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故乡
鲁宏见孟子墨出面为自己說话,也有些意外,向孟子墨道:“孟捕头,我确实犯有過错,都尉大人所判,我心服口服,你......!”
“鲁捕头也不要以为我是为你說情。”孟子墨沒好气道:“我只是不想继续留在西陵。以我的身手,回到关内,不用去当差,到大户人家当個护院也绰绰有余。”
秦逍嘴唇微动,却沒有发出声音。
他知道孟子墨与韩雨农的情谊,也知道孟子墨今日一反常态借题发挥,绝不可能是一时冲动。
“我若坚持我的决定,你就要离开都尉府?”韩雨农声音反倒平静下来。
孟子墨道:“都尉大人,說到底,我不只是为了今天這件事情。”叹了口气,道:“当年我来到西陵,也是希望为国效命,甚至想過就在這裡娶妻生子,只是.....!”
“你若真的要离开,我不会挡你去路。”韩雨农缓缓道:“但国家有法令,不会因任何人而因私废令。”
孟子墨后退一步,向韩雨农拱了拱手,這才转向院内的众捕快,高声道:“诸位兄弟,多年来承蒙诸位照顾,孟某心存感激。自今日起,孟某再不是都尉府的人,但日后若能再见,請诸位一顿便饭還是不成問題。”向着众人行了一礼,竟是再不言语,众目睽睽之下弃刀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
今夜的变故,着实让许多人措手不及。
步快捕头鲁宏知法犯法,已经让众人大吃一惊,而孟子墨却突然提出要离开都尉府,更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
韩雨农看着孟子墨离去,神情冷峻,等院内骚动静下来,才继续道:“来人,将鲁宏关进大狱,秦逍罚薪三個月,還有牛志,明知秦逍去向,却包庇不报,罚薪两個月,杖责十棍。”扫视众人,沉声道:“我早就說過,都尉府令行禁止,任何人知法犯法,我绝不饶恕。今日他们三人所为,你们要引以为戒。”
众人都是躬身遵令。
“劫走囚犯的马贼,我們自然要追拿到底。”韩雨农肃然道:“我会查寻那帮马贼的下落,一旦有线索,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将那帮马贼抓捕归案。”
秦逍心想荒西死翼不是普通的马贼,他们来无影去无踪,要找到他们很不容易,就算真的找到,秦逍也很怀疑以都尉府這些衙差的实力是否真的能将荒西死翼击败。
毕竟温不道很肯定地說過,荒西死翼的战斗力,足以媲美守卫禁宫的龙鳞士。
虽然或许有些许夸大的成分,但荒西死翼战斗力自己亲眼所见,仅以单兵而论,都尉府的衙差却是相差极大,而且那帮人配合默契,训练有素,关键的是他们的风翼刀实在是锋利无比,至少秦逍目前還沒有见過比风翼刀更锐利的兵器。
“杖责等我向郡守大人禀明,回头执行。”韩雨农道:“此事不要对外大肆宣扬,以免影响人心。”抬头看了看天色,挥手道:“都散了吧。”
他也不废话,看上去心情很不好,转身回到厅内。
等到众人散去,牛志跟着秦逍回到甲字监,依然沒有回過神来,见秦逍脸色也不好看,轻声道:“头儿,這一天之内,都尉府两個捕头都沒了,這.....這以后可怎么办?”
“不是還有都尉大人?”秦逍淡淡道:“只要有都尉大人在,天還塌不下来。”
牛志過去给秦逍倒了一杯水,送過来才低声道:“都尉大人对孟捕头素来器重有加,将他当做兄弟一般看待,孟捕头如果真的走了,都尉大人定然不舍。”
秦逍端杯一口喝了半杯,放下杯子问道:“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牛志道:“今晚可回去?”
秦逍心想家裡還有個神经病,這几天還是不回去为好,摇头道:“我就在這边歇着。”
牛志收拾了一下,径自离开。
秦逍心情有些低落。
他心裡很清楚,当初韩雨农掌理都尉府之后,从关内调了一批人過来,其中就是以孟子墨为首,這批人也就成了韩雨农控制都尉府的核心成员。
孟子墨不但对韩雨农忠心耿耿,而且情同手足,秦逍甚至相信,孟子墨可以为韩雨农献上生命。
所以即使孟子墨心裡真的有什么委屈,他也不可能离开韩雨农,更何况当下是都尉府与甄侯府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候,以前孟子墨沒有离开,也就不可能在這种时候突然离去。
孟子墨离开的突兀,不了解孟子墨的人或许真觉得他是不愿意继续留在西陵,但秦逍却已经敏锐地察觉這背后必有蹊跷。
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走出班房,抬头看了看天色,一轮明月挂在天幕。
他知道孟子墨的住处就在附近不远,隔了两條街,沉默片刻,终是出了监牢,往孟子墨住处過去。
相比起韩雨农,秦逍对孟子墨的感情更深,毕竟当年是孟子墨在半道将自己救了回来,如果沒有孟子墨,自己只怕早就成为路边无人问津的一堆枯骨。
孟子墨究竟为何要离开都尉府,秦逍无法洞穿其心,但如果他真要的回关内,秦逍很想劝他留下来,他知道孟子墨既然当众做了這個决定,只怕自己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可不管如何,自己也不能一言不发。
孟子墨住的這條街已经很僻静,他经常来這边,十分熟悉,独门独户,住的地方甚至沒有自己大,屋裡点着灯火,秦逍发现大门竟然沒锁,只是虚掩着,犹豫了一下,沒有敲门,推门进了去。
屋裡孟子墨真抱着一只酒坛,桌上還有一只空酒坛,显然是离开都尉府之后,孟子墨回来就一直饮酒,连下酒菜都沒有。
看到秦逍进来,孟子墨并沒有意外,只是努了努嘴,示意秦逍在边上的椅子坐下。
“捕头,你.....?”秦逍刚开口,孟子墨已经摇头道:“你是想劝我留下来?不用多說,我做的决定,你可曾见我反悔過?”
