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翌日,阴雨绵绵,姜梨起来时天色便是暗沉沉的,让人胸闷。
她天快亮时才勉强睡着,睡至十二点才醒。
八点多时她被父母叫起来上班,随口以請假了搪塞過去。
正午,姜梨自知瞒不過去,也不想隐瞒,吃午饭时直接开口。
“到底是辞退還是你辞职啊?”夏萍放下手裡的筷子,有点不信,狐疑问。
“辞退,”姜梨道:“就算我辞职,怎么也会等年终奖的。”
“怎么会呢?!你不是去年還拿了部门裡最高的奖金,你不是說你们老板過年时還跟你谈過话,說是让你多干点活——”
“可能当时只是想让我多干点活吧。”姜梨淡漠地道。
“是不是你们公司的人有人给你使绊子?說了你什么坏话?你那個主管?”
“就是那個把你之前同事调走的那個?她是不是也看你不爽了?”夏萍连炮珠地问。
“沒有,這不重要。”
姜梨一夜后,早清醒了。
王姐好与不好,起的都不是关键作用,正如王姐不喜歡她說要调走,但张总当时喜歡她要留下一样。
再到后续老板厌恶她,王姐也不過顺水推舟而已,至多只是不告诉她,想留她做完项目而已。
“老姜,老姜你說句话呀。”
“辞退了再找,现在這個时代,被裁员了很正常,”许是嗅到母女间的火花,姜八一扒了两口饭拿着手机进去了,“我吃完了,进去休息了。”
“什么裁员!!怎么裁都轮不到我女儿身上,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夏萍拔高了音量。
姜梨拿着玻璃杯,神色淡然。
“那你们公司最后怎么說?是让你主动离职?還是给你赔钱了?”
“辞退,赔付三個月工资。”
“三万块钱,那也還行吧,”听见有钱,夏萍脸色稍微转好了点,“就是被辞退的话,会不会影响你再找下一份工作啊?”
“不知道。”
姜梨坦诚道,档案肯定是碰不到的,問題在于离职报告還有以后的背调,他们最后弄的這么难堪,估计背调也不会有什么好话。但她不想說了。
客厅裡有几秒的寂静,茶几上的菜冷却,油腻在盘子边缘。
“哎哟,這都什么事儿,”夏萍叹了口气,旋即一想,精神又一震,“不過也行吧,你正好可以去考你那個教师编制。”
“三万多也够了,這种被辞退不会影响你考编吧?他们应该写不进你档案的。”
“不会,”
姜梨将水杯放下,看着母亲逐渐兴奋的脸色,“但我不想考。”
“你怎么不想考呢?你都有教师资格证!你不考教师也行,那公务员,事业单位——”
“我暂时都不想。”
姜梨朝房间走去。
“你還不想考啊你?!你也看见了這种工作有多不牢靠!還不想考!你想干什么呀!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让你考你不考,现在错過了应届期,你看看!!”
“你看看你找的這是什么工作!!”
“当时不是你逼我找工作的嗎?”姜梨走进房间,再忍无可忍,低声道。
“那我不是沒办法了嗎!我不能看你家裡蹲啊!我只能逼你找工作!!”
“我怎么家裡蹲了?我沒赚钱嗎?我花你钱了嗎?!”
姜梨当时从大学所在城市的国企离开后,便在家裡跟着几個师姐做全职翻译,每天翻译多少赚多少,提高很快,也很稳定。
而且不用应付那种心累的人际关系,不用下班后還要开沒有意义的会议。
她每年也给家裡交不少钱,完全可以独立。
“你就是還想做你那個全职翻译,是不是!”
“姜梨啊,你有沒有考虑過我和你爸的心情?你一個985的大学生,天天在家裡待着,也不出去工作!!你让亲戚朋友怎么看你?邻居怎么看你?!”
“我管他们怎么看我呢。”姜梨声音有些无力。
“什么叫你不管!!那你爸你妈我呢!!我們从小县城来這裡定居,给你买上房子,大城市户口,就是为了让你有更好的生活,上一個台阶!!”
姜梨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不說话。
“行,行!!!你不考公务员也行,你去给我结婚!!!那個李德,我看他挺喜歡你的,明天我就给文姨打电话!你们這個周就给我订下来!!年底结婚!”
“這跟我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姜梨抬起头,尾音哽咽。
“那你還想怎么样啊?!你不考公务员,也不结婚,你让我們怎么跟别人說你,你哪一样能拿得出手来?!”
“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拿得出手?你考虑過我的感受嗎?我想做什么要什么你了解過嗎?!!”
“对,我拿不出手,我就是個废物,可以了嗎?!!”姜梨越說越激动,从床上下来,也不穿拖鞋,将桌上的纸狠狠扔给她,“我就是個废物,看见了嗎?!”
