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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听說有人不相信我的存在

作者:形骸
“诶,你怎么看?”走出土地庙,吴关饶有兴致地凑上来跟闫寸探讨。

  “你說鬼兵啊?”

  “嗯。”

  沒什么可說的,不信。闫寸心想。

  但他不想打击吴关的积极性,只好道:“你若信其有,留意着点就是了。”

  吴关点点头,“我会留意的……接下来怎么办?”

  闫寸扬鞭朝子午关方向一指,道:“去看看。若有战斗,一定会留下痕迹。”

  “好。”

  两人一路无言。

  行了约莫二十裡,闫寸突然一勒缰绳,“嗯?”了一声。

  “怎么?”吴关也停了马。

  闫寸使劲吸着鼻子,“血腥味。”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闫寸這么一說,吴关便也觉得空气裡有股子腥臭味,他也吸着鼻子使劲儿闻。

  “你闻到了嗎?”闫寸问道。

  “呃……”吴关依然不敢确定。

  好在,闫寸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闫寸已下了马,四下闻着,并朝他认为血腥味最浓的方向走去。

  看着闫寸的背影,吴关心中冒出了一個想法:他好像一條狗啊。

  假装咳嗽一声,将這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吴关迈步跟了上去。

  就在他刚追上闫寸时,周围忽有一片苍蝇乌泱泱地起飞。

  苍蝇撞在人身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声,两人恶心得够呛,赶忙伸手驱赶,心中却有一丝兴奋掠過。

  有情况!

  谁都知道,成群的苍蝇停留,周围必有腐物。

  赶走苍蝇后,两人忙弯腰查看,果然在两步见方的范围内发现了血迹。

  闫寸伸手抓了一把红土,轻轻捻着。

  他又起身上马,在附近巡查一番。

  “昨夜這裡有過战斗。”闫寸道。

  见吴关跟来,他忙补了一句:“别過来!”

  “有什么见不得……”

  “人”字還未出口,吴关便闭了嘴,他实在不想口腔内进入空气。

  只见闫寸面前除了血迹,還有一滩无以名状的秽物。

  只有一個人被划开了肚皮,划破了肠胃,才会留下那样的秽物。

  “有人打扫過战场,尸体全都不见了。”闫寸道。

  “這就有趣了。”吴关道:“魏徵带人截杀押解队伍,两兵对战留下血迹本是预期内的事,胜方打扫战场,填埋、处理尸体,也說得過去,可现在两支队伍都沒了消息……诶你說,不会真有鬼兵吧?”

  闫寸试着梳理道:“或许魏征已带所部回了长安,得知太子已死,怕受牵连,便躲了起来。”

  “有可能。”吴关道:“那押解队伍呢?”

  “全被杀死了,一個沒留。”

  “說不通。”吴关摇头。

  “怎就說不通了?”闫寸争辩道:“只要王力未被押解回长安,圣上就会对秦王起疑心。”

  “可是东宫为此做了還算充足的准备,魏徵所率兵马還特意换了秦王府甲胄,具体执行的时候有什么理由退而求其次呢?”

  闫寸低头沉思片刻道:“你先回去吧。”

  “去叫人?”

  “对,你回县衙调集些人手,找安固就是了,他自会帮你调配有经验的皂吏、衙役。”

  “好。”

  “速去速回。”

  吴关催马走了一段,又勒住缰绳,回头道:“你自個儿行不行?要不咱们一块儿吧?”

  闫寸正在看另一块血迹,埋着头,顾不上理他,只冲吴关挥挥手。

  “荒郊野岭,我总觉得分开行动不好。”吴关依然不走。

  “你不是怕了吧?”闫寸道:“怎么?自己回不去?”

  吴关只好独自离去。

  眼瞧着吴关的背影消失,闫寸朝一旁的树林瞟了一眼,道:“出来吧。”

  有人自树后露了個脑袋。

  是魏徵!

  魏徵也穿了铠甲,头盔不知哪裡去了,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的,神色紧张。

  闫寸早已看到了探头探脑的魏徵,见他忌惮吴关,不敢露面,便故意将吴关支开。

  “闫县尉。”魏徵拱手上前,低声道:“我刚听你說太子已死,是真的嗎?”

  他竟不知道?

