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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片瓜

作者:鹤云间
一拿棍子,气势就不一样了。

  苏宝珠本来带的人就多,在府上還稍微克制了点,四個婢女四個婆子,再拿起棍子,登时多了“立时要把你留在花园裡作花肥”的观感。

  苏宝珠握好棍子,和善一笑:“侍女替我拦住感冒生病的人,你要我罚婢女?你凭什么罚我?”

  黎文彬沒见過苏宝珠這模样,愣了半晌,气势少了不知道几节,半晌才讪讪道:“但……但她是一片好心。”

  “我侍女也是好心。劝她生病了不用着急来道歉,是也不是?”苏宝珠把棍子往地上一杵,地上多了浅浅的痕迹,苏宝珠依旧是和善笑容,“再說了,你昨天是给侍女看病,托言說是你自己生病,不仅沒派人提前知会我,让我昨晚只能睡在宋家,還害我担忧害怕。你是不是缺了什么?”

  黎文彬一下子還沒反应過来:“宋家不是和我們关系很好嗎?住她那裡沒什么吧……”听完了,才一缩脖子,瑟瑟开口:“对……对不起。”

  苏宝珠道:“你有两個地方对不起我。”

  黎文彬下意识开口想争辩,但忽然眼睛有一瞬的偏移,随后,他叹了口气:“……对不起。”

  苏宝珠点点头,把棍子递给春华:“也不要让她和我道歉,该和我道歉的只有你,懂嗎?”

  黎文彬沉默了瞬:“懂了。”

  系统:【总感觉他是被迫道歉的。】

  苏宝珠:【不管他是不是被迫道歉的,是想到了什么,還是受谁的指示,至少他开口道歉了——這么多人都听着呢。】

  苏宝珠沒有和黎文彬寒暄的想法,聊完后就让黎文彬离开,而她自己也离开。

  然而秋实和春华换了位子,低声禀报道:“小姐,音璇刚才站在后头的矮假山上,和黎公子摆手。”

  苏宝珠:【……】

  苏宝珠:【“至少他开口道歉”這句话当我沒說!撤回撤回!】

  苏宝珠穿越燕朝這么多年了,自认多少三观都毁完了,但這种公子哥心甘情愿听一個贴身丫鬟话,任贴身丫鬟耀武扬威還要替她出头的,苏宝珠還真的是第一次见。

  想到容貌娇俏的音璇,甚至有点奇异的心慌感。

  ——丫鬟得到了主人的绝对信任,会发生什么?

  苏宝珠索性调出了系统頁面。

  【真相得知程度:60】

  如果真相是一点一滴知道的,沒有高于5,那就不会发出提示。而现在,真相的得知程度已经不知不觉升了10。還有40是完全空白。

  苏宝珠思索了下,思索不出所以然。前头還嫌弃說歪黎文彬的卡多,现在一看,卡裡的內容:黎家的全村希望是黎文彬,黎文彬曾经后悔自己的婢女跳井死了,黎文彬想封侯拜相,黎文彬怕风声。都分析不出所以然。似乎有什么东西,但细细一想,又都只是雾裡看花。

  沒辙,苏宝珠旷了府学的课(反正不是第一回了),回自己的屋裡,洗干净手,抽卡。

  【宿主抽到了r卡:苏老太太的心事

  碎片分類:穿越成为苏老太太心间宠的对照组

  碎片介绍:苏老太太一直有心事,心事是黎家的败落。如果黎家沒有败落,是不是苏府的人就会对她恭敬一点呢?】

  【宿主抽到了r卡:黎文彬房内情况

  碎片分類:穿越成为苏老太太心间宠的对照组

  碎片介绍:四個一等丫鬟,其中两個退居外间,一個是音璇,還有一個是绘彩,两年前掉井裡淹死了,后来香研补缺,也退居外间。】

  【宿主抽到了r卡:黎文彬喜歡的人

  碎片分類:穿越成为苏老太太心间宠的对照组

  碎片介绍:喜歡過一等丫鬟绘彩,后来绘彩死了。他喜歡的人就只剩下音璇了——音璇会不会符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操持后宅,宽容大方”?這重要嗎?】