夏萍接過那张纸,愣了一愣。
房间裡有几秒的死寂。
“能力不足?!你怎么能让公司這么說你?這种东西你怎么還能签字?!”夏萍脸色陡然大变。
“我沒有看见,我沒有注意,我太不小心——”
“我就是個废物,你满意了嗎?!”
夏萍在原地静了一会儿,忽然将纸“嘶啦”一声撕裂了。
她看着那些纸屑,抚着胸口顺了几口气,换了一种语气——温和了许多,“梨梨你听我說啊,這個东西不重要。”
“這种都是私人企业,瞎扯,无良老板,沒关系。”
“咱们吃一堑长一智啊,你听妈妈說啊,你也别管他们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现在就两條路,第一條用尽所有力气,去给我考公务员。”
姜梨绷住了唇。
“你要是实在是不想考,這两年竞争压力大,我也清楚,真想去做你那個全职翻译,追你那個梦想,也不是不行。”
“你今年就去和李德结婚,李德人家是博士啊,還在三甲医院工作,你结了婚就是教授夫人,到时候你带带孩子,做做你那個全职译员,妈妈也不管你了。”
窗帘一直都未拉开,雨下得愈发大了,哗哗地打在窗户上。
姜梨坐在暗沉的房间裡,一句话都不說。
良久,久到姜梨都觉得這個下午竟又有了寒冬的凛冽,夏萍再度开口,
“就這样,二选一。”
“你好好想想。妈妈真的是为你好,等你当了教授夫人,或者考上了编制,你就知道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了。”
“千万别让妈妈失望。”
快六点了,姜梨躺在床上,還是什么都不想做。地板上那些纸屑已经被夏萍扫干净了,但她還是忍不住盯着那裡。
有一瞬间,她想立刻下单买一整套最新的教编教材,然后开始刷题。
澜城很卷,本科生只能考小学,但她学上一两年总会考上的,当一名小学英语老师。
還有一瞬间,她想立刻冲出去给母亲說她结婚,然后就不要管她了,做全职翻译,将来为出版社翻译英文原著,過上她喜歡的自由职业生活。
甚至還有一瞬间,她想告诉母亲,她结婚,也会努力考编制,双管齐下,绝对让母亲在四邻街坊前抬头挺胸,成为“人上人”。
她自己开不开心,想要什么,根本不重要的。
可是,真的不重要嗎?
姜梨闭上眼睛,想到了陈薇薇坐在病床上說的话,看开了,想做点喜歡的事,让自己开心,人生就這么回事;還有那天呈城的春天,绿水桃花,船夫爽朗的笑声,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但那可能不是旁人眼中的好生活。
也不是父母认可的人生。
就在她纠纠结结之间,电话又响了,姜梨以为是周敬屿的,不想接。
但电话来回响了许久,姜梨不得不掀开被角,翻身坐起,看着屏幕上的号码,是当地的座机。
她皱起眉,接起。
“喂,是姜梨嗎?”
对方声音年轻,口吻亲切。
“你是?”
“我是小林呀,就是昨天的人事。”
姜梨哦了一声,应是年轻态度较好的那位,“有什么事嗎?”
“你现在方不方便呀,方便的话能不能過来公司一趟。”
“有什么事么。”
“哎呀,昨天吧,事情紧急,有些东西搞错了,领导狠狠批评了我們一顿,您看您要是现在方便的话,過来一趟,我們重新聊一聊。”
姜梨皱眉,又有些莫名其妙,“不方便,不用了。”
“那也行,我們這边有你的联系地址,您看看要不我過去?”小林更加殷勤。
“小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咳了一声,压低了声,“我也不知道,姐,今天早上领导态度大变,把我們狠狠骂了一顿,你還是赶紧過来一趟吧。”
半個小时后,姜梨来到公司楼下,出门前夏萍问她去哪儿,她什么都沒說,也不想說,直接开门离开了。
车子還沒到,小林电话就来了,說已经在楼下等她,接她上去。
姜梨脑子再怎么乱,也隐隐觉出不对劲来。
她就想看看他们葫芦裡卖什么药,跟着一并上楼。
這個点多数员工已经下班了,走廊裡沒什么人,姜梨先跟着小林去了昨天的办公室,年长一点的人事经理也在,从工位前站了起来,看了她几秒,脸上浮现出一個笑。
“這是你的年终奖,還有新的离职证明,我們已经开好了,你看下沒問題的话可以签下字,以前的就自动作废了。”人事经理语气格外客气,和昨日很不一样,微笑着道,并把手裡的东西递给她。
年终奖是现金,包在信封裡。
姜梨先接過那纸离职证明,细细看了一遍。
“昨天呀,是我們有太着急了,不了解情况,张总已经跟我們說過了,你辛苦了一整年,年终奖是应得的。”
姜梨有点佩服,除去最开始女人笑得略有点尴尬外,后续就好像什么都沒发生一样。
“你放心,這個离职报告虽然改了,是因为個人原因离职的,绝对不会影响你什么,但我們补偿金還是会给的。”
姜梨又检查了一遍,這次就和她上家公司一样,很简单的一份离职证明。
“大家都不容易,你也体谅一下吧。”
“有劳。”
姜梨拿起那只信封,沒数,大概是两万人民币。她接過经理手中的笔,在离职证明上签好字。
“我還有事,先走了。”
姜梨把东西收好,也不想多留,转身往外。
“稍等一下。”
