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要折辱了她 作者:一枝绿萝 韭菜都长高了,有些顾不上吃,寒洲割了一些,送到大厨房去,顺便问问有沒有蛋壳,她想试着装饰手镯。 蛋壳要洗净,弄成碎片,晾干,然后一片一片贴在漆器上,成为画儿,這需要细功夫,不過,初次做,寒洲觉得很好玩。 自从做這些细致的事情,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一件接着一件,似乎日子過得快了一些。 李由带着孩子来過一趟,在园子看了看,帮她改造了一個鸡窝,原先可能那裡养過狗,往大扩一下,鸡就不用住在屋裡了。她包了一顿韭菜猪肉馅的饺子感谢他们,父子三人吃得很开心,李良也学会了包饺子,很有成就感。 “我們干了一点小活,换你一顿好吃的,你亏了。”李由笑着說。 寒洲又盛了碗饺子汤给他,說:“有什么亏不亏的,我很快就赚大钱了,想吃就可以過来吃。” “那怕是不行,我的假期要到了。”李由遗憾地說。 “我可以经常過来吃。”李良补了一句,结果,后脑勺被父亲拍了一巴掌。 寒洲摇头笑笑:“别那样打孩子,你手劲儿重,不觉得,孩子很疼的。” “哦。”李由很听话地应了一声。 李良和李武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父亲怎么变得這么乖? 寒洲收拾锅,李由打量着屋子沒话找话:“你這屋子该刷刷墙了,回头让老邓弄些白土。” “哦。”寒洲应了一声,過了片刻,停下手裡的活儿,问道:“白土?” 李由漫不经心地說:“对,刷墙的。” 寒洲追问一句:“這白土是叫观音土嗎?”在记忆中,观音土就是高岭土。 李由茫然地摇头,說:“不知道,我們都叫白土。” “哦。”寒洲点点头,片刻后很上心地說:“回头,我问问老邓,从哪儿可以弄到這白土。” “让他找人帮你刷了不就完了,還用去问?”李由不以为意地說。 “呵,不是這样的。”寒洲笑着摇头,“我想做陶瓷,需要白色的泥料,现在的渭水和泾水边上取来的泥颜色太深了,很难达到我想要的效果。這咸阳城的陶器店我都看過,也是一样的。至于你所說的白土是不是,還要看過再說。它得有足够的粘性才行。” 李由指了指窗台上放的一包包东西问:“你做那些颜料就是准备往陶器上用的?” 寒洲点头:“嗯。本来是這样想的,但试验成本有些高,就想先用在别处,以后條件成熟再用。如果有了观音土,或者叫高岭土,這些试验就可以提前了……。” 李由看着小寒說话,說的內容他并沒有太上心,他只知道她想要白色的有粘性的土就够了。以往他觉得女人安静温良的样子是美好的,现在觉得女人认真执着的样子也是美好的,而且這美好当中好像有一种向上生长的力量,就像雨后,呼吸一下,心胸是开阔的,精神随之活了起来。 李良和李武在看小鸡,小鸡被他们捉弄得有些烦,叽叽喳喳乱叫。 寒洲温柔一笑,“我照顾不好他们,已经死了两只。” 這一笑,象轻柔的羽毛从脸上拂過去,抓了一把沒抓住,而那感觉已经到心裡了。 李良說:“我要听一個關於小鸡的故事。” 稍微大一些的李武补充:“要伊索讲的。最后的结语你不要讲出来,让我們猜。” 寒洲用指头揉了揉太阳穴,說:“好像是有這么個故事。” “有一天,猫给小鸡们了請柬,說自己要举办生日宴会,請小鸡们来赴宴。小鸡们都很高兴,把羽毛弄得整整齐齐地才出门。结果小鸡刚一到齐,猫立刻就关上大门,把他们统统吃掉了。” “我知道,我知道”。两個孩子都說。說完互相看一眼。李武撇撇嘴,這么简单,還是让弟弟說吧。” 李良說:“這個故事說,不能轻易相信敌人,他說的再好,都可能要害你。” 寒洲点点头,李由也点点头,对于敌人不要抱有任何美好的希望,否则将遭受更大的不幸。 李武說:“這個故事太短了,再来個长点儿的。” 李良也点头,意犹未尽的样子。 寒洲想了想,說:“好吧,還有個關於鸡的故事,不過,這是一只公鸡。這只公鸡爱交朋友,现在呢,他和狗是朋友。他们一同赶路,好像是要去赶集。到了晚上,公鸡一跃跳到树上,在树枝上休息,狗就在下面的树洞裡過夜。天快亮时,公鸡像往常一样啼叫起来。