  【宿主抽到了r卡:黎家的鬼井

  碎片分類:编织谎言

  碎片介绍:在客院,因为久无客人所以只有洒扫仆从会過去。之前绘彩掉下去淹死,背上脖颈处都是无法解释的痕迹。更奇怪的是,后来拎水的人常常在客院的另一個井裡拎出一桶满是纸灰的水。黎家請道士做了法,又把客院改成下人房,這才压住了鬼气。】

  【宿主抽到了r卡:清明节传统习俗

  碎片分類:编织谎言

  碎片介绍:据传闻,把烧起的纸钱抛入井中,可以让溺死鬼安心在地府吃用,不会托梦索命。】

  【宿主抽到了r卡:黎文彬的相亲对象

  碎片分類:穿越成为苏老太太心间宠的对照组

  碎片介绍:黎文彬之前只有一個相亲对象,是一年前来兰城黎府接住的表妹。后来意外失踪了,她失踪的那天,风声呼啸。】

  【宿主抽到了r卡:音璇对主母的要求

  碎片分類:穿越成为苏老太太心间宠的对照组

  碎片介绍:音璇希望她未来的主母能雍容大方,不会喜歡看才子佳人的书想一些奇怪的事,最好不要知书达理、靓丽秀美,以至于黎公子心中把主母越過她去。】

  【宿主抽到了r卡:黎文彬的青春

  碎片分類:穿越成为苏老太太心间宠的对照组

  碎片介绍:直到两年后的今天,黎文彬也经常会回想起自己和绘彩第一次在一起的那天沐休的午后。绘彩的眉心一开始是紧皱的,胡闹到了晚上,才终于见她露出带着余韵的含泪笑容。黎文彬永远忘不了她的笑——尤其在她投井自杀后。】

  【宿主抽到了sr卡:音璇做過的恶事

  碎片分類:穿越成为苏老太太心间宠的对照组

  碎片介绍:杀人有时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提议府上借住的小姐去兰城城郊的寺院为黎文彬祈福中举,并摸清出行時間。同时和有意闹乱一场的混子地痞透個气,给带头的一些赏钱。那個表妹就可以凭空消失了。

  碎片来源:俯拾皆是——只要黎家和表妹家沒有为了“遮掩丑事”迅速结案,并且遮掩行迹。现在的话,如果不急,可以去那些地痞的家裡再搜一次,或者问一下表妹身旁的侍女。如果急的话,唔,和音璇合谋的一個侍卫今天也跟着黎家来了,身上還带着音璇送的手帕呢。】

  【宿主抽到了sr卡:15点寿命值

  碎片分類:扩充卡池测试

  碎片介绍:如题,规避之后的活动中为了骗氪出现ssr比sr+r的卡還多给抽卡玩家带来的不良体验。15点寿命值归你啦!】

  【宿主当前声望值1016点,当前寿命值26点。】

  苏宝珠把這一次抽到的十张卡翻一遍,翻一遍,再翻一遍。

  翻了四五遍,苏宝珠终于惊恐地跳起来,再把自己按回位子上去。许愿“那個侍卫是谁”,接着一发单抽——

  【宿主抽到了r卡:宿主要的那個侍卫

  碎片分類:穿越成为苏老太太心间宠的对照组

  碎片介绍:姓黎名大狗,說是侍卫,其实也就是力气大一点的小厮。对音璇有非分之想。】

  苏宝珠這回不拦着自己跳起来了。她三两下蹦到门口,恰好撞见了来寻她的周雯鹊。

  周雯鹊笑意温和地看着她:“苏宝珠,听說你旷了府学?”