  闫寸愣了一下。

  “是。”

  “怎么会呢……”魏徵低头自言自语道。

  闫寸问道:“魏冼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要抓我回去领赏嗎?”魏徵反问。

  “抓到你确有赏赐。”闫寸并不否认。

  魏徵抬头看了看天,那眼神似在诘问老天为何這样对他。

  “魏某筹谋一生,终究一事无成,时也?运也?”

  闫寸不理他的感慨,只追问道:“只有你一人嗎?东宫那些死士呢?押解王力的队伍又在哪儿?”

  “王力死了,押解他的人也全死了。”

  闫寸柠起了眉,眼神怀疑的意味更甚。他也曾這样猜想,但被吴关否定了。

  他嘴上或许不服气吴关提出的质疑,但他得承认,那些质疑确实给他提了醒。

  见闫寸怀疑,魏徵便解释道:“押解队伍裡有人认出了我們,只好不留活口。”

  “怎么认出来的?”

  “秦王手下的兵将,战力绝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能够比拟的,刚交上手,负责押送嫌犯的大理寺卿就看出了端倪。

  他大声责问,问我們是不是太子派来构陷秦王的。

  如此,我便只能下令将他们全部杀死。”

  “他们共多少人?”闫寸问道。

  “十几個。”

  百人围杀十几個人,哪怕這百人是乌合之众,也确能做到一個不漏了。

  “你的手下呢?那些死士现在何处?”闫寸又问道。

  “散了。”

  “散了?”

  “圣上如此重视王力,他就這么死在押解途中,圣上定会派人追查。

  我绝不可能将死士们带回长安,他们虽经過训练,可地痞流氓的本性沒那么容易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就会给太子招惹麻烦。”

  “你让他们走,他们就走?”

  “我不行,银钱却可以。”

  “哦?”

  “我跟他们說,這趟活的赏赐得去洛阳才能领到。”

  “洛阳?”

  “不错,太子只需修书一封,送给在洛阳的亲信,那边自然会给他们钱。

  如此一来,這些地痞天高皇帝远,便无法惹事了。

  他们之中,若有人领過赏钱后回到长安,也是数月以后的事了,到那时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你们倒打得一手好算盘,”闫寸道:“可這山高路远的,你得许诺多少钱他们才肯去洛阳?”

  “若是一生享用不尽的钱财,谁都愿意走一遭的,”魏徵道:“况且太子向来信誉很好,从未亏待過手下。”

  “好吧,”闫寸指了指有血迹的地面,“你所說的那群乌合之众,办事還挺讲究啊,连战场都打扫了。”

  “這……”魏徵卡了一下壳,似乎沒想到闫寸能问出如此细致刁钻的問題。

  但他很快就答道:“也不全是乌合之众,還有一些跟随太子多年的兵卒,再說……谁忍心让死人暴尸荒野?……对了,既然闫县尉问到此,不妨随我来,我将埋尸地点指给你,也好让他们的家人认领尸骨。”

  “带路吧。”闫寸道。

  “這边。”魏徵引着闫寸向树林深处走去。

  闫寸又追问道:“既已遣散了那些兵卒,你怎么不回长安?”

  “我有些害怕,”魏徵道:“我們出城时用了缒架,有個看守城墙的将领,還有好几個守兵,看到了我的长相,我怕事情败露,因此决定在城外藏匿几天,打听清楚城内的情势,再择机回去。”

  闫寸還想再问,却觉察出了不对劲。

  他从魏徵的神态裡看出了端倪。

  魏徵在四下张望,不是寻找埋尸地点的张望,而是带着某种期盼。

  死人是不会令人期盼的,更不会令人紧张地不断深呼吸。

  闫寸很清楚,魏徵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儿,他已不知见過多少死人,死人不可能让他显出此态。

  退!

  闫寸脑海中闪過了一個念头。

  但已经晚了。

  他看到了人,穿着奇特的人,约莫十余個,对他形成了包围之势。

  那些人身上的铠甲残破,且并不配套,不知从哪裡东拼西凑来的。

  除了铠甲,還有藤甲、皮甲,以皮甲为主。

  闫寸已看到了为首一人的相貌,他肤色黝黑,身材壮硕,披发,额上绕着一條细辫儿,如此,披散的头发就不会跑到前头来阻挡视线了。

  他的腰带上挂着一串装饰,细看竟是人的头盖骨,足有十個。

  他以走起路来,头盖骨便发出碰撞声,像某种招魂的铃音。

  他五官轮廓鲜明,是北方游牧民族典型的长相。

  是突厥嗎?