有只狐狸听见鸡叫,想要吃鸡肉,便跑来站在树下,恭敬地請鸡下来,并說:‘多么美的嗓音啊!太悦耳动听了,我真想拥抱你。快下来,让我們一起唱支小夜曲吧。’鸡回答說:‘請你去叫醒树洞裡的那個看门守夜的,他一开门,我就可以下来。’狐狸立刻去叫门,狗突然跳了出来,把他咬住撕碎了。”說到這儿,寒洲做了個扑起来的咬的动作,然后摊摊手,故事结束了。 “我知道,我知道。”两個孩子還是抢着說。李由和寒洲相视一笑,孩子们太可爱了。這一瞬间好像一家人,寒洲不由得扭過头去,有些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李由内心裡也有些荡漾。好像這简陋的屋子原本就是家一样。 李良說:“這個故事告诉我們,面对比自己实力强的敌人不能慌乱,要想办法巧妙地击败敌人。” 李武說:“弟弟說的对,同时也告诉我們,要和实力强的人交朋友,這样才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有可以借用的力量。” 寒洲听了,竖起两只大拇指,“你们两個,今天一人一百分。好了,今天就到這裡,要回去休息了。要听故事以后再来。” 李良撒娇地扭了扭小身子,不想动弹。 李武拽了下李由的衣服,等着父亲话。平时见不到父亲,见到了,還是很依恋但也很畏惧的。 李由站起来,心裡叹了口气,說:“我們走吧,你做的饺子很好吃,但要想吃到不知什么时候了。也许到那时候,你就回家了。当然,還是希望你能找到家。” 寒洲笑着颔。她当然希望回到家,而不是像刚才产生家的幻觉。 刚才,李由的眼神确实让她无措了。 渭河边的傍晚,草地平旷,夕阳给河水、河岸都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红纱。李由在等扶苏,要走了,他得告别一声。 這是他们从小爱来的地方,他比扶苏大,经常带着他玩。扶苏那些弟弟们他并不喜歡,扶苏和他的弟弟们好像也沒有多亲近,毕竟是皇家,关系复杂,是非多,能相处到表面和谐已经不容易了。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今天扶苏沒有乘车,骑着马来的,有一個亲随远远地跟着。 在李由的眼裡,扶苏還是那么风神俊秀,眼裡总是带着善良诚恳的微笑。這样的人,小寒会动心吧? 可惜自己沒時間了,要不……要不就带了她去…… 最可怕的還不是扶苏娶了她,最怕的是等他回来,小寒做了他的小妈。他怕到那個时候,他会藏不住自己的眼神,让一家人尴尬。 “什么呆?我有這么迷人嗎?”扶苏跳下马打趣。 李由摇摇头,随口說:“沒有呆,是在想北边的战事。蒙恬這一仗打得够辛苦。” 扶苏叹口气:“是啊,還好天气暖和了,冬天不停地要粮草和被服,這要是长期打下去,国力耗费得够呛。” 李由說:“听說攻打北边的胡人是受了一個术士的挑唆?” 扶苏点点头,又摇摇头,說:“术士之事是有的,但主要是父亲觉得北边始终是祸患,终究应该解决了他。” 李由皱眉,有些担忧地說:“平六国沒多时,又起战事,唉——” 他沒有說下去,扶苏纵然是好朋友,但当着他的面评议国事也是有些過了。 扶苏倒沒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也是觉得凡事不能绷得太紧,得有休养生息的時間。只是雄才大略的父亲总觉得要等不得四海安宁似的,想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的事情做完。每天绷着绷着,他怕哪天父亲這根弦就绷断了。說心裡话,他对父亲是崇拜和爱戴的,当然也是惧怕的。 他扭转话题:“和我聊聊你家那個女奴。” 李由给他一個白眼,小寒当然是家裡的家奴,但从别人嘴裡說出来,就這么刺耳难听。 “怎么了?”扶苏不明白李由這一脸不乐意的表情所为何来。 李由拨了根草棍,把草根咬在嘴裡,吸了一下苦苦的汁水,說:“她在我家,其实我們不把她当奴隶看的,父亲就把她当個帮忙的。她有时候帮父亲抄点文书。不是我說大话,我家小寒的字比你的字漂亮,当然,也比我的字漂亮。