  周雯鹊笑意森然,然而苏宝珠立刻抓住了周雯鹊的手,反客为主。

  “娘,我和你說件事,你千万别害怕。”

  周雯鹊哼笑一声:“你說,我倒要听听,是什么理由让你连课都不去上了。”

  “……”

  “…………”

  “………………”

  一刻钟后,周雯鹊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大杯的温开水,這才冷静下来。

  “夏天燥热,容易让人心火旺盛,”周雯鹊定下神来,看着苏宝珠,等她的意见,“此事是奴仆作乱,合该归主家处置。黎志义在庄子上,便由黎文彬做主,我现在請他来,和他分說,让他黎家自己处置了,怎么样?”

  這很正常,苏宝珠耸耸肩:“我沒意见。”

  周雯鹊松一口气,不免感慨:“我還以为你会像先前孙彬成一样,要闹得满城风雨呢。黎家毕竟和孙家還是不太一样……”

  苏宝珠冷笑道:“孙彬成如果动的是他的丫鬟,我半句话都不会說——我知道這裡的规矩。”

  苏宝珠偶尔会有意无意间說一些怪话,周雯鹊是习惯了的,听了也只是笑笑。转而就吩咐人:“黎大人還在庄上做事,就請黎小公子得空的时候来一趟,我這有事要吩咐他。再去一個人问问他的侍卫在哪,他们大暑天的侍候辛苦,赏他们一桶加糖的绿豆汤。”

  侍女和婆子纷纷得令去了。片刻后侍女回复說,黎文彬出门访友去了。

  “那等他回来了再說,”周雯鹊看向苏宝珠,“现在能去府学上课了吧?”

  苏宝珠:“……能。”

  府学的课沒什么意思,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刺绣算账,就這些东西。她原先還能和苏宝灿较量高低,然而苏宝灿被拎去听宫内嬷嬷的未来太子妃特教课,现在连会和她争竞的三妹妹也沒了。真的沒劲。

  苏宝珠抱着“万一這辈子過完還能穿越回去秀技能”的想法努力捱到下课,立刻往主院冲去。

  到了主院,黎文彬已经到了。大抵是因为对事件的一些预感,黎文彬隐晦地递了一個疑惑中带着戒备的眼神。苏宝珠沒理他,径自挑了周雯鹊一旁的位子坐下。

  周雯鹊笑着和她說:“人都已经备齐了,你自己讲吧——你比我了解些。”

  苏宝珠一愣,下意识想說還是要长辈說合适一点,但本能让她沒有开口。

  脑海内的系统也在劝:【宿主,勇敢地冲吧!這是宿主独当一面的开始!宿主想想自己之前写下一页地名的风姿!】

  苏宝珠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下有长辈在所以下意识依赖长辈的想法,道一声,“是”。视线朝黎文彬投射去。

  气氛不对头,黎文彬掩盖不住自己的戒备和怀疑了:“什么事?”

  苏宝珠扬起笑:“音璇害了你的表妹,還害了你身边的侍女绘彩,你知道嗎?”

  黎文彬:“……什么?”

  系统:【什么,卡的意思不是……绘彩是投井自杀的嗎?】

  苏宝珠只看着黎文彬道:“简单来說,你身边的那個侍女——前头還试图给我道歉的那個,音璇,她因为绘彩的得宠暗暗把她约在客院见面,把她打晕后抛入井中。”

  黎文彬愣了半晌,第一反应竟不是惊恐苏宝珠为何知情,只喃喃:“她,她是不愿意,宁愿自裁明志……音璇也是如此安慰我的……”

  苏宝珠又道:“她去年還劝动你的表妹——你的另一個表妹——去拜佛,摸清她的出发時間后,把她出行的马车特点告诉了地痞流氓,引地痞流氓去害她。”

  系统:【宿主,理一下我qaq】

  苏宝珠:【简单来說,子不语怪力乱神,黎文彬可能会认为是自己害的她,但身为主家,又在学四书五经的他绝对不会去烧纸。更不会到取水都会被发现的程度。】

  系统:【那卡裡說什么绘彩又皱眉又笑的……】

  苏宝珠:【单纯是黎文彬帮她按摩的时候按疼了吧,r卡說的還挺委婉。】

  系统:【……行!】

  事情說复杂,耗了苏宝珠一百多点声望值才抽齐基本信息,能拼凑出事件全貌。但說出口,也就两段话,信息量就那么些。

  黎文彬竭力冷静,深呼吸之后,口齿清晰、不疾不徐地开口:“有沒有证据?”

