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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3章 仇恨之轮

作者:未知
十一月下旬,河东的两场胜利传到咸阳时,引发了满城奔走相告,关中人欣喜不已,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始皇帝的东征大军攻灭某国传回捷报的场景中。 “摄政定也能再扫六国罢?” “什么六国,不過是一些群盗,看彼辈将西河祸害成了什么模样!” 多亏了黑夫搞的舆论宣传,西河的惨相被夸大后告知全关中百姓,让他们生出了切肤之痛,听說西河之师的各支部队,在计算首级后,在大河边用敌人的首级堆了许几個大京观,都不由直呼痛快! 更有人叫嚣道:“当年始皇帝未曾杀绝的六国余孽,這次定要屠個干净!” 這种“民族主义”的情绪渲染了许多秦人,内战以来的迷茫一扫而空。 但在朝的那些来自关东籍官吏听闻此事,就有不一样的感受了。 甚至有個来自齐地的博士伏生提出,西河之师不留俘虏,统统杀戮的做法太偏激了,他进一步提出,应该取消上首功制度,理由是秦人首功”太野蛮“,太骇人听闻了,应该像古时候那般,文明一些,起码要改以割右耳来计数。 连伏生自己也沒想到,他的上书還真受到了摄政的重视,還点了他到偏殿裡陈述,结果才进门,却见摄政似笑非笑,一副看戏的架势,良策有许多個出身秦地的狱吏瞪着他,其中更有刚从函谷关回来的司马欣,对着伏生就是一通怼。 “竖儒,谁告诉你只有秦才以斩首论功的?” 接下来是漫长的辩论,司马欣虽然贪财而无原则,却還是有点本事学识的,从春秋时齐国人割吴国人脑袋,說到齐技击的论功规则是:“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证明齐国也并非什么“文明国家”,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耳。 “唯一的区别,便是秦之斩首论功公平公正,于是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 司马欣对黑夫道:“摄政,首功乃秦军立军之基,若如這儒生所言,反而会更不公平,妇人之耳与青壮之耳,染了血污,沒那么容易区分,徒令妇孺也遭到屠戮罢了。“ 毕竟为了争首级,武器挥向自己的不在少数,黑夫又不是沒经历過。 伏生只能承认這点,但又强调,古时候的王者之师,比如商汤、周武是可以做到的,所以才能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军队开過去不用打仗就赢了。 在伏生看来,既然摄政乃是圣人治国,自应效仿。 “血流漂橹。”黑夫却說了這四個字,這是所有鼓吹上古仁王的儒士无法绕過去的一個問題。 “殷周易代,牧野之战,一样沒少流血,余還听张苍說,有《周书》之逸篇,說战后周武王所杀戮殷商贵人遗老,多达十数万,沦为奴婢者更不计其数。” 春秋时期,那所谓的温文儒雅,礼乐制度,只是贵族对贵族罢了,在战场上還能敬個酒喝個诗,眼看要输了,聲明自己投降,就会被好好招待——因为贵族可以换赎金啊。 至于跟在戎车屁股后面吃灰的国人徒卒,野人炮灰们,贵人们的车轮,绝不可能在你面前停下…… “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黑夫摇头道:“听上去倒是不错,不過,吾等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 “更不可能以德报怨!” 在西河人眼裡,這不是简单的战役,而是他们的复仇之战。对西河破坏最大的当属楚军,而魏军紧随其后,毕竟张耳是游侠出身,他麾下的所谓魏军,也以轻侠匪盗为主,秩序极差,对河东、西河都造成了很大的破坏。 “既然他们能来到西河,能对西河人举起屠刀,那就要有同样死于屠刀下的觉悟……” 黑夫就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凭大军不留俘虏,将蒲坂和芮城敌人尽数歼灭的。 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那些籍贯河东,被迫从贼的河东民夫。 伏生最后讨了沒趣,灰溜溜地走了,他的上司叔孙通倒是机智,抬出公羊派的理论来证明這是对的: “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交游之雠,不同国。” “故西河人为其父母兄弟家眷邻裡复仇,可也!” 陆贾给黑夫的提议就深思远虑多了:“摄政,今日西河人尽杀俘虏,因其曾屠西河。而据臣所知,不少楚、魏、赵群盗肆虐西河,又是因为十余年前,其父兄死于秦人剑下,被斩了头颅作为首功……” “秦军可沒将兵器对准老弱妇孺,更从未屠城。”司马欣依然强辩。 “我家在寿春,十余年前,秦军入城,尽管未曾屠城,但破人家宅,入劫衣帛者仍不乏少数,稍有反抗,被說成负隅顽抗,杀之又何难?最后還能割了头颅,作为功赏。” “如摄政一般能约束属下的毕竟不多,我的邻人,便是被這样的乱兵所劫,一场仗下来,家家皆服素,当年尚且如此,若现在放西河之师进入魏地,彼辈杀红眼后,還能恪守军法么?” 