父亲說,她会的很多东西,一般人都不会。所以,你說女奴女奴的,我听不顺耳。” 扶苏狐疑地看着眼前這副回护的表情,說:“我见過她画画儿,不過怎么有才华,不都在你家做家奴嗎?你们当主子的善待她,是你们的仁慈,她当下人的要是不分尊卑那就是不守本分。” 李由沒說话,還是咀嚼那草根。 小寒有不分尊卑嗎? 礼数這些小寒還是讲究的,但那神态、做事又分明是不屈于任何人之下的。而自己到现在也并沒觉得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能和她走得近了。 想到小寒那温柔一笑,心就软了。 “哎,你有問題!”扶苏推了他一把,用了些力气。 “啊?”李由一愣,忙辩白說:“我有什么問題?” “你和她,在一個院子裡……”扶苏一脸八卦。 李由白他一眼,他们是在一個院子裡,可是……,可惜他要走了。 “說說看,你们……”扶苏不依不饶。 李由把草根吐掉,瞪他一眼,干脆說:“我吃過她做的饺子,听過她唱歌,我给她造了個鸡窝,她给我儿子讲故事。她還给我做煎饼,放两颗蛋,她說,你是男人,多吃点。” 一口气說完,他才觉這些点点滴滴都已经藏到心裡去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父亲的书房裡,還是在這河边,她的歌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对了,那歌叫《鸽子》。 扶苏看着他一脸的温柔,顿了顿,声音不禁低了下去:“你真的有問題了!” 他心裡不禁有些难受,他们之间已经有這么多故事了。而他,只是和她說了几句话,看過她在街上扬着马鞭惩治刁民。他去陶器店裡找過,她沒在,本来以为有很多時間的,沒想到,李由回来休假,事情就变了。 两個人就都沉默下去,只有河水哗哗地流。 天色暗下来了,李由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扶苏的肩,說:“我們走吧。” 扶苏站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两匹马儿跑過来,都甩着尾巴。 李由长出了一口气,对扶苏說:“我要走了,我沒時間和小寒在一起。我刚刚還想過,带着她走,她也沒法反抗我。但我只是想一想,我是不会這么做的。她来咸阳是寻亲,寻到寻不到是她的事,我不能做让她难過的事。” 扶苏只是听,不說话。他知道,李由這真的是陷进去了,才会說出“不做让她难過的事”這种话。 又是一個苦笑,李由說:“她一個人在咸阳,你看她不停地折腾,又是帮我父亲抄文书,又是到陶器店裡做学徒,回家還琢磨颜料、還养了一群小鸡,她就是不想让自己闲着。父亲說,她要是闲下来恐怕要疯。她每天早上到這河边溜马,认真锻炼身体,大声唱歌,让自己高兴。努力赚钱,让自己吃得很好。你看她那么年轻漂亮,却沒有几件好衣服,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打扮好了吸引男人的目光上,她只想有個好身体,健健康康地回家。所以,她够苦了,如果你喜歡她,就真心待她,别轻慢了她,也别折辱了她。” 扶苏点头,想了想說:“那,我們帮她回家,然后去她家裡求亲?”說完,忽然觉得此话不妥,帮她回家可以是“我們”,求亲這事不能是“我們”。 李由白了他一眼,男人有时候也很白痴的。 “她想不起来家在哪儿。据說是让驴踢了,就有些想不起来的东西。对了,她跟人說過家住北京,但沒有人知道怎么找到北京。后来她自己也不提了,想来是不敢抱希望了。我跟你說不要折辱了她是认真的,她的家世肯定很好,只看她的气度就知道了,只不過时运不济,才让父亲弄到我家成了家奴,而父亲原本把她弄来,也有照顾的意思。” “哦,我知道了。”扶苏认真地点点头。 看李由說话這個意思,是想把小寒放下了。但照顾她的意思是放不下的。 照顾人,他当然是会的。 何况是喜歡的人。 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