  苏宝珠正要点头說有,毕竟人都逮着了,黎文彬就盯着她的眼睛,眼眸深处漾动暗底波涛,强调道,“還是說,你因着音璇在我身边因此恼怒,嫉妒,寻了借口来污蔑人?武元侯府一直在京,你缘何能把兰城的一点风言风语传得仿佛亲历一般,你哪裡的信心,能让你以为你說的是真的?”

  系统:【是那一卷地名给的宿主信心!得意叉腰jpg】

  跟着黎文彬的一個侍女也附和:“事情都過去了一年多,绘彩死前的一切已经被時間湮灭,那时候敢提绘彩的人都会被公子责罚,眼下已经找不到任何证据。事涉晁小姐的那些人也在结案后半年内得急病死去。苏小姐要如何证明自己說的是真的?”

  苏宝珠依旧只看着黎文彬。那個侍女其实很多话說得沒错,這是燕朝,沒有摄像头,沒有互联網,两個人若是密谋,就真的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绘彩的死,已经只剩下湮灭的纸灰,找不到实际证据。

  但音璇终究不是清清白白,晁姑娘的死,音璇难辞其咎。

  苏宝珠接着道:“音璇是你的贴身丫鬟,寻常不好出门,于是她联络了她的同谋黎二狗,让他负责朝外递消息。递消息时,那些地痞流氓的屋子裡应该也有些黎家的器物,应该都被你们黎家和晁家瞒住了。——但翻一下,都還是能再翻出来的。”

  周雯鹊适时道:“黎二狗不是奴籍,苏府不好扣押着,现在已经送到京衙去审了。”

  黎文彬怔怔,似是不信,但苏宝珠发言一时抓不住空档。连苏家如何知道兰城事,這其实也不算什么問題——儿女嫁娶前,先去当地摸一下地方风评,挖一些秘辛,十分符合常理。尤其是苏家,武元侯府,开国四勋侯之一,积蕴深厚,如何做不到呢?

  侍女的关注点却不太一样,目光带着星点幽暗,悄声问,“那……黎二狗为什么会听音璇的话呢?音璇也是寻常家庭败落被发卖的婢女,甚至不是家生子。”

  黎文彬也骤然醒悟,连忙追问:“难道說,音璇和他……”余音未尽之处,已经化为咬牙切齿。

  侍女已然开始劝慰:“也還做不了准,总得等京衙那边审完了才是。”

  黎文彬這才稍稍定神:“是,是了。說不定黎二狗只是猪油蒙了心,被金银打动,与音璇无关……”

  系统:【他是想說音璇是不是让黎二狗做入幕之宾了,是吧是吧!】

  苏宝珠:【现在還在关注自己的绿帽子,真的服了黎文彬這個老六。不過沒关系,晁家我也发信通知了,晁家沒人在京城,只能让他们去兰城再翻一翻了。一年前的那些证词和证物其实都很有推敲的地方,端看他们如何造作了。】

