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点
她想,夏天终于愿意露出一些端倪,告诉她,這個她将一生难忘的季节,兜兜转转了這么久,還是在此拉开了帷幕。
莫晓娜的成绩虽比不上叶紫凝,却也能上一個数一数二的好大学,经過一番抉择,两人决定一起报考帝都的Z大,一個尝试新闻系,一個尝试管理系。
于此同时,班级沉寂许久的小群突然开始冒泡,一個個像极了窜天猴,经历了无数個酷暑寒冬终于得以脱离学校這個“牢笼”,成群的消息像瀑布一般自上而下响個不停。只是终归惹人心烦,配着窗外略显聒噪的知了声,叶紫凝的郁气开始渐渐增加。于是当再一次被拼命刷屏时,她终于爆发,一气之下开启了群静音模式,可每次打开,仍旧是999+,让即使平常不看消息的她也不免咂舌,无数次的跟莫晓娜吐槽她为什么沒有感觉這么兴奋,换来她一句略微欠揍的“性冷淡呗”。
重要信息偶尔也会错過,比如不久以后就要举行的同学聚会,這個消息還是平常在群裡活跃程度排前几名的莫晓娜告诉她的。
于是在等候录取通知书寄来,熬過苦夏的同时,他们也在盼着聚会的到来,借此痛痛快快的疯一次。
聚会的地点定在了南江路的一家酒店,班长包了一個大包厢,兴奋的保证一個班裡的人随意唱K打桌游绰绰有余。叶紫凝收到消息的时候手微微抖了抖,如果她沒记错,叶以琛所在的科研所应该也在附近。
会碰到他嗎?她叹了口气,好像自从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她已经很久沒有见過他了,只是偶尔会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或是寄来的零食,或是他拿到手的工资。
叶以琛有一個习惯,自叶紫凝高二那年办理了银行卡后,每次下发工资时,总会只留下自己日常的开销,将其他的钱全部转给叶紫凝。
刚开始她是不愿意的,认为他辛辛苦苦赚到手的钱给了她,栽到了自己手裡不說也让他過得缩衣节食,說什么也不肯要。后来不知他是怎么劝动父母的,当叶紫凝再一次收到短信提示时,秦媛劝她安心收下,父母有着宽裕的工资,叶以琛也开始有了赚钱的能力,全家只有她還处于需要被呵护被抚养的阶段,手头多一些钱,至少将来应急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父母参与了劝說,让她满口拒绝的话重新咽回肚裡,最后只好作罢。
她握着手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对面的冷气直吹头顶,却是让她更清醒了些。她其实早该意识到的,叶以琛对她好得完全不像哥哥对妹妹那般。
他早已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她,分文不差。
桌面上的日历被她用红笔圈出了叁個圆,每個圆的一端顶点被圈进了另一端的内裡。她画圈时总爱這样,觉得随性洒脱,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排在第一位的是两天后的班级聚会,紧接着一周以后是叶以琛的生日,最后一個是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時間。叁個時間段分别处在了七月的上中下,细细看起来,排列的形状倒是像极了一個轨迹向下的楼梯。她盯着叶以琛的生日看了很久,久到秦媛敲门进来才回過神。
“在看什么?”秦媛将西瓜放下,俯身瞧了瞧桌面上的日历,猛地一拍手:“对,這么算来也快到你哥的生日了,”她笑了笑:“要不要瞒着你哥给他办一個生日聚会?让你哥請他科研所的朋友過来热闹一下,說不定還能帮你哥找一個女朋友呢.......”秦媛提到這一点便沒忍住碎碎念了起来,许是带的学生都足够争气,女儿也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她开始松了口气,将唯一的目标转移到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上。
她想得太過专注,因而沒发现叶紫凝一瞬间发白的脸和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女朋友嗎.......叶紫凝抿了抿唇,在心裡微微苦笑了一声,這是不可避免的吧,他以后会恋爱,会结婚生子,会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即使再爱又有什么用呢,這段禁忌之恋自一开始便早已预告了结局,他们的每一次接吻都犹如在悬空于山崖顶部的钢丝绳上行走,那种违背伦理道德迸发出的爱缠绕成了這股摇摇欲坠的绳,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她以为只要自己面对了,向前踏出了那一步,也许结果就会有所不同,可结果是怎样呢,他们的爱仍旧不为人知,在世界上某個阴暗的角落裡瑟缩着,见不得光。
這会是他想要的嗎?