秦逍苦笑道:“捕头,這些年你在龟城好好的,为何要突然离开?都尉大人一行很难過。”
孟子墨一顿,却還是仰首灌了一口,轻声道:“秦逍,我要走了,以后你就踏实跟着都尉大人。都尉大人是個重情义的人,這几年待你恩重如山,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跟他站在一起。”
“我知道。”秦逍点点头,见孟子墨一脸醉意,想要說什么,却又不知该說什么。
沉默了片刻,秦逍终于问道:“捕头准备回到关内?”
“虽然沒有妻儿,但老母還在。”孟子墨笑道:“先回去陪老母住上一阵子,你也知道,我孟子墨身手還算不错,找個看家护院的差事养家糊口并不难,就算找不到,去给人做苦力也是饿不死。”
“那你准备什时候离开?”
孟子墨摇头道:“還沒有决定,可能明天醒過来就走了,也许還要過上几天。”看着秦逍,微笑道:“你今晚過来,就当做是为我送行了,以后若有缘分,咱们或许還能见面。”
秦逍从身上取出钱袋子,不過分量极轻。
之前一袋银子被沐夜姬骗走,后来又从钱庄兑了七八两银子,给沐夜姬留了几两,如今這钱袋子裡不到五两银子,有些尴尬,道:“捕头,我在钱庄還存了二百多两银子,明天一早過去取来,你這次回关内,处处要用银子,我......!”
孟子墨笑道:“知道你這小子在甲字监存了些银子,想不到竟然有二百多两,有出息。”见秦逍将那钱袋子从桌上推過来,立刻推回去道:“這几年你日夜辛苦,攒了些银子,就好好存着。也快到娶亲的年纪了,回头找一個好姑娘,娶妻生子,好好過日子。”不等秦逍說话,挥手道:“太晚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秦逍想說什么,但终是沒有說出口,起身向孟子墨拱了拱手,走到门前,孟子墨忽然道:“秦逍!”
秦逍立刻回头,孟子墨看着秦逍,嘴唇动了动,沒有发出声音,但终是笑道:“天色已晚,路上当心。”
秦逍心知孟子墨可能有什么话想說,但终究沒有說出口。
刚打开门,却见韩雨农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门前,秦逍吓了一跳:“都.....都尉大人!”
韩雨农也不多言,进了门来,孟子墨动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但终究還是沒有起身。
韩雨农扫了一圈,這才道:“真的要走?”
“以后就不能陪在你身边。”孟子墨叹道:“你也莫怪我,我实在厌倦了现在的生活,行尸走肉一般,要换一种活法。”
韩雨农走過去在孟子墨对面坐下,秦逍十分乖巧地关上门,站在门边上,也不靠近。
“我听過一句话。”韩雨农缓缓道:“有人說,到了一個陌生的土地,如果這裡埋下了你所留恋的人和事,那么這就已经变成了你的故乡。你到這边已经快七年了,当年随同你一起過来的共有十一位兄弟,有两個兄弟已经埋葬在了這片土地,還有人已经在這边娶妻生子,所以对你我而言,這裡已经是我們的故乡。”顿了顿,平静道:“或许我們曾经的故乡,反倒是陌生之地。”
孟子墨沒有說话,只是抱着酒坛又灌了一大口。
“我們在這裡一天,這裡就是大唐的疆域。”韩雨农声音低沉:“如果能让自己成为大唐竖在這片土地上旗帜,那是无上的荣耀,死亦无憾。”
孟子墨放下酒坛,嘴唇颤动。
“我過来,不是为了劝你做什么。”韩雨农站起身:“只是希望你无论做什么决定,能够多想想当初你来到這裡的初心。”走過去,轻拍了一下孟子墨的肩头:“你若真的要回关内,我一定会亲自送你。”不再多說一句,转身出了门。
“把门带上!”孟子墨冲着秦逍吩咐了一句。
秦逍无奈,只能出门,将门顺手带上。
明月在天,四下冷清,清幽异常,秦逍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一路若有所思,等回過神来,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木头巷街口,這才想起自己并沒有打算回来,望着冷清的街巷,苦笑摇头,都已经到了家门口,总不能半夜又转头回衙门。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街道两边的街坊早就已经关门休息,也都灭了灯火,抬头看天,按照月亮的方位,折腾這一晚上,已经是快過了子夜。
经過麻婆油铺的时候,竟是出人意料发现从窗户缝隙地显出一丝光亮来。
這麻婆十分奇怪,平时大家都会打开窗户通通气,让屋裡的空气流畅一些,可是在秦逍的记忆之中,油铺大门虽然每天第一個打开最后一個关上,但她家的窗户却从来不见打开過,而且還用一层麻布挡住窗户,就像是担心有人能从窗口往裡面看见什么。
不過這老太婆本就古怪,大家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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