  系统:【如果他们为了颜面不肯再深究呢?】

  苏宝珠:【与我何干?這是他们自己的選擇。】

  侍女递给黎文彬一杯茶,黎文彬慢慢喝着,不发一言。

  周雯鹊见他们基本上打不起来,起身就准备离开,去处理其他府上杂事。苏宝珠也已经从春华手上拿了本《算经十书·其一》闲着翻翻,就等黎文彬醒過神。

  等他清醒過来,是要处置音璇,還是放纵音璇,那就是他的事了。

  然而苏宝珠沒等到黎文彬的醒神,却等到了苏老太太的来访。

  自黎表姨的事后,苏老太太一直在自己的屋裡倦怠自闭,都懒得给周雯鹊立规矩。已经很久沒听到她的动静了。苏老太太骤然来访,苏宝珠纵然把卡看了几遍,也禁不住有点惊异。

  苏老太太一来就抓住周雯鹊的手臂,沙哑着嗓子,声声质问:“黎家也是苏家的亲家!你赶走了黎柳兰也就算了,眼下连黎文彬和他爹也都要赶走嗎!”

  周雯鹊笑着道:“黎文彬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不若去问宝儿?”

  苏老太太呼吸一窒,视线缓慢地看向苏宝珠,眼裡全是“怎么又是你”的呆滞。

  “好吧,”苏老太太努力露出微笑,“是什么事?”

  夏菡一字不多地复述了一遍,苏老太太也不敢骂为什么不是苏宝珠自己回话,安静听完。

  听完后,苏老太太松一口气,“還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個婢女而已,打发走就行,回头再挑几個好的归他驱使——宝儿,可有异议?”

  苏宝珠呵呵笑了下:“我還不是黎家人呢,我哪裡会有意见?”

  苏老太太更是要面带笑容了,黎文彬却霎时醒了神,叠声道:“不行,我不同意!无凭无据就定了音璇去处,苏宝珠你怎么敢!”

  “黎文彬!”苏老太太笑容僵住,怒气上涌,喝骂道,“這种有污点的婢女如何能留!”

  黎文彬急了:“被污蔑也算是污点?”

  苏老太太也要被急哭了:“你是要考举人的!”

  黎文彬深呼吸一口气,铿锵有力道:“若我为了考举人,连自己喜歡的丫鬟都护不住,還要忍耐一個不容妾室的妒妇,我要這個举人身份還有什么用?”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整個院子都听得着。

  站在院外的秋实便十分尴尬,带着冯如馨站在门口,通传也不是,不通传也不是。

  冯如馨却并不在意,拿着京衙的令牌径自走了进来。

  “确实和你估计的差不多,”冯如馨朝苏宝珠点了点头,“那個侍卫确实和音璇关系匪浅,帮她做了不少事——你說的那件,還是他陪着去的。”

  冯如馨說完,才从袖子裡拿出一方帕子,问黎文彬:“這帕子你认得不?”

  黎文彬瞳孔一缩:“這是音璇的帕子……你们把她怎么了!”

  冯如馨:“這是从那個侍卫身上搜出来的。”

  冯如馨把帕子丢回纸袋裡去,揣回袖子裡。后知后觉的黎文彬愣了半晌神,才咬牙道:“只是一方帕子而已,指不定是侍卫捡的,這就要定音璇的罪了嗎!”

  【好!】系统十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起了掌,【是個情种!】

  是情种也沒用,黎文彬后续的挣扎都只是负隅顽抗,很快就因为拉扯而被婆子强力按下。

  苏宝珠:“既然他态度如此,那就先把他送回前院去,等表舅回来了再商议。”

  苏老太太:“很该如此。”

  苏老太太并沒有异议,看着黎文彬挣扎着远去,像是在看从前的自己。她甚至有些窃喜,亏得她是老太太,整個苏府都不好挑破,不然纵容黎柳兰毒杀周雯陵的罪,也够她喝一壶的。

  ——黎文彬不是长辈,可就沒這般好运了。

  黎文彬被拉走后,很是浑噩了一阵。

  仿佛是精美的绸缎撕裂开,显现出现血肉模糊的内裡,又骤然被黎文彬注视到。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忍受的冲击感,于是他回到前院后差点吐了。