经理朝小林打了個眼色,“张总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姜梨也沒什么好聊的,“我晚上真的有事。”
姜梨打开门,往外。
“哎,小梨——”
姜梨觉得真是沒意思透了,也沒留,快步往外走。
“老板。”
姜梨快走到电梯间,听见了身后小林急急的声音。
她回過头,果然见是张总,正从办公室出来。
张总身量极矮小,有点干瘦,身上西装略微撑不起来,但看上去還算温雅,平日待员工也比较随和。
但姜梨怎么都忘不掉那天叫她加班时不屑的语气,仿佛不是员工,而是随叫随到的奴隶,沒有半分尊重。
以及对老员工的无情,最后還要算计自己的事情。
“小姜啊。”张总咳了一声,语气和善了许多,甚至撑得上是亲切。
姜梨只当沒看见,飞快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合上,将有些错愕的男人狼狈地关了出去,下降。
晚风清凉。
雨還在下,淅淅沥沥的,但比来时小了许多。
姜梨从办公楼出来,還是觉得有点恶心。
她连连吸了几口湿润的新鲜空气,心情才逐渐好了起来,又有点无语,非常无语。
——不過人恶心,钱不恶心。
姜梨伸手摸了摸包裡厚实的信封,這是她去年辛苦一年加班加点的奖金,又算了算即将打给她的补助金,也算是個不错的数字。
离职报告也是正常合理的。
最主要的是,這些本就是她应该得到的。
终于都拿到手了。
她将头发别到耳后,步伐也轻快了一些。
「离职报告搞定了,還有,我拿到年终了。」
她走到路边,一手撑伞,给安悦編輯微信。
「真假的?那赔偿金還有沒有啊?」
「有啊,本来就是都应该给我的,年终也是。」
「就是!!!什么破公司,一点都不合法!!!那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吧,請吃饭請吃饭!」
「好啊,什么時間我都可以。」
紧接着,又一條,
「那你是不是還要請那谁吃饭啊。」
姜梨握住了手机,打字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不是傻瓜。
自然清楚,這种突然的转变不可能是沒来由的。
她也幻想着,会不会是老板良心发现呢?
但也心知肚明,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還能是因为什么呢。
安悦见她沒回复,也察觉自己說漏了嘴,「我的意思是……喜事要大家一起吃饭的嘛。」
「对不起姐妹,我不是故意的,昨天周老板给我打电话,我真沒說!!!但周老板那么精的一個人……」
「我知道,沒关系的。我過两天就請他吃饭,你也一起来嗎?」
「我就算了吧,你们吃。」
姜梨笑意微微凝滞,還要再說,好似察觉到什么,放下手机,往前走了几步,缓缓朝路边看去。
路边停了辆铐银色的保时捷,德式的线條简约流畅。
周敬屿就倚在车子旁边,撑了把纯黑的伞。
也不知等了多久,额前的碎发都被雨水打得微湿。
察觉到动静,他也跟着看了過来。
一双眸子像是被雨淋過,深沉幽邃,直抵人心。
随后掐了烟,朝她走近。
姜梨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小步,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感激的,又因为之前的自尊心而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不太敢去看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感冒好了?”
周敬屿却和往日裡一样,甚至带一点淡笑的语气问。
“我……”
姜梨绞了绞手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欺骗你的。”
“我知道。”周敬屿却還是顺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好像真的担心她发烧了一样。
“今天的事情,我——”
姜梨脸颊更红了,想起离职报告上那些字眼,還是不太舒服,刚要再說,被周敬屿打断了,
“過去就過去了,不提了,”周敬屿捻了捻手指,语气温和,“吃饭了么,带你去兜风?”
见他极轻巧地带過,姜梨心裡一暖,更涌上感激,也跟着松了口气。
“我請你吃饭吧。”
姜梨抬头望向他,笑容自然了许多,拍拍鼓鼓的小包,“随便挑,什么都行。”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周敬屿乐了,伸手替她拉开副驾,“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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