  人类对于异域民族或多或少会有“脸盲症”,比如北方游牧民族,他们相互之间凭相貌就可分辨出不同的民族,但要汉人去看,却都长得差不多。

  闫寸的第一反应是突厥,因为突厥最为彪悍,且与大唐正处于剑拔弩张的关系。

  但仔细看過,又觉得他们的穿着装饰不像突厥人。

  這些想法不過电光火石之间,闫寸并沒有花太多時間纠结,他一抬手,勒住了魏徵的脖子。

  “你耍我。”闫寸道。

  魏徵不理他,只冲那包围圈的首领道:“我已将人骗来了!”

  “你干得不错。”那首领回话道。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包围圈内的两人,像在看两只角力的羚羊。

  “我說话算数,你将他骗来,我就放你走。”首领指了指闫寸,笑道:“只要他肯饶了你。”

  魏徵的嘴唇发着抖,他知道闫寸不可能饶了他,中了這样的奸计,随时可能丢了性命,闫寸恐怕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沒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闫寸很平静。

  他只是问道:“他们抓了你们?”

  魏徵点点头。

  “他答应放你,條件是你将我骗来?”

  魏徵又点点头。

  不知是因为羞愧還是别的原因,魏徵不敢开口跟闫寸对话。

  下一刻,闫寸朗声道:“我放他走!”

  說着,他松开了勒在魏徵脖子上的手臂。
“什……什么?!”魏徵不可置信地在脖子附近摸索一圈,似在确定闫寸的话。

  他又使劲眨了眨眼睛,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直到各路感官都告诉他這是真的,他终于狂喜起来。

  “谢谢……谢谢……”他冲闫寸连连拱手,“那我可就……”

  我可就溜之大吉了,這话他怎么也說不出口。

  那就不說了吧,魏徵可不想死于话多。

  他缩着肩,勾着背,脚底抹油地朝着包围圈外跑去。

  “嗯?”首领也很困惑,他完全沒想到事情会這样发展。

  但不能放人走的立场却很坚定。

  他迅速抬起右手,做了個握拳的动作。手下会意,拦住了魏徵的去路。

  魏徵被魁梧的胡人一吓,坐了個屁股蹲儿,引得胡人们一阵低声嘲笑。

  果然。

  闫寸在心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诚心放人,又何必這样玩弄?

  先给人希望,要实现希望就别做人了,去做害人的恶鬼吧。

  待你丢掉了做人的准则和尊严,又将你的希望彻底掐灭,让你深陷得不偿失的深渊。

  毫无人性。只有恶鬼才会玩這种游戏。

  闫寸对這群胡人有了最基本的评价。

  這样的敌人最可怕,他们不仅不按套路出牌,還毫无弱点。连人性都丢了,他们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好在,胡人首领现在不太想杀闫寸。

  他似乎对闫寸很感兴趣。

  “你知道我不会放了他?”胡人首领问道。

  “我知道。”

  “你是個聪明人。”

  闫寸差点顺口再接一句“知道”,但他忍住了。和魏徵一样,他也不想死于话多。

  “你应该知道,聪明人能替你的办的事,比蠢货多得多,聪明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闫寸道。

  “可聪明人最喜歡出尔反尔。”

  “那就看你用人的本事了,”闫寸故意激他:“你难道沒有本事用好我?难道沒有本事不给我出尔反尔的机会?”

  “哈哈,”胡人首领对身边一名手下道:“你看他自作聪明的样子。”

  手下们又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我不是来用你们的,我是来杀你们的。”

  胡人首领挥手,众手下开弓抽刀。

  闫寸亦握住了腰后的刀。

  這场硬仗,怕是躲不過了。

  “哈哈,”胡人首领对身边一名手下道:“你看他自作聪明的样子。”

  手下们又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我不是来用你们的,我是来杀你们的。”

  胡人首领挥手,众手下开弓抽刀。

  闫寸亦握住了腰后的刀。

  這场硬仗,怕是躲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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