  香研体贴地递了一杯黎文彬最爱喝的香片茶,黎文彬一口闷了,在榻上歪了半天。

  他還在恍惚。

  他与音璇肌肤相亲,自韵是她最亲近的人。他见過她吃绘彩的醋,又吃香研的醋。都无伤大雅,只做床榻笑谈,惹個红脸。

  音璇原来的小名是叶子,因为声音悦耳,会吹叶子奏乐,被八岁的他选中,取名音璇。日子過着過着,她渐渐就越到了其他人前面。他曾全身心依赖她。

  绘彩落井死了,他见過音璇带着纸钱去客院,音璇和他說“送绘彩走”,他信了。

  晁姑娘去给他祈福,一去不归,黎家审问那些该死的流氓地痞时,发现一根黎家侍女常用用的银簪子。音璇說兴许是晁姑娘喜歡這個款式,是她自己的,他也信了。

  眼下他才意识到,其实一切都留有引子。

  寻常烧纸,不会烧到井裡,更不会让人害怕到担心是不是鬼魂作祟的程度;寻常小姐,等闲不会和丫鬟混用簪钗,尤其晁家姑娘,也不比黎家差多少。

  并沒有被“蒙在鼓裡”的不知情,有的只有纵容、偏爱,和对其他人彻头彻尾的不在乎。

  一個平民百姓的不在乎是无所谓的,但一個手握一屋权力、能影响一家决策的存在的不在乎,却已然足够影响十几個、几十個人的性命。

  但黎文彬心底深处還是不太信。万一是污蔑呢?万一,苏家买通了侍从,就为了演一场戏,把他身边得宠的丫鬟铲除,因此让苏宝珠能舒舒服服地做黎家夫人呢?

  即使雯大奶奶是出了名的好心人,并不是会嫉妒妾室得宠的夫人,不会把女儿教导成善妒的模样;即使妾通买卖,苏宝珠可以完全不顾及他的面子,想卖就卖。

  即使苏宝珠和他下了棋之后看他就有点索然无味的意思在,似乎并不是那么想当黎家的太太;即使苏家根本沒有机会买通侍从,让侍从用自己的生命和名誉污蔑一個丫鬟;即使……

  黎文彬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只有一個答案。他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香研递来了第二杯香片茶,又低声劝慰道:“绘彩……是挺可惜,但音璇姐姐平日裡瞧着,也不像是会做那些事的。倒不若问问是否有什么误会。”

  黎文彬苦笑道:“事到如今,苏家如此笃定,真有可能是误会嗎?”

  香研笑道:“苏家又不是地府裡能断是非的阎王爷,苏宝珠更只是個未出阁的姑娘,千娇百宠的,說不准听說了兰城的些许谣言,就乍乍呼呼要查。刚巧一起考举人的……谁又瞧你不顺眼了,买通、威胁了侍卫,也不是沒有可能。”

  “是了……可不是嘛!”黎文彬渐渐打起精神,“我還是要见音璇一面的,万一呢!”

  說着,他喝完最后一口,一跃而起。就要朝外冲去。到了门口了,才想起夸赞香研一下,朝她笑,点头夸她:“你很好。”說完再不停留,急匆匆朝内院去。

  香研怔怔看他离开,等到了拐角,才低下头笑了笑。

  客院虽然比较偏僻,但一個黎府就那么大,去客院溜达的人其实也不少。见到绘彩和音璇在一处的侍从有三四個。

  但绘彩死的时候,提到绘彩的人都直接被黎文彬下令打发出去,不容开口。后来音璇权威日盛,有想去黎文彬面前提的侍女,被她直接借着手脚不干净的理由联系人牙子卖了出去。于是大家就都噤声了。

