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救星 作者:贼道三痴 巳时初,曾渔牵了自己的蒙古马黑豆随匪首吴平下山,青天白日,雪野皑皑,這时若是行在回乡的路上该有多好,无奈置身贼众、步步荆棘,只有打起精神努力周旋。 发源于武夷山桐木关的铅河在河口地界汇入信江,這一带江面开阔,水流平缓,是建码头的好地方,虽說繁华的河口镇是在信江南岸,但北岸也有客舍渔家,人烟亦盛,自数日前山贼席卷而来,北岸的居民就都逃散了,现在是山贼大头目王二率贼众数千据守于此,远远的曾渔就看到一群群状若癫狂的山贼在吆喝游走,而往日舟楫如梭、桅帆林立的江面如今是冷冷清清空自流。 大头目王二见吴平到来,赶忙相迎,报告說有官兵在对岸巡哨,却沒一個敢渡江来战,铅山卫官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王二见昨日抓到的那個青年秀才就跟在吴平左右,自然以为這秀才真是汉飞龙王张琏的知交,当下一改昨日凶蛮,很热情地与這秀才见礼,又在怀裡摸出那封信還给這秀才—— 吴平說道:“這是张龙王写给曾秀才的信嗎,我看看。” 头目王二便把那张折叠的纸交到吴平手裡,吴平展开来看,“哦”的一声道:“是曾秀才写给张龙王的啊。”凝神看信—— 曾渔心中忐忑,昨日为应急哄骗王二說是他写给张琏的信,其实是临摹的籀篆体千字文,王二看不明白,不知這吴平会不会看出破绽?籀篆体只有精研书法者才会学习,绝大部分读书人都是读八股文最要紧,而不会花那种精力,曾渔那夜在钤山堂也是一时兴到才临摹了,所以吴平识得這封假信的可能性极小,但难担心還是难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匪首吴平倒沒有装模作样不懂装懂,看看不认得這字,就把信還给曾渔,问:“曾秀才向张龙王提了什么高见?” 曾渔将這张纸收在怀裡,不动声色道:“在下对张龙王的建议大致都已向吴大王說過了,就是‘蛟龙入海、据闽称王,這八個字。” 吴平点点头,沒再追问信件之事,只问王二是否已传话南岸要提高赎银? 王二道:“昨夜便传话過去了,依我說三百两银子都不多,出得起二百两就出得起三百两,那些出不起的即便是二十两赎银也凑不出来。” 吴平摆手道:“罢了,不要朝令夕改,即已传话为二百五十两,那就二百五十两定下来了。” 王二点头道:“大哥說得是,我們就二百五了。” 吴平叮嘱王二要提防江那边的铅山卫官兵袭击,若有来赎人的民众就带到七星观這边,王二表示遵命。 曾渔跟着吴平回到七星观,依旧到广嗣殿与郑轼相见,殿内臭气袭人,但二百多個人质都缩在殿内不敢到殿外透口气,殿廊上的山贼们或坐或立,曾渔与郑轼立在院中空旷处,曾渔低声道:“吴平已答应等下释放人质时就让三痴兄离开——” 郑轼执手道:“我想好了,我若能离开這裡,会兼程赶往上饶见林知府,這样就算同尘法师有甚意外耽误了,我也能及时补救,绝不能让贼人从永丰地界入闽扬长而去,但九鲤你自己可得千万小心,官兵围剿贼众时,你得伺机脱身,莫受损伤。” 曾渔点头道:“我理会得。” 大约是未时末,王二派山贼押解来了三十多個交赎银的民众,都站在七星观戟门外,报上要赎的人的姓名,验银毕,便有山贼到广嗣殿大声唱名,被叫到名字的人质急忙爬起身出殿,到戟门外见到家人也无暇哭诉,赶紧离开這贼穴匪窟才稳当—— 那些山贼收了赎银依然不肯甘休,還把人质身上质地好的袍子给剥了留下,人质和前来交赎银的家人下山时都打赤脚穿单衣了,這时都顾不得了,保命要紧。 到了申时末,来了三拨赎人的,总共有九十三名人质被赎走,广嗣殿也空旷起来。 曾渔到戟门外向吴平請求让郑轼主仆二人离开,吴平道:“不急,日落时让你表兄過江去。”還笑着问了一句:“你那表兄還要去上饶赶考嗎?” 曾渔心中一凛,答道:“我料广信府這次科考要延期了,我表兄将回贵溪 吴平道:“既是回贵溪那就不用急,我們明日一早往上饶时再让他回去,你们表兄弟在一起也可多待一些时候。” 曾渔心知吴平对他還有疑心,只好道:“在下听从吴大王的安排。” 