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
有时候叶紫凝也会想,考前的那场谈话对他而言究竟公不公平,他妥协,他认输,他认认真真将這一颗心捧出奉上,即使他知道這么做最后的结局也许于他是重击,将那份感情挖开便无异给了她伤害他的机会,可他還是這么做了,好似只要她想要,他便可以将所有他拥有的剖出给她。
生日聚会的那個晚上,一家人伴着夜色从郊区驶回城内。叶铭在驾驶座上专心开车,秦媛在副驾驶上小憩,周围一片静谧,只有车窗半开启吹进来的风和扬起的长发在夜色裡交织,奏成了呜咽的音符,将她的视线模糊。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叶以琛,他的面容被隐在浓浓夜色之中,显得并不分明,只是在不时打入车内的路灯下,那面容便忽地亮了起来,转而瞬间被黑夜取代,明明是短暂的明暗交替,却让她觉得离自己分外遥远。他似乎是在处理科研所的事情,骨节分明的手指在ipad上敲敲打打,细细看去,他神色淡然,让她忽地想起了一种冰山上的植物,那是孤傲的象征,是雪莲,也是神圣,庄重,不可侵犯。
她意识到,那晚她无法抬脚去查看究竟的原因,不仅仅来自于一时的无措,還有她对于這种之前从未出现在认知境况中却无意间发觉的冲击。
她无法将如此清隽的哥哥和动情這两個字联系起来,似乎两者搭成一個细细的桥梁,对他而言便是一种侮辱。
忽然回想起高二某個课间和莫晓娜闲聊时,莫晓娜不经意提起叶以琛,她說:“你哥真的像神仙。别看我话糙,可理不糙,他那一届,再往后排一排甚至到我們這一届,都有一群女生暗戳戳的肖想他,更有甚者,”她四顾环绕了一圈,发现沒人注意后,朝叶紫凝坏笑一声,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想知道你哥在床上动情被欲望支配的样子。”
眼见她变了脸色,莫晓娜赶紧摆手:“我沒有我沒有你放心,我怎么可能肖想自己闺蜜的哥哥呢对吧,不過啊,”她想了想:“其实有這個想法挺正常的,”“为什么?”她记得在她反问后,莫晓娜說了一句话:“据說你哥那一届的人从沒见過他失态的模样,无论遇到什么都一直冷冷清清的,待人疏离得体,笑不达眼底,加上你哥长着這一副好皮囊成绩還是全校第一,這么多肖想者也不足为奇了。”
那时候的她還从未想過這個問題,以至于当未来的某一天她真的近距离接触到他那种不为人知的模样,反而开始束手无策。她想,如果那晚她推开了那扇门,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暗下的眸子被叶以琛捕捉到,他放下平板,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温柔:“是不是累了,”“沒有,在想事情,”她摇摇头,直视着叶以琛,那张清隽的脸让她忽然觉得那群女生的想法好像沒什么問題,因为她有一瞬间,也想看看他动情的模样,哪怕這是罪恶之源。
“在处理科研所的事情嗎?”她转移了话题,“对,有一项实验不达标,我在计算中间值,明天回去還要重新做实验,”iPad亮起,是一條微信,他瞥了一眼后直接按灭,沒有回复。
“一個实验需要重复做几次呀?”她有些好奇,他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顺利的话也得需要几十次,像今天处理的這种,几百次应该也有了。”
“反反复复做同一件事不觉得无趣嗎?”她望着他,迟疑着问出這句话,“无趣是一定有的,枯燥也会有,但是凝凝,人這一生都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相应的后果,哪怕后悔,也要学着接受,因为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它值得你這么做,”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出這句话,好像在透過她的那双眸告诉她,他从未后悔過自己做出的任何决定。
其中包括喜歡她。
他其实从未放弃過。
慌张避开他的眼睛,叶紫凝忽然觉得周围的声音归于沉寂,夏夜的蝉鸣,风吹過树叶的声音,路上汽车断断续续的鸣笛声,恍若一切都慢了下来,只有心跳的“咚咚”声在耳边打转。
她想,她可能也快要缴械投降了。