  ……很惭愧,她一直是噤声的一员。

  默默忍耐了两年,终于有机会借着苏家的力,把音璇彻底踩死。

  香研很想跟着黎文彬去,看看音璇的神情,但她還是忍住了。她怕她站在音璇面前时忍不住笑出声。

  黎文彬求了周雯鹊的允准去见音璇,周雯鹊愣了一下,点头同意。一旁在看书的苏宝珠从书中抬起头,笑着问他是不是一個人去。

  黎文彬才想起香研沒有跟来。

  不過不重要,黎文彬甚至還在心下赞了一下香研的懂气氛,抖了抖衣裳袍脚,承认自己是一個人去,確認自己着装姿态无误,才往旧时小佛堂去。

  苏家不信佛,只有苏老太太信,原先有個小佛堂,后来佛堂迁到她自己的屋后,這间小佛堂就废弃了。只是废弃也就废弃,现下却专门用来给犯错的人关禁闭,连其他人家的侍女也关,這真是……不知所谓。

  黎文彬心下腹诽了两句,到了小佛堂门口。门口的婆子下意识想拦着,黎文彬心情不算很好,眼睛一横,說,“雯大奶奶同意了!滚!”婆子瘪了瘪嘴,立刻往旁边让去。

  虽然只是让一個婆子滚蛋,但黎文彬還是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上一点。他穿過院子往小佛堂正厅走去,却隐隐听到一男一女亲昵的交流。

  “上天不眷,沒让我再好好吃香喝辣几年,也带累你。”

  “能過這几年神仙日子,還希求什么呢?日后被关押也就罢了,若是流放了,我們必是能做一对流浪夫妻的。”

  “我還以为你会想着让黎公子救你。”

  “呸,你這冤孽,好好的身上带那帕子做什么?现下可是讲不清,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你過下半辈子了!”

  “此情无处可寄,只能寄情于旧帕中,想着日后您做姨娘太太了還能用這帕子引诱您一回……哎哟叶子姑娘您可饶了我吧!”

  黎文彬站在门口。夏天的太阳很晒,他却如堕冰窖,好半天不能缓過神。仿佛一眨眼,冰渣子就会从眼睫毛掉下来,发出声响,惊扰了小佛堂裡的這对野鸳鸯。

  啊不是,音璇,和黎二狗。黎二狗是他的侍卫,他近来其实也逐渐倚仗他……

  原来如此,他们早有预谋,只他像個傻子,无知无觉。该怎么办?

  黎文彬想生气,又嫌弃愤怒的自己太蠢,蠢得像是发现夫君另有新欢的娘子。他真的很生气,如果他像苏宝珠一样身边带足了侍从,他现在一定已经下令让他们进去把這对贱人乱棍打散。但他沒带。

  两股情绪拉扯,他還沒做出决定。裡头的黎二狗却已经发觉不对:“门外有人的影子。”

  音璇道:“开门看看,可能是他来了。”

  只是一個呼吸的功夫,黎文彬就见到了眯着眼开门的黎二狗。

  黎二狗也算是人模狗样的,但黎文彬见着更加恼怒,一拳就挥了上去。黎二狗任黎文彬打了第一下,身形摇晃。黎文彬要打第二下的时候,被黎二狗抓住了手腕,狠狠往外一推,直推到沙地上。

  黎二狗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黎文彬,冷笑一声:“第一下任你打,因着你是我从前的主子。第二下就沒有给你打的道理了。”

  黎文彬是文人,被這一推,背上手肘已然是火辣辣的疼。他嘶了一声,怒气助长,撑起身子就朝裡头喊:“音璇!你给本公子滚出来!”

  音璇躲在黎二狗的身后,朝他毫不客气地笑:“大少爷,唤奴所为何事?”

  黎文彬咬牙道:“你我主仆情谊多年,這就是你的忠诚嗎!你不要忘了,当初你只是流民,被我点中了,才免去被人牙子卖入风月场的命运!你之前也在……說了很多次!”

  “你以为我是怎么越過那么多的流民姑娘,俏生生站在你面前的?”音璇笑拢了乱掉的鬓发,道,“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你喜歡小可怜的样子,我便做一個小可怜,你不要把我装模作样的样子当真啊。”

  黎文彬深呼吸一口气:“……所以,晁小姐是不是你害的?绘彩是不是你害的?”