回到广嗣殿這边,曾渔对郑轼道明情况,郑轼叹气不语,忽听殿门边有女子出声道:“曾相公——” 曾渔和郑轼回头看,就见那位李氏少妇扶门而立,纪姓少女怯怯的立在其嫂身后,曾渔忙问:“你们家人還沒来赎嗎?” 李氏少妇明显有惶惧之色,說道:“不知为何到现在還沒来,会不会是离得远還不知道消息?鹅湖撑石村离河口有三十多裡呢。” 曾渔道:“不是說河口有亲戚嗎?” 李氏少妇道:“是有亲戚。”扭头看了,“是奴家這位小姑子未過门的夫家,可不知怎么未送赎银来。” 曾渔只好安慰道:“太阳還沒落山,也许你们家人已经過江来赎了,很快就到。” 李氏少女迟疑了一下,央求道:“曾相公,若万一赎银未能及时送来,求曾相公一定救救我二人。” 以曾渔贴身亲随自居的彭老球听到了,猥琐地笑道:“你们姑嫂两個只要侍候好了我們曾军师,谁敢——” “闭嘴”曾渔喝道:“去戟门外看看,還有赎人的沒有?”不只這姑嫂二人,這殿上還有一百多人,吴平收不到赎银,若下令杀死這些人质他该当如何解救? 午后光阴难熬,日落天黑不交赎银就会沒命,广嗣殿诸人质起先還交头接耳說话,渐渐的都不說话了,整個大殿被恐惧和紧张的气氛笼罩,那些自知家裡筹不齐二百五十两赎银的人质已经在流眼泪,山贼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呀。 腊月天太阳下山早,到了酉时二刻,一轮红日就从西边山岭坠下,殿外還有霞光余照,殿内很快就昏暗下来了,彭老球来报:“曾相公,又来了一拨人,应该是来交赎银的,正在上山。” 曾渔便随彭老球到七星观戟门外,就见有二十余人在几個执刀山贼的看押下上到半山腰,曾渔心道:“這应该是最后一拨交赎银的了,不知那姑嫂二人的家人来了沒有?” 這二十余人来到戟门外站定,依次报上要赎的人的名字,一個识字的山贼拿着曾渔昨夜登记好的名册找名字,找到了便拿朱砂印在名字上一盖,這颗朱砂印是在道观裡找到的,刻有“赦罪”两個字,有钱就有罪,交了钱就赦罪— 曾渔留意到人群中有一個人在猛烈咳嗽,咳嗽时還伸长脖子,脚踮得高高,眼睛总朝他這边看,便留神看了那人两眼,不禁大吃一惊,這人非是别人,却是龙虎山大上清宫道士羽玄,是他和郑轼的好友,四日前他和郑轼离开鹰潭坊,就是羽玄来把郑轼的家眷接到上清镇去躲避山贼,這個羽玄怎么会出现在這裡,而且做俗家打扮并非道士装束,羽玄要赎谁? 曾渔好生惊讶,看道人羽玄那样子显然是有话要对他說,只是這戟门外耳目众多,如何能說得上话? 曾渔走下台阶,脚下一滑,右手在地上一撑,滚倒在地,大声叫痛。 彭老球和另一個山贼赶紧来搀扶,曾渔站起身,左手托着右肘,嘴裡“咝咝”吸气道:“疼痛得紧,這右肘不知是骨折還是脱臼,有沒有会接骨的?” 人群中的羽玄道人心领神会,即上前道:“贫道能接骨。”說漏嘴了,赶紧解释道:“在下以前做過道士,现已娶妻還俗。” 彭老球要巴结曾渔,忙道:“那赶紧来为曾相公接骨啊,接得好,有你的好处。” 曾渔和羽玄道人目光一触,曾渔道:“到岱宗殿那边给我好生诊治诊治,我也懂点医术,只是骨科却非我所能。” 彭老球和另一個山贼搀着曾渔往正院岱宗殿而去,羽玄道人跟在后面,曾渔晃了晃肩膀不让二人扶,說道:“不用扶,腿又沒断。” 岱宗殿空无一人,暮色降临,殿上一片昏暗,原先香案前的两支大蜡烛早被山贼们拿走了,曾渔在东岳帝君神像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对羽玄道:“烦請老兄为我接骨。” 羽玄道:“贫道先要为曾相公活动一下骨骼关节,天冷,骨节都僵硬了,不好续接。”便即马步半蹲在曾渔身后,双手在曾渔后背捏弄。 曾渔对彭老球和另一個山贼道:“你二人在殿外守候。”见彭老球二人退出殿门,便头也不回轻声道:“三痴兄也无恙,不必担心,道兄怎么会来這裡 羽玄道人正要问郑轼安危,听曾渔這么說,顿时放心了,一边给曾渔按摩肩膀,一边压低声音道:“贫道正是为救九鲤贤弟和式之兄而来呀,不過看来贤弟似乎很得贼人敬重啊。” 曾渔微笑,正待說明此番经历,却听羽玄道人又說了一句:“自然小仙姑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