由于实验紧迫性,第二天叶以琛早饭沒吃便离开了,临走前拜托父母转告妹妹生日礼物会及时补上,這次時間太紧张,沒有办法给她一個完完整整的惊喜,十八岁的生日他不想含糊,于是打算让叶紫凝仔细想想希望得到什么礼物,他会尽全力满足。母亲对她這么說的时候,她咬了咬唇,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便一头扎进厨房找吃的。她不是不在意,只是比起让母亲转告,她更希望是由他亲自說出這些话,哪怕是隔着冰冷的屏幕,从微信上传达。
叼着妈妈早起买好的油條,煮了一杯牛奶,她又缩回了房间,打开空调的一瞬间,凉气再次扑面而来。她盯着空调看了好久,侧头听到小区楼下略显聒噪的知了声,才恍然有了夏天的感觉。微信在一瞬间亮起,她几口吞下油條,擦了擦手,是莫晓娜,问她要不要出去放松一下,她想了想,回了叁個字:去哪儿?“我小舅舅新开了一家酒吧,邀請我過去试试酒,我就想着你這不是已经成年了嘛,想拉着你一起去,”莫晓娜回得很快,快到让她有种错觉,她一直在等着自己,而自己就像一個即将误入圈套的羔羊,乖乖任人宰杀。
“我沒去過酒吧......怂,”特别理直气壮的一句话让莫晓娜恨不得隔着屏幕直戳她脑门儿:“放心,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酒吧,是清吧,环境很好,我觉得你不去可惜了,”末了补上一句:“别担心,今天我小舅舅在,沒人能欺负你。”“你小舅舅跟我又沒什么关系,他在不在与我会不会被欺负好像沒什么直接联系吧,”她抿了一口牛奶,想象着对面那人气得张牙舞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顺手发出一句:“我去,在哪儿。”不一会儿莫晓娜传给她一個定位,下面紧跟着一句话:“我就在這裡,你坐地铁4号线直达,出站跟我說,我去接你,”“好,”她回复以后反手将手机扣上,开始搭配衣服。
换换心情也好,她想,她不能一直沉浸在有叶以琛气息的世界裡。
跟父母讲這件事时,叶紫凝备好的满腹劝說草稿都沒派上用场,他们只是点点头嘱咐她注意安全别太晚回家,最后還问了一句钱够不够,在得到肯定答案后成功放行。
叶紫凝乘地铁到达的时候,莫晓娜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见她打扮与平时不同,白色的连衣裙搭配高跟凉鞋,一头长发终于散了下来,松了口气,一边挽上她的胳膊一边恶狠狠的道:“我跟你发完消息以后才想起来忘了叮嘱你穿得好看点,本来打算如果见你你還是那一身白T牛仔短裤,我就把你绑到商场去选一身裙子再出来。”
“那我该感谢你不绑之恩了,”叶紫凝笑了起来,“来這种地方就要穿得好看点嘛,不然怎么勾搭小哥哥,”莫晓娜冲她眨眨眼:“哎,我小舅舅人不错很還帅,要不要考虑一下?”“乱点什么鸳鸯谱,”叶紫凝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家小舅舅知道你這些小心思嗎,”“别,千万别把我卖了,好凝凝好凝凝,”莫晓娜摇着她的胳膊哀求,被她再次戳了戳额头:“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真告状了。”
告状自然是不会的,叶紫凝心中清明,能被莫晓娜這么谈起的人,一定是格外宠爱她的人,她凑上去反倒有些不自量力了。
于是這么打打闹闹,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叶紫凝抬头扫了一眼,吧名格外直接,一個字:简。
“名字挺好听,”她耸了耸肩,跟着莫晓娜进了屋,屋裡设施很全,许是還未完全开业,店裡只有零散几位误入的食客,灯光昏暗下,显得环境越发慵懒了起来。她刚进门便闻到了浓郁的酒香,其中夹杂着酒精味却不刺鼻,被若有若无的果香中和后,像极了秦媛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那瓶香水,很浅很淡,但又很难让人忽略。
“好好闻,這是什么酒?”叶紫凝有些好奇,“是我自己调制的,還沒有开始上台,”一道男性声音自背后响起,還未转身便见身边的莫晓娜有了动作:“小舅舅!”身后那人被莫晓娜扑上也不恼,笑着将她揽进怀裡,抬头看向叶紫凝:“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萧,是娜娜的舅舅,你就是娜娜說的她的那位闺蜜吧?”“您好,我叫叶紫凝,是晓娜的同班同学,”叶紫凝忙给予回应,却被他的笑惹得越发不好意思。