  音璇收了笑,沉声道:“实不相瞒,我是背叛了你,和你的侍卫有了首尾,但那些事,确实不是我做的。”

  明明已经跌入谷底了,黎文彬偏偏又生了希冀:“如果不是你害的,那不管如何,事情沒到這個程度——”

  黎二狗哈哈大笑:“她說了你就信?你一個大少爷怎么能单纯到這個程度,是读书读傻了嗎?”

  黎文彬:“……”

  黎文彬只觉得一阵阵气血上涌,几乎站不住身子。又有一种呕吐感上涌,眼前因此渐渐化为水光模糊。

  “喂喂,不是吧,這還哭了?”

  “大少爷,从你默许晁小姐与你谈风花雪月,又与你谈后宅治理、整顿丫鬟,扭头让我喝避子汤时,我就看透了你那点惺惺作态的情爱。”

  “和他說這么些废话做什么?啊,苏小姐。”

  “奴婢拜见苏小姐。”

  在一片轰乱中,黎文彬意识渐渐模糊。他因暑热而晕倒前最后听到的,是苏宝珠近乎感慨,又近乎嘲弄的命令。

  “把他抬到轿子裡去,运回前院。再請一個大夫好好看看,别留下什么病根。”

  黎文彬病了,病情反反复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彻底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坐在马车上,黎父沉着脸看他。

  黎文彬還是有些恍惚:“我們這是……”

  黎父:“不在苏府住了,去京郊的庄上住——我們也沒有脸面赖在苏府了!”

  黎文彬脑子還有些木,愣了半会儿神。

  黎父见着恨也不是骂也不是,又是自己的儿子,只能咬牙道:“我們自己有庄子,为什么要借住苏府?一個是帮你疏通举人的路,联系下老师提前熟悉文风。一個就是你的终身大事。苏宝珠是苏夫人唯一的孩子,素来娇养,可骂她骄横的有,却沒骂她鲁愚的,可见是個有度的,把她娶来,对你只有好处,沒有坏处。可你呢!”

  黎文彬张了张嘴,有气无力地說:“我沒规劝好侍女,以至于侍女去骚扰她,還为侍女呛她,给她沒脸……”

  “還有,她都能发觉你的侍女心思歹毒,和侍卫勾结,你都发现不了?”黎父恨铁不成钢,“苏府送我們的时候客气,可我听着,他们几乎要指着鼻子說你读书读迂了!”

  黎文彬說不出什么,很有道理,他只能有气无力地“哦”一声。

  黎府信奉“男孩不能长于妇人之手”的规训,男孩子八岁后就去前院住,平常归他教养,并不是沒有他的责任在。黎父看着生气,但毕竟是自己儿子,又說不出什么。他只能絮絮說着。

  “往前看罢,苏府是无法联姻了,但其他家還是可以的。你只要考中举人,那婚事都好說。之前那個……音璇,也就罢了,从此以后要记住這個教训。”

  黎文彬缓缓呼口气:“音璇,会怎么样?”

  黎文彬感觉自己的心态蛮奇怪的,又对音璇厌恶,又忍不住关注她。

  黎父想了好半晌,才想起這個人,也不在意,寻常道:“和那個侍卫一起杀了。背主之人,律法本就要加罪,主家自己杀了,也不算什么過失。”又撇了一眼黎文彬,“若你听到消息的时候能杀了他们,苏家或许還会赞你一句果决。”

  黎文彬听到“杀了”這两個字,心头跳了跳。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做不到果决了。

  也不怪苏宝珠和他下了一盘棋,就嫌他沒劲,再不寻他下。

  黎文彬叹了一口气,眼下彻底失去了可能,他反而忍不住回想苏宝珠。

  明媚张扬,谈笑自若,眉飞色舞。苏宝珠這种如此高傲又如此艳丽的存在,大概想起他时,只会皱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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