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餐桌对面,周浅山打量着儿子脸上的神色,和蔼地道,“要是恋爱了,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看看,你年纪不小了,可以成家了。”
周敬屿把玩着手机,不置可否。
“成家以后也收收心,你那些生意——”
“我吃完了。”
周敬屿打断道:“今天店裡還有事儿,就不留了。”
“爸爸沒有說你那些生意不好,你和爸爸一样,做什么都能做好。爸爸支持你。”周浅山愈发得和颜悦色。
周敬屿当年做刺青纯粹是大学时的兴趣,還和朋友开了個酒吧,投了几家咖啡厅,几家科技公司。這两年疫情原因,各方面都不行。但也是奇了,這几個生意都很好。尤其酒吧和刺青。
周敬屿因为兴趣做的,寻常单子也不怎么接,上次做的還是姜梨那個闺蜜。
就算如此,单子還是能排到几年往后。
“敬屿,今天真不在家裡住一夜?”
“有空,你還是多注意下他们吧。”
周敬屿沒接這茬,而是道,语气疏淡。
看着周浅山微微变了的脸色,周敬屿拉开家裡大门,离开了。
那天邀约過后,姜梨却始终沒赶得上去,整整三月上旬她都沒有双休過。两個重要项目卡在那裡,都是医疗相关,外面的译员也很不专业,全部都靠姜梨一遍遍校对。
王姐也顾不上带大家去看望陈薇薇,姜梨实在放心不下,還是要了地址自己過去了。
陈薇薇已经醒了,只是整個人還是很虚弱,脸色惨白。她服下了近百片的褪黑素,陷入重度昏迷,但是运气好,抢救得及时,平日身体素质尚可,沒有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但是让姜梨有些意外的是,陈薇薇情绪看上去還不错,挺平静的,病床前還摆了一本书,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
“我也想明白了,沒意思,”陈薇薇唇色淡淡的,“卷到最后把我卷成這個样子,有什么意思呢。”
姜梨将买来的百合插在窗台上的玻璃瓶裡,静静地坐在床边。
“這么几年了,我沒有時間给自己做過一顿饭,沒有去海边坐過一次船,甚至春天到了,我都沒有心情、也沒有情绪去欣赏一朵花开。”陈薇薇视线落在了窗台上洁白清新的百合,又往上移,“连這么美的天空都不想看。”
陈薇薇住院的病房位于高层,有一大片天空,姜梨顺着看去,今日是阴天,黯淡的青灰色,隐隐绰绰有些云朵,实在看不出好看。
“你不觉得好看?”陈薇薇笑问。
姜梨摇了摇头。
“心境還沒到。”
“那你出院以后打算……”姜梨将苹果削好递给她,问。
“我准备辞职了。”
姜梨有些讶异,陈薇薇之所以一直坚持着,就是因为不想离职。
“我准备把房子卖了,去开发区买一套小的。”
陈薇薇之前买的房子在机场附近,地铁开通,還不算太远。
“那边人少,房子也便宜很多,买一個小的,剩下的钱我存着,然后自己接点翻译,全职。”
“也……挺好的?”
姜梨听不出什么不好。
“嗯,想买個一楼,带院子自己种点东西。”陈薇薇說着,脸上竟有一丝柔婉平和,她算不得多美,還因为长年加班熬夜微胖,但现下清减许多,侧脸秀美。
姜梨忽然在想,学生时代的陈薇薇,一定很美。
“想通了,一下子就想通了,我一直這么拼是为了什么呀,還房贷,我为什么要买這样一套房子呢?就是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我沒有過上更好的生活,我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也不想再跟公司耗下去了,不值得。”
姜梨眼神看向百合花,還是有些困惑。
“其实我刚来到澜城,就是想要在這裡定居而已。但我想要的越来越多,想去市中心,想买更大的房子,搞得越来越累。现在想明白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說不定也有更好的风景。”
“嗯。”
姜梨将窗户打开,一缕轻柔的微风送了进来,带着潮湿清洁的气息。
“好像也是呢。”
姜梨默默地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這跟姜梨想象中不同,但心情竟也跟着舒畅许多。见陈薇薇脸上浮现倦容,她才缓缓起身告别。
“对了小梨。”
“嗯?”