作为淮南寿春人,陆贾对那场战争印象深刻,他以为,這种鼓励复仇的理论是有問題的。 它像一個仇恨的车轮,反复转动,永不停息,推动着双方白刃相交。结果就是六国之人不服秦,秦能取其地,而不能得其心也,双方带着怨恨,反复复仇,最后恩怨越结越深…… “难道真要将六国故地之人屠尽,這仇恨的轮子,這推刃之道,方能停下?” 堂下的辩论仍在继续,黑夫却有些走神,他一下子想起,自己参加的第一场硬仗,是秦始皇22年的外黄之战。 那时還是屯长的自己,一脚踹开屋舍,却只见到裡面年迈的老者和一個瑟瑟发抖的幼孩。 他们很可能是某個死于黑夫剑下的轻侠家眷。 黑夫沒有动手,他朝哆嗦着請求赴死,留孙儿一命老者拱了手,退了出来,還为其合上了门。 那是他人生中一件小事,但时隔17年,黑夫忽然很想知道,那個孩子现在怎样了? 他顺利长大成人了么? 還记得当年那個破门而入,却又彬彬有礼退出来的秦兵么?還念着父兄被杀之仇么? 他现在,是像张耳父子一样,记着故仇,拿起武器,站在张耳的军队裡,在西河大肆屠戮,现在成了河岸上京观裡的一颗腐烂人头呢…… 還是老老实实呆在外黄,扛着锄头料理田地,做着小本买卖? “真希望是后者啊……” 黑夫叹了口气。 歷史转了一圈,他现在做的事,是新的开始,還是旧的轮回?口口声声要打破歷史周期律,可事实上,连這无尽的仇恨链條,都很难一剑斩断啊…… 良久后,黑夫才止住了众人的争论,說道:“奉常說得对,若一切都如十余年前一般,不加更易,這场仗纵是胜了,也不過是又一场能并而不能凝的征服!” 他扫视面前各执己见的群臣,掷地有声地說道: “但我以为,能让這仇恨之轮停下的,绝不是单方面的以德报怨。” “而是秩序和時間!” 众人肃然,黑夫才又道: “八千、一万五千,尽作京观,大河为之色赤,西河人也该解恨了,消气了罢?” 他让文吏提笔记录,宣布道: “从十二月起,各军私自处死俘虏者,将视为私斗!往后士卒擒俘虏与斩首等功,而对军官而言,擒俘虏10人,相当于斩首11级。” “俘虏被擒获后,将由军法官统一审理,判决,根据其罪行不同,处死、为隶臣、或释放。” 沒有人是圣人,不可能原谅敌人,就连儒家,底线也只是以直报怨。 那就让他们,承受的大秦国家官僚主义的铁拳吧! 用理性代替感性。 让公审,来代替私人的刑罚,這是秦国一贯的规矩,也黑夫最喜歡她的地方。 俘虏们将以杀人罪,群盗罪,强暴罪,抢劫罪,谋逆罪来论处,反正最后都难逃一個死。 其结果将是,军法官会很忙很忙,黑夫刚在云阳宫重新建立的“学室”,那些年轻法吏必须成批培训,然后立刻开赴前线,旁听、记录、最后亲自参与审判。 沒時間细细甄别,原则是宁可杀错,不可放過,鼓励相互举报,在西河做過以上事的人,会死得比斩首更惨。 而张耳、项籍、蒯彻等人,更会被列为罪大恶极的战犯,对他们的审判定会宣扬得人尽皆知,最后可能会享受到赵高一般的待遇…… 司马欣等秦籍官吏自是举双手赞成,陆贾也极力赞同這种方式。 “父不受诛,子复讎,可也。父受诛,子复讎,推刃之道也。” 一句话,父母因自身罪恶而死于法律惩罚或他人报复,子女不得复仇……這是儒家为其“大复仇”做的补充,与之相对的则是“国仇九世可复!” 黑夫還追加了几個原则,发往前线,让占领河东的韩信军严格执行。 “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我军东出,是为诛乱,而非屠戮和复仇!” “不屠城,不杀老弱,不躐禾稼,未在西河的六国兵卒,只诛首恶,只要愿放下武器者,可以赦免其罪。” 顶多脸上刺個字,作为奴隶,比被杀好吧。 而对忐忑不安的普通黔首,黑夫還有一份大礼要给他们…… “等天下再统,在所有该受罚的反贼上刺完字,穿上褐衣发配后……”他暗暗笑道: “我会废除大部分肉刑!” …… 而等這场朝会结束后,黑夫叫下了陆贾等人,宽慰他们道: “汝等放心。” “我明白汝等关东之士的想法。” 墨家希望天下人都能兼爱,爱别人的儿子好似自己的儿子,爱其他国如自己的国,如此便能天下大同。 但要黑夫說,只有天下先政令一统,从肉体和精神上消灭死硬分子后,才能开始讲故事。 關於炎黄子孙,關於大一统的故事…… 数百年,几代人反复讲,才能让芸芸众生相信,自己属于同一個国家,同为衣冠诸夏,而非不能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仇人时,才能谋求兼爱。 “我不是要停止這仇恨之车轮。” 黑夫独自来到九鼎殿,面朝殿内陈列的赫赫九鼎,這诸夏至宝,就像它的铸造者期盼的那样,举起手,立了誓! “我要粉碎這個车轮!” …… 但有的人,却仍在为推动這個车轮向前而孜孜不倦。 十一月底,初雪在关中降下,当前线传回韩信斩周叔,攻占安邑,张耳北逃平阳与赵军汇合的消息时,南方也有一封急报。 “项籍收复淮南后,又率师西进,对着衡山、南郡,发起了攻势……” 听闻老家有些危险,黑夫皱起眉: “来回奔走千余裡,還真是一刻不歇啊,项羽這是想……围魏救赵?” …… ps:今天只有一章,因为天天在高德地圖帮我导航的志玲姐姐结婚了……呸,其实是沒有沙雕读者的反饋提不起精神,客服小姐姐說0点恢复,也不知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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