经调到圣彼得堡了,但是,能分担一点是一点……”何律新說着,似乎在想别的事似的,感觉注意力不是很集中:“恋爱什么的,肯定沒有家裡事儿重要。”
何书墨当时在等地铁,听见自己话痨哥哥這句话,怎么听也不像是专门說给自己听的:“哥,你怎么了?你恋爱了?”
“不是!”何律新有点心虚似的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說的是你,你要是去俄罗斯上学了,顾凛怎么办啊?”
何书墨无语:“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還想问你怎么办呢……”
“昨天我跟咱爸试探了一下,他還是对顾凛印象有点差,說有這么随随便便带你出去過夜的男朋友,他更不敢把你一個人扔在南京了。”
何书墨听见何律新這么說,简直更气结,郁闷得胸口堵得慌。
“我跟爸說顾凛的好话了,但是他老人家不信啊,你知道,咱爸金牛座,固执得跟块石头似的……”何律新听见何书墨沒话了,继续說道:“算了算了,這事儿现在不重要,自从听說咱姑妈的事之后,我老是做梦梦见小时候,不知道哪次她来哈尔滨,带咱俩去中央大街买马迭尔冰棍吃,還有帅老头儿的事,那年咱们出国给他带了月饼,他咬了口,眼泪哗哗的跟咱们唱歌……”
此时,坐上地铁的何书墨又想起来何律新刚才电话裡說的那些事,心更乱了。
那年咬了一口的蛋黄月饼,现在還留在自己手边上的、那本翻了太多遍有点旧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還有絮絮叨叨的不怎么流畅的中国话,何书墨想起来蓝眼睛帅老头儿的一些细枝末节的往事,忽然发现自己竟然這么多年沒见過爷爷了。
奶奶去世之后,他身体越来越差,人也有点糊涂,不方便来回坐飞机奔波了,偶尔去俄罗斯看他,但是上了高三之后就因为学业繁忙就再沒去過……
所以,现在自己必须得去看看。
可是,顾凛怎么办?
何书墨坐在座位上,听着地铁行驶时的呼啸声,又按亮了手机屏幕,看了看那條短信。
周六他要带她去北京,是见家长的吧,估计她是沒時間去了……
問題一想到這裡,心又往肚子裡沉了沉,恨不得暂时停止跳动,搁浅在一片凉凉的血液裡。
去俄罗斯重新上大学,就算不是老学制的五年或五年半,只有四年吧,四年……她在莫斯科,而顾凛在北京或别的城市,总之在中国,她就是隔三差五地回来见他一次,也很困难。
而且四年之后,她真的能回来了嗎?
四年啊,四年之后她22岁,可他到时候都31了……
好可怕,只要這么一想,她马上要离开,再也见不到顾凛,她真的心乱如麻,都快把下唇咬破了。
不可能的,让他等自己四年,甚至有可能不是四年,這個要求太无理了。
他要结婚的,难道跟他结婚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要分手是绝对不可能的,她這辈子都不可能想跟他分手,那就等自己去了俄罗斯之后,他终于等不及了,感情淡了,哪天忽然给她发個信息說“分开吧”……
脑洞越来越大,何书墨看着对面车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脸,才忽然知道自己脸色竟然這么差。
地铁慢慢减速,停站,车门打开,车厢裡涌进来一批人,又下去一批人。
何书墨心情差到极点,甚至沒力气去想等下跟顾凛怎么說這事……
她不想說,不想开口,好讨厌這种无力感,下陷感,像是周遭变成了棉花,她躺在其中,无法站立,无法坐直,就只能乱晃,力气都使不出来,挥出的每一拳都是白费。
深呼一口气,何书墨不想再坐着,于是站起身,打算朝车门那边走。
刚刚站起来的那瞬间,她只觉得光亮如镜的车窗上映出的人影从视线余光裡一闪。
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开玩笑的吧……
這是电影或者漫画吧?
爱的奇迹什么的,男女冥冥中的缘分什么的,都是鬼扯的吧?
不然就太假了。
周围人不是很多,但是环境依旧很嘈杂,那個反侧车门边倚着门的人……
何书墨简直头重脚轻,觉得刚刚满脑子的触角一時間全被斩断,现在只剩满脑子空白,和過电般的滋滋啦啦声。
慢慢回過头,完全看见那個熟悉的人影浮现在身后一片漆黑裡时,她觉得喉咙干渴得像口枯竭的深井,想說话却只能呆呆张着嘴无法发声。
她的眼睛直接望进一双深邃得仿佛无尽的眼眸裡。
那双熟悉的眸子,美到极致,仿佛所有的光都落在他的眼睫。
世界上奇迹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此时此刻,砸到她脑袋上。
顾凛静静地站在车门边,正在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
他新剪了头发……
穿得很随意,左手拎着超市的袋子,右手斜插在长裤口袋裡,胸前那個单肩斜背的小包,她還是第一次见到他背。
一時間忘了說话,仅仅隔着车厢裡无数乘客对视,为什么明明只是三四天沒见,每次再见到都会這么像是漫画一样。
沒错,這跟自己第一次在地铁上遇见他的情景有什么区别?
