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想搬出去住 作者:一枝绿萝 天還沒亮,寒洲醒了,醒了以后,泪流满面。&&8小說www.u8xs` 她梦见她睡在家裡的床上,半夜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旁边,结果沒摸到毛绒绒的头,她吓得坐了起来。当当丢了! 很多次,她都是這样,摸不到孩子就以为孩子丢了,总是醒来找孩子,看到她滚到一边睡得像只小猪,她才能再次睡下。 现在,睡在這已经不再陌生的房间,身边是睡相难看的西施,她哭了。 她无声地哭,生活于她而言,就像无边的暗夜,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左右连依靠的东西都沒有,就是黑漆漆、空荡荡,一脚一脚往下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往下走。 她想起了家裡的每一個人,想他们是不是也在梦裡看见她,想他们每個人都伸着手想拉她一把,把她拽到一個光亮的地方去。 還有不知在哪個地方的良子,他是否也是這样,在飘飘荡荡的虚空裡无依无靠。 小腹有些疼,伸手摸了一下,例假来了,居然弄脏了床单。 在别人家裡,弄脏了别人家的床单,這让她很羞恼。 忽然,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沒有唱歌了,她下意识地在乎别人的家,有十几口人的家。這咸阳在繁华热闹中让她觉得危险,她想把自己藏起来,甚至在一個孩子面前,也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她早就对自己說,不能让自己太委屈,结果還是委屈到了,连歌都不敢唱了,弄脏了床单還会惴惴不安。 她起了身,穿好衣服推开门。星星正一颗一颗地躲起来,正是透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摸着黑,走进马棚,老陈闻到了她的气息,耳朵一激灵,她上前抱着老陈的头,把脸贴上去,来回蹭了蹭,說:“老陈,我們出去呆一会儿吧。” 道路很安静,打更的人也不知哪儿去了。有几声狗叫,估计是谁家的人起得早,在骂狗。铁匠铺的人在生火,一股子烟味。路上只有老陈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一路往南,直到渭河。 水很大,河边還沒有取水或者淘沙的人。星星已经全都回去了,晨光微现。 老陈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草,寒洲想起她听過的旋律: imustaitforthesunri色 老陈嘶叫了一下,它看到了同伴,找伴儿去了。&&寒洲回头,是胡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 胡七沒动地方,站在草丛裡望着她,听她唱歌。 她已经唱得泪流满面,但她仍然唱得旁若无人。 胡七听不懂,但他能懂她声音裡的孤独和坚强。 如果她只是美丽,他觉得他想享受這女子的美丽,如果她只是聪明,他觉得他找到了前行的伙伴,但她又是這么孤独和坚强,他觉察到了自己的心痛,他想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按在胸前,让她知道有他在,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都不动,看着太阳升起来,照在岸边的树上,石头上,马儿的身上。 鞋子已经被露水打湿了,寒洲踢了踢上面的泥,转過身来,朝胡七走去。 “走吧,回家吃饭。” 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只剩下眼睛红红的,胡七一把抱住她,然后像抱着個婴儿一样,摸摸头,拍拍背。 寒洲挣扎了一下,想推开他,轻声說:“别這样,走吧。我沒事儿的。” 胡七抱得更紧,他想给她全部的自己,可是她在推,他很难過。他低头去找她的嘴唇,她一摆头躲過了,使劲挣脱他,他又要去抱她,寒洲委屈地蹲在地上大哭。她觉得胡七在欺负她,這個时代的每一個东西都在欺负她。她抑制不住了,放声大哭。 胡七也被伤到了,他不知拿這女子怎么办?他仍然想抱着她、安慰她,但她却受了委屈。可是,看着她委屈得大哭,他又恨不能丢下她走掉。 但,他又不能把她一個人丢在這沒人的岸边。www.u8xs 渐渐地,她哭够了,自己站了起来,去牵马,胡七也去牵马,两人一前一后回家。 胡七說:“我過些天要去祁连山那边了。” 寒洲沒搭腔,刚刚哭得有点多,脑子空空的,什么都反应不過来似的。 胡七又說:“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寒洲還是不說话。 她散心都散到大秦朝来了,還有什么可散的? 叹了口气,胡七說:“你不喜歡那样,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生气了。” 還是不理他。 最后,寒洲上了马背,打马跑了。胡七望着那倔强的背景,恨恨地拍了马一巴掌,马气愤地躲了一下,還是让他抓住骑上去了。 快到家门时候,寒洲沒进去,等着胡七回来。胡七下了马,知道她有话說,就等着。 “我想搬出去。”說完,定定地看着胡七。 胡七一听就急了:“什么?你疯了?你一個女人搬出去?有多危险你知道嗎?” 寒洲沒說话,等着胡七平静下来,才說:“我搬出去,是因为我想有自己的空间,我不想因为怕這個、怕那個,保全了身体却委屈了自己的心。你刚才听见我唱歌了,在這個院子裡,我都不会唱歌,沒有人管我,是我自己在管自己。我并不想要這样的生活。当然,你们对我都很好,你不用多想。” 胡七看着她小嘴巴巴地說着她那些理由,心灰灰的,她终究還是把自己当外人,把這裡当作临时落脚的地方。