“沒关系,别拘束,這裡是清吧很安全,我也有装安保系统,有人打架闹事会第一時間发消息给我的,”齐萧一边說着一边朝吧台走,后面跟着莫晓娜与叶紫凝,“所以,你今天让我們来,就是尝试一下你的新款鸡尾酒的?”莫晓娜看着齐萧手裡的量杯,好奇的问道。“对,這款新品马上要出台,但是我不确定味道怎么样,因为打算推出去以后受众是女性,所以就拜托你们帮忙了,”齐萧解释着,手裡的动作却不停,沒過一会便制作好了两杯。
“给,试试看怎么样,”他将杯子推到两人面前,叶紫凝端起杯子,是很小巧的马天尼,杯壁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熟悉的触感让她想起了昨天叶以琛送她的那杯冰奶茶。酒的颜色很好看,经過灯光的折射微微发着透明的淡紫色,她端到鼻尖嗅了嗅,是刚刚她闻到的那股熟悉的果香味,好奇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冰块与酒精混合带来的刺激感使她的口腔连带着头皮都微微作麻,只是這种感觉并不持久,随后漾起的果香将其取而代之,咽下去,嗓子有些辛辣,但也是在她能接受的程度范围之内的。
“很好喝,”她真心实意的称赞,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放心了,”得到肯定,齐萧点点头,转而看向莫晓娜:“娜娜呢?感觉如何?”话音未落便见莫晓娜正偷偷摸摸的将爪子移到旁边的原料上,被发现后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冲齐萧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嘛小舅舅,因为真的太好喝了......”“好喝也要适量饮酒,鸡尾酒的基酒一般都是偏烈性的Gin,Vodka或是Whisky,女孩子可不要贪杯哦,”齐萧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叶紫凝握着酒杯静静坐在旁边看着两人的互动,微微失神。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莫晓娜像极了她看着叶以琛的时候,那种难以言明的爱慕,无法言說的情感,或许自己察觉不到,可身为旁观者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么他呢,他又是怎么想的呢,叶紫凝垂眸盯着手中的酒杯,一口接一口的抿着酒杯中的酒,恍惚之间似乎被人拍了一下,骤然回神,她猛地抬头,原本那两個說话的人此时正看着自己。“抱歉,之前沒喝過酒,有一点点晕,”叶紫凝抱歉的笑了笑。“紫凝,你确定沒事吧?”莫晓娜担忧的看着她,“沒事,真的,”叶紫凝点着头,可眼神似乎并沒有那么清明。
齐萧低头看向她的杯子,不知什么时候一杯酒已经下肚,他叹了口气,提议道:“楼上有客房,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把女孩子灌醉可不是我的本意,”“好,给您添麻烦了,”自知撑不了,叶紫凝直接放弃,在莫晓娜的陪伴下前脚刚要上楼就被齐萧叫住了:“等一下,”“小舅舅?”莫晓娜疑惑的转過头,却见他跟了上来,朝叶紫凝伸出手:“为了安全起见,把你家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吧,以防你到時間沒有醒你家裡人该着急了,”叶紫凝咬了咬唇,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還是将叶以琛的电话给了他,這时候,她下意识想到的還是他,一如之前遇到任何一個麻烦时。
他永远都是她的紧急联系人。
“好,楼梯有些窄,小心一些,楼下有顾客我可能顾不了你们,有事来一楼找我就好,”叮嘱過后齐萧转身回了吧台。