陈薇薇看着她,又有些欲言又止,“沒什么,你好好工作吧。”
她望向窗前百合,還是提醒了一句,“别跟王雯走得太近了。”
王雯就是王姐,回去路上,姜梨不自觉想這個問題。
办公室斗争這种,几乎无论大小公司都会遇见,姜梨在公司才做两年,但也隐隐听說過,陈薇薇资历最老,王姐是后来的,能力差不多。但王姐比陈薇薇会做人,還年轻,当时升主管升了王姐。
至于调岗這种事情,当然也是会参考主管意见的。
姜梨不想再想了,也觉得沒意义,把時間用来揣测這些,還不如多听听陈薇薇的——多看看人间风景。
她走进小区,才恍惚发现,春天好像真的来了。
路边的迎春花刚刚绽放,娇嫩乳黄的花瓣,鲜亮的橙红花芯,枝干有些潦草茂盛,但更显得生命力旺盛。
可惜澜城偏北,温度低,春天要来得晚一些。
姜梨有些小失落,不過心情還是明朗不少,就连傍晚的风都感觉不到冷,慢悠悠往裡走去。
拐過弯,快走到楼道时,忽然站定了。
這裡沒有路灯,只有转弯时的昏黄路灯,投下一隅光晕,浅浅地撒在砖地上。
风裡有柔和的花香和松针清冽的气息。
周敬屿松松散散倚在墙边,穿了件纯黑色外套,黄发颜色有些暗,這裡照不到光,眉目冷淡干净。
身型高瘦,指间夹着一截烟,猩红一点。
那一瞬间,姜梨好像无法呼吸了。
“你,你怎么会在這裡?”
好半天,姜梨才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慌忙别开视线,问。
随后才想起,她告诉他今天去看同事,上地铁回家时也给他发過消息。
周敬屿沒答這個問題,“喜歡看花?”
姜梨想刚才自娱自乐欣赏花的样子许是被他看见了,脸颊更红了,“還行吧。”
周敬屿凉笑一声,“答应我的事儿,就這么忘了?”
“我沒忘,只是這两天太忙了。”
姜梨攥紧了包包带子。
“這周双休?”周敬屿上前一步,问。
“嗯……但我這不是去看同事了么。”
“明天去吧。”
“我就休息一天——”姜梨推脱。
“不是带你爬山,不累。”
“可是——”
“年假不是還有几天?”
姜梨年假有五天,過年用掉了两天,這么一想,她拿完年终就辞职,是要及时用掉。
见她找不到理由拒绝,周敬屿道:“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可是——”
“我带你去看花。”
周敬屿捻了捻指间,倏然低下头,靠近。
他气息清冷,带着冷杉的凉意,些许暗沉,又夹杂着少年时的柠檬味道。
姜梨脸颊都像被烫到,热意从耳垂蔓延,心脏悬起。
他贴着她耳垂掠過,呼吸温热又酥麻,“一定让你比刚才還开心。”
十多個小时后。
姜梨坐在飞往呈城的飞机上,顺着舷窗往下望,看着被切割成一块块的田地,還有些许恍惚。
好像昨天還在办公室裡朝九晚五,今天就逃出牢笼一般。
“看什么呢。”
周敬屿见她看得认真,也跟着凑了過去。
两人离得极近,像是寻常的小情侣,幸好戴着口罩,看不见姜梨发烫的脸颊。
“我們到底去哪儿啊?”
姜梨一直到现在都是懵懵的,原以为踏青就是去附近走走,沒想到会去這么远。
但既然答应了,也沒有反悔余地。
“呈城。”
“呈城哪裡?”
姜梨大学离呈城不远,去過一回,印象不深。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姜梨见他不肯說,也不问了,闭上眼睛睡觉。
其实压根也睡不着,只是离得很近很紧张,装睡而已。
“姜梨。”
半晌,昏昏沉沉间,听见他隐隐约约的声音,很低沉,也很轻。
“嗯?”
“這是不是我們长大后第一次约会。”
“长大”“约会”几個字都像砸进她心裡,姜梨睫毛抖动,沒有說话。
“你還记得我們第一次约会么。”
“你记得么?”
姜梨缓缓抬起眼睛,直视向他。
“咖啡森林?”
“咖啡森林。”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几秒后,又都笑了。
“這名真够土的,也不知道当年怎么会选那裡。”周敬屿淡淡调侃。
“周敬屿。”
“嗯?”
“问你個問題,你当时第一次见我时,是什么感觉?”姜梨一直很好奇。
“我在学校见過你。”
略一停顿,周敬屿拿起咖啡,淡道。
“初中嗎?怎么可能。”
周敬屿低眸看向她,“有印象吧,好学生,爱做值日。”
姜梨:“……”
她不是爱做值日,只是做值日放学晚的话,会遇见他的概率大一些。
“但我不知道给我发邮件的人是你,对不上号。所以那天看到你的时候在想——”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
“這小嫚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姜梨:“……”
“干嘛這么說。”
周敬屿冷笑一声,“那個时候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看得出来。”她還记得他当年记得那些大過小過,還有那日,颓废冷漠的样子。
“那现在呢。”
快要降落了,飞机遇见颠簸的气流,两人离得更近了。
周敬屿目光下移,她今天穿得是那件ktv包厢裡的蓝色毛衣,低低的圆领,有着毛茸茸的质感,低头时,露出一截奶白的肌肤。
“也不是。”
他揉了下腕骨,声音更沉。
“周敬屿,”姜梨忍住心脏的颤抖,拿起矿泉水抿了口,“我說過,我不怕那些的。”
“而且我一直觉得,你是一個很温柔的人。”
飞机已经降落了,周敬屿淡笑了一声,眼眸有些幽暗,喉结滚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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