他怎么样、父亲、妹妹怎么样,都给不了她一個家,她想走就要走,不考虑别人怎么想。从开始她說是合伙人,到现在她始终清醒,从未越界,她怎么就能做到這样无情? 气归气,但他又怎能放心,让她任性地搬出去?难道她的那点本事能防得住流氓嗎? 胡七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准备用你的菜刀整晚把守着房门嗎?” 寒洲一时语塞,這說话的语气和神情跟老陈一模一样,当她任性的时候,老陈也是這样看不起地教训她。 “走,回家吃饭,别在這站着!”教训完人,胡七气冲冲地走了。 饭当然還是吃了,寒洲胡乱塞了一口,想起前几天那花枝街的老爷子要指点她书法,就回房去,让自己安静下来,写了几行字,略略收拾,跨上马出去。 胡七看着她又急匆匆出去了,心中悲哀地想,总有一天,不是她疯了,就是他疯了。 果然,等了一会儿,那老爷子真来了。 老爷子接過字,沒打开,先盯着寒洲看了会儿,倒是什么都沒說。寒洲不由得摸了一下脸,心想,是不是给人看出来了?今天其实不出门才对。 這副字儿默的是贾岛的“夕思”,早上的情绪,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明媚的东西。 秋宵已难曙,漏向二更分。 我忆山水坐,虫当寂寞闻。 洞庭风落木,天姥月离云。 会自东浮去,将何欲致君。 老人看后沉默不语,好端端的小姑娘怎么写這么低沉的调子,倒像是年华已逝、来日无多的样子。 寒洲有些惴惴的。她沒有正式拜過师,只是有兴趣就买字贴、看书法展,后来加入了一個书法爱好者的qq群,說起来是半通不通的样子。 “這字认真写了?”老人问。 “也算认真写了吧?今天早上写的。”寒洲有点心虚地回答。 “写字,心要静,心不静,字是虚的。你肯定写了些年头,每個字笔画结构自然都是沒問題的,但整篇来看,并沒有沉静大气的意韵,這是隶法最基本的东西。” 寒洲忙不迭地点头,她知道自己只是爱好者水平。 旁边的“一刀准”有点愣,他觉得那字已经写得很美了,结果让這老头子批得不值一看,這裡面的门道果然有這么深嗎? 老人看了看他俩,“你那天在地上教人写字,好像不是隶书,能不能再写几個我看看?” 寒洲心裡一“咯噔”,心想,還是让人看出来了。 她笑笑,强自镇静,說:“那是家中前辈随便写的,我們几個小辈看学着简单,就也跟着学了。” 老人呵呵一笑,鼓励地說:“写吧,无论什么体,写出来让人觉有气象、有韵味,那就是美。” 寒洲只好问店员要了笔,蘸了水,略一思索,在木板上写下了几行字。她默的是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当然名字這些都隐去了,只有正文。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這诗用的是行楷,写得应情应景,显得轻盈跳脱,老人一看就喜歡了。 “哎,還是這個好,好句子,好书体。你,你来念念。”老人高兴地指着店员“一刀准”。 “一刀准”一时有些紧张,看了眼寒洲,强自镇静,轻咳了下,张开了嘴。 念完了,寒洲和老人都禁不住笑。 這個年代沒有标点,念成什么样全凭念书人自己的把握。他刚才倒是沒有念错字,但确实不流畅,而且断句断错了好几個地方,好好的诗念得全无诗意。 老人一指寒洲:“你听听你家小寒姑娘怎么念。” 寒洲理了理情绪,轻轻地念了一遍,也沒用人民广播电台那么夸张的调子,就和每天读书给女儿听的样子差不多。 老人听了哈哈一笑,“一刀准”脸刷地红了。這差距可真是大啊! “嗯,我喜歡這個,可惜是用水写的,一会儿就看不见了。這是你常用的字体嗎?” 寒洲听了略一思索,說:“家中人都觉得這种字体比隶书還简单些,小孩子容易学,就都学了。平日犯懒,什么简单便用什么,只是写字而已,算不得书法。” 老人听了,啧了啧嘴:“民间有高人啊!程邈苦思十年,成就了這隶书,而你家中长辈已经把我华夏文字的书写改变到這般程度,這,這怎么說呢?我們之前都不知道文字笔画還可以這样变化。這让老夫有些难以置信啊!” 寒洲心中偷笑,你不信也得信,眼见为实嘛。 老人苦思良久,急迫地问:“那你家中长辈——?” 寒洲心裡紧张了一下,這是调查家谱的来了,她說:“他可能還活着吧,我想不起来了,但愿他活着。” “哦。”老人想起来了,同情地看了姑娘一眼,這是多好的人家啊,可惜找不到了。想我大秦,国土辽阔,俊杰无数,在朝廷视野看不到的地方,這等诗书传家,自得其乐的人家還有多少呢? 這姑娘更是可惜了,一個人孤苦地流落在這咸阳,寄身在一個商人之家,靠给人打理豆腐铺子为生,多好的容貌,多好的才气也是埋沒了。怪不得她哭過,从那样的好人家出来,落到今天這般田地,還笑着出来谋生,已经算是坚强的了。 寒洲看老人沉默,“一刀准”也不知所措,就笑着說:“您老人家今天也出来多时了吧?光顾着指点我了,還要买油豆皮给孩子嗎?” “嗯?哦,要的。孩子是喜歡的。”老人嘴上应着,心思還沒回来。 “一刀准”包了油豆皮,双手递给老人。 寒洲就陪着老人出来。 老人走了两步,转過身說:“哪天我写字给你看。” 寒洲忙点头致谢,忽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老人家,我想打听一件事。” 老人停步:“你說。” “咱们這花枝街可有出租房子的?我不是指铺面房。” 老人想想,說:“這個不知道,不過我让人问问倒是可以。是谁要租?” 寒洲低头笑了一下,說:“是我要租。” 嗯?老人眉头皱了起来,這都要沒处住了?不是說那個商人家对她挺好的嗎?這下边人怎么打听的! “你一個姑娘家,租什么房子?” 寒洲笑笑:“一個人住会更方便一些,花枝街這地方還是更安全些,我也只能考虑這裡了。其他地方我也不会胡乱打听的。” “哦,這样啊!等有了消息告诉你吧。” “嗯。”寒洲高兴地点点头。這老人看上去是個可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