叶紫凝在莫晓娜的碎碎念裡找到房间的位置,一头栽到床上,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彻底陷入了昏睡。她又做了那個梦,只不過這次的梦冗长繁杂,眼前似有层层薄雾,让她逃不出,挣不脱,双腿像是灌满了铅一般难以拖动,她听见自己喊着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以琛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呢喃着,挣扎着,突然感觉身体被腾空抱起,独属于叶以琛身上的那股干净的皂香气铺满鼻腔。是梦吧,她想,那就让她沉溺下去吧,在這個不为人知的梦境裡,多感受他的温暖他的气息,将自己的贪婪,自私,欲望,复杂,在這個沒有道德沒有伦理的世界裡,毫无保留的统统展现出来。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已是黄昏半落,她艰难的睁开眼睛,醉酒的后遗症让她的头昏昏沉沉,想要记起些什么可最终回应她的只有刺痛。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不是在“简”,那是在哪裡?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周围的布局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可熟悉的气息却在告诉她,她目前处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脚步声自楼梯响起,叶以琛端着托盘上来,见叶紫凝醒了,不禁松了口气,将牛奶递给她:“什么时候這么大胆了,敢在酒吧喝酒了,”“对不起哥.....给你添麻烦了.....”叶紫凝垂着头,像一個乖乖受训的小孩子。
“我沒有责怪你,”叶以琛将托盘放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耐心解释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责怪你,我只是担心,怕你受到伤害,清吧也是酒吧的一种,多多少少会有点危险性,這次還好,莫晓娜的舅舅听莫晓娜說你醉酒后梦魇便急忙打给了我,万一下次呢?下下次呢?你一個人怎么办?”叶紫凝不吭声,只是小口小口的吞着牛奶。
叶以琛见状,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跟爸妈打過电话报备過了,你先暂时在這裡住一晚,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去,這是我研究所的房子,只有這一间卧室,你好好休息,我今晚睡沙发。”站起身要离开的一瞬间,叶紫凝扯住了他:“哥......”
就這样吧,她想,所谓的伦理道德,所谓的世俗枷锁,她不想在意了,也不想自我拉扯了,那個梦与眼前的情景渐渐重合,她颤抖着唇,赤脚下床站起身,在叶以琛错愕的目光中踮起脚,吻上了他。
或许脑袋還是不清醒的吧,她在心裡默念着,那就让她保持着這种不清醒的状态吧。
少女的唇凑上的一瞬间,奶香的味道席卷了口腔。其实叶以琛很讨厌喝牛奶,小时候的他极其瘦弱,比同龄人小上了一圈,秦媛和叶铭一时心急,逼着叶以琛从幼儿园开始喝牛奶,直到初中他的個子终于开始猛地向上窜,夫妻两人才作罢,他也从此对牛奶避而远之。而现在,他早已长成了一米八八的成年人,在各种令人麻木的化学试剂中行走,却隐约回想起从前被逼着喝下的牛奶的味道。
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的味道。
忽然有点......想念它的味道了,叶以琛闭上眼,一只手揽腰将她提到自己的拖鞋上踩着防止她赤脚着凉,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微微低头加深了這個吻。這次的吻不似上次那样温柔缠绵,它像极了狂风暴雨,抛去了隐忍的外衣,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欲望。他的舌撬开她的齿间,钻进她的口腔,贪婪的汲取着她口中带着奶香余味的津液,快而猛,让叶紫凝险些招架不住,濒临窒息时才被叶以琛放過。她听见他沙哑着嗓子,像那晚她听到的,唤着她名字的声音一般,带着情欲,轻啄她的唇瓣:“凝凝,接吻记得换气。”
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眸子,裡面暗得似化不开的墨,恍惚间她回想起莫晓娜之前提到的關於哥哥的传闻,她终于如愿看到了她希望看到的,關於他,關於欲望,關於性。望着那双似要将她深深吸入的眸,她忽然极其清醒的明白,她也许這辈子都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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