就连地铁都停得恰是好处。
何书墨呆呆地微张着嘴唇,完全震惊地愣住,觉得身边的人纷纷形色匆忙地路過自己,上车,下车,脚步堆叠,人影憧憧,满耳朵都是报站的那個女声,嗡鸣的感觉停止在他走過来把自己肩膀搂住的一瞬间。
人流中,何书墨觉得像是大海潮水裡的一座孤峤,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
直到她被顾凛揽住肩,转身,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跟着人群朝车门外走时,她才从自己的這部爱情电影或是漫画分镜裡走出来,走进现实,竟然比电影還浪漫。
他搂住她的肩,何书墨转過脸,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顾凛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虽說是雪其实更像是夜雨夹着雪粒子,淅淅沥沥的,不够干燥,所以雪花大部分落下,就化成了水,扑在脸上凉凉的,即刻融化。
雪花是在快走到顾凛家的时候落下的,所以身上也沒积出一层浅浅的白,或是发角被淋湿,她就跟着他进屋裡了。
室外温度并不怎么冷,所以空调开了一会儿,何书墨就觉得身体彻底暖過来了,在加上灯光通明的开放式厨房裡传来暖人的米饭香,简直让人每個汗毛都暖烘烘的。
何书墨用毛巾擦着有点湿凉的头发,从卫生间循着走廊地板上一列埋着的暖色调地灯走回客厅时,看见顾凛穿着白衬衫,把袖子半卷到手肘,正在动作有條不紊地做饭……
米饭已经熟了,正在电饭煲裡保温呢,她用比狗還灵的鼻子闻出来,然后饿着肚子坐在餐桌边上。
传說中顾凛的厨艺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诶,這是什么东西……”何书墨正在揣测时,顾凛走過来,递给她一玻璃杯橙黄色的果汁,隐隐散发着很甜的味道。
玻璃杯裡橙黄色暖暖的,上面飘浮着一层黑籽,何书墨猜测這杯是橙汁的时候,刚咽一口就被味道震惊了。
好好喝,有果肉還有蜂蜜冰糖的味道,而且真的不是橙汁,为什么光喝個果汁,她就已经要把舌头吞下去了?
“炖高汤的时候要放,顺便给你榨個果汁。”顾凛說完,就重新走回厨房,然后又卷了卷袖子,微垂下头,在腰上系围裙……
姿势性感又居家,简直秒杀少女心好嘛。
而且,炖高汤還要放百香果,他果然是大厨级别的,不像自己亲哥那种糙汉,只知道味道不够撒酱油。
嚼了两口果肉,何书墨才在一阵阵饭香裡开始考虑,等会儿怎么跟他說去俄罗斯的事……
今晚肯定要說的,因为星期六他要带自己去北京這事要推掉。
心裡又开始乱糟糟的,刚才在地铁上再次偶遇他的时候,那种感觉,此刻体会起来,竟然,還有点苦涩。
怎么会有這么巧的事,缘分估计是世上最玄妙的东西,握不住的话,跟掬水无痕一样,眼前的一切就会很轻易地消圜。
不知道她還剩多久,這样的时光。
她转头开始端详顾凛,他做饭的样子好看到不像话,何书墨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恨不能用手机录像,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
因为满肚子话,憋了一夜,也因为她不想坐着等办法,必须要把一切都紧紧抓牢,她才放心。
锅裡咕嘟咕嘟地似乎在炖汤,顾凛弯下腰从柜子裡拿盘子,刚站起身,就觉得腰被她从身后抱住了。
她的胳膊很细,此时却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脸深深地埋在他白衬衫的背上。
顾凛一時間不知道她的用意,微微转過头却看不到她的表情。
厨房裡安静了好一会儿,开放式厨房可以看见对面客厅的落地窗,夜色笼罩,一片漆黑,万家灯火和纷纷扬扬的初雪,似乎都忽然无声静止了。
“那個,咳……”何书墨第一次沒有词穷,反而满肚子的话,知道先后顺序,只想全部吐出来:“我自己认为我已经不小了,但我明白,估计很多人都觉得我還太幼稚……但其实我想說,這辈子我只谈一次這样的恋爱,就是跟你在一起,我会拼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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