“凝凝?凝凝?”秦媛略带急切的呼唤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抬头对上母亲的目光,下一秒被她抚了一下额头,看她瞬间皱起了眉:“好烫,是不是空调开得太久着凉了?赶紧去床上躺着,妈妈去拿药。”趁母亲前去拿药的時間,她视线移到了摆在书桌上的镜子,镜子裡的她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报应吧,她想。
叶紫凝這场大病可谓是来势汹汹,好似终于熬過了高考,身子猛然间泄了力,整日躺在床上下不来。虽不是高烧這般昏昏欲睡头痛欲裂,可断断续续的低烧不止也足够折磨人,好在家裡用药齐全,算是让人松了口气。
聚会的前一天晚上,叶紫凝迷迷糊糊中感觉额头处渗透了一丝凉意,强迫自己睁开眼,蓦然发现叶以琛正俯身站在她床边,那只探来的手此时欲收回去,见到她醒了,他抱歉的笑笑,伸手将她肩部的被子掖得严严实实,轻声问:“吵醒你了?”“沒有,我已经睡了一天了,”叶紫凝摇摇头,月亮透過窗户映到她脸上,显得越发苍白。
“你怎么回来了?”叶紫凝抬头看了看房间的挂表,指针移到了11上,已经十一点了,爸妈应该已经睡了。“這两天封闭式实验,手机放在储物柜沒有信号,出来了以后才发现妈两天前给我发了消息說你发烧了,因为不确定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保险起见我還是赶回来了,”叶以琛一边应着一边在她床边坐下:“不過刚才探了探应该是退烧了,但還是要注意保暖,這两天记得按时吃药知道嗎?”看叶紫凝乖乖点头,他弯了弯唇角,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洗漱一下。”
還未站起身,手便被她瞬间扯住。她的手细小而柔软,比同龄人的要小一圈,团成拳头时他一只手便能包裹得严严实实。爷爷奶奶曾說,手小的女孩子乖巧懂事心思细腻,是心灵手巧的典范,虽然只是从老一辈儿那裡传来的,可听得多了,无意间驗證的多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凝凝?”叶以琛沒有挣脱,反手握住之余再次俯身坐下:“怎么了?”
“我.....”她咬着唇,心思如杂草般搅成了一团乱麻,叶以琛也不急,微微摩挲着她的手静静等着她。良久以后,她缓缓开口,语气裡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哥......如果你以后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告诉我,我希望我是我們家裡第一個知道的。”
握着的手骤然收紧,她微微吃痛,却還是一声不吭,那天和妈妈无意间的谈话让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父母其实真的很希望他们各自能找到好的归宿,即使這個归宿并不完美,却也是父母期盼的。现在被催的是哥哥,那么几年以后呢?即使上学期间她可以搪塞過去,可工作了呢,她该怎么回答,他们又该怎么回答?
這個想法将她从头到尾浇得透彻,迫使她在一瞬间悄然长大,开始尝试着用一個成年人的眼光去看待這些問題。
不知過了多久,自头顶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气声,下一秒他俯身,精确无误的捕捉到她的唇,狠狠压了下去。
她的齿间布满了草莓牙膏清洁后余留下的沁凉,香甜的气息被他充满技巧性的卷入自己口腔内,占为己有。唇齿缠绵,她能察觉到他隐忍着的,略显暴虐的情绪,只是当中還掺杂着一种她从未体味過的感受,像是被打翻的香水,随時間挥发着浓度,可带来的后调宛如悬在头顶般,只觉得越发浓厚。她笨拙的迎接着攻略她城池的将军,喘息之时在某個瞬间脑中猛地蹦出一個词,一個其实完全不属于叶以琛的词。
无助。
她从未见過叶以琛无助的模样,在她的记忆中,他一向冷静自持,将自己包裹在一個完美的光环之下供人敬仰,钦佩,甚至视为对手。可今天,伴随着津液落入她口腔内的那滴咸得发苦的液体,让她开始有了一丝动摇,那個完美到犹如神袛的哥哥已不复存在,而這一切的原因,皆归结于她误入圣地,失手将白莲采下。
都是她的错。
可现在能怎么办呢,她感受着哥哥紧紧抱着自己,将头缩在自己的颈窝处,所触之处一片潮湿,想挣脱却被他搂得越发紧实,像极了一個心爱的玩具即将被丢的孩子。颤抖着唇,她抬头看着天花板:“哥,答应我好不好,如果找到了那個对的人,一定一定要跟我.....”尾音未落,最后一個字被他堵在唇齿间,恍若是拒绝听到接下来的话语,似乎只要不說,就不会受到伤害。他一点一点磨着她的唇瓣,被泪水浸染的眸子裡满是痛苦,她听见他呢喃着:“别說,求求你别說,凝凝,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他的心早在那年盛夏的某一天彻彻底底给了她,自此覆水难收。
伊甸园内的夏娃与亚当终于偷尝了禁果,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眼泪自腮边划過,她沒有回答,只是贪婪的享受着這短暂的,无关情欲,无关身份的拥抱,他听见她在他怀裡微微抽噎着,小声說着:“对不起,哥......”
压抑地闭上眼,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终于妥协如缴械投降不战而败的士兵,克制而温柔的轻声叹了一句:好。
一如那些年他哄着不愿上学的她那样,无论她怎样欺负他,朝他恶作剧,他都始终笑着,包容着她所有的任性,哪怕伤痕累累,却也从不舍得对她下過一次重手,說過一句狠话。
這样的他,不应该是现在這样,理智与感性交战,被道德枷锁束缚捆绑着的。
第二天清晨,叶紫凝是被透過窗帘间的缝隙钻进来的阳光吵醒的,它们调皮的在她的空调被上跳跃,空气中的丁达尔效应因此被达到了最大化,也让她开始渐渐清醒。昨晚那個吻的触感還在唇边,她犹豫了一下還是下床出了卧室,总归是要面对的,她攥了攥拳头,将手按在门把上。
门還未完全打开,厨房油烟机轰隆隆的抽气声伴着秦媛与叶铭的說话声便传到了她的耳朵裡,下一秒一股浓郁的饭香飘了過来,叶以琛端着蛋炒饭看着正在卧室门前发愣的她,轻声道:“去洗漱吧,早饭做好了。”见她只是望着他不說话,他回头看了看厨房的位置,门虚掩着,轰鸣声将所有声音湮灭进去,只剩下了破碎的字词飘散過来。
叹了口气,他放下手裡的东西走上前,看她瞪圆了杏眸瞧着自己,低声开口:“聚会是今天什么时候?”她闻声怔了怔,看向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眸,昨夜那场谈话被封印在了裡面,似乎从未出现過,自然也无痕迹。咬咬唇,她深吸一口气,如果他愿意当做什么都沒有发生過,那她就陪他演好這一出戏,去日本看過花火,上了大学,当所有人都开始新的生活,一切就会尘埃落定了。
“今天晚上,在南江路的一家酒店,离你的研究所很近,”叶紫凝扬起笑意,一边从他身旁绕過去一边冲他摆摆手:“放心啦,我不会喝酒的。”
她可沒忘记上次跟莫晓娜去她小舅舅的酒吧裡出過的糗,這也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起自己的酒量来,酒什么的.....她是再也不会碰了,她這么想着,一头钻进了洗手间。
餐桌上,叶以琛对父母简单报备了接下来的行程,包括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去日本的打算。所幸秦媛与叶铭一直是放羊式管理,只是稍稍叮嘱了一下让他们不要忘记及时买票办签证,在旅行過程中注意安全,此外也无别的想要插手的欲望,這也让叶紫凝不禁松了一口气。
吃過早饭叶以琛便回了科研所,叶紫凝在房间无所事事,在被秦媛捏着鼻子灌下感冒药以后,终于顶不住,跟父母打了声招呼要出门转一转,转手便给莫晓娜发了微信:“要不要去商场逛街?”
其实說要逛街,也沒什么可买的,她只是有些受不了家裡满是叶以琛的味道,這会让她后悔昨天晚上說出的那些话,做出的决定。哥哥本该就是理性的化身,正因如此他才不可以被感性支配,如果需要有一個人将他拉回原途,她不介意做那個坏人。
“其实你還是舍不得的对吧,”莫晓娜一边咬着吸管一边坐在冷饮店的遮阳伞下望着天空当头火辣辣的太阳。照射下来的光线与热度炙烤着大地,而她们在遮阳伞的庇护下被遮挡地严严实实,除却偶尔角度与视线的不同让她瞧着那枚火球在被遮阳伞切割与完全遮挡之下来回变换,其他的也并无什么有趣可言。只是這個看似幼稚的举动却被她玩得不亦乐乎,甚至想拉着叶紫凝一起玩。
叶紫凝趴在桌子上枕着小臂,盯着那冷饮杯的玻璃壁上因過于炎热而由薄冰化成的水珠,有些答非所问:“如果不這样做的话,他就沒办法成为他了。”
“什么意思?”莫晓娜停止游戏,将视线转移到了叶紫凝身上,面前的少女垂着眸子,食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桌子,半响她直起身,原本落在肩膀上的长发随着起身由于惯性垂在了胸前,她看见叶紫凝冲自己笑了笑,轻声回答:“我不能成为他成功路上的唯一一個黑点。”
那個有關於伦理道德,有關於悖论的畸形的爱,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一個即将成为国家科学院研究者的人的生活裡,她知道他为了他的梦想付出了太多,也舍弃了太多,所以她明白,他不能因为唯一一個无法舍弃的她,彻底的前功尽弃。
“走吧,去逛街,晚上痛痛快快疯一场,把什么烦恼都抛掉,”莫晓娜站起身朝她伸出手,逆着光下她的面容看得有些不真切,可叶紫凝知道,现在的她足够温柔,想了想,她将手搭在上面,笑了:“好。”
叶紫凝沒有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或许是叶铭与秦媛自小便一直跟她灌输要勤俭节约不要乱花钱這种思想的原因,纵使手头的钱可以供她在商场买一圈自己喜歡的东西,她也選擇斟酌行事。莫晓娜曾经這么评价過她:“你有时候太過理智了,理智得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机器人,不容许自己的思维裡出现一丝感性的波动。”她想,或许這個评价是对的,所以她才会選擇及时止损,算好了今后的每一步,每一步都不能出现差错,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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