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樂空雙運
不過金真公主宴席卻頗爲豐盛。
最常見的烤羊排也散發出滿滿的孜然香氣，旁邊佐以烤柿子、葡萄等水果解膩，與吐蕃人常見烤得半生不熟的烤羊肉不可同日而語。
還有藏紅花及其他一些不知名花草泡製的紅茶，大盤的烤魚和類似獅子頭的碎心肉、羊肉豆子湯。
鹿鳴最喜歡兩道食物。
一道叫波斯糌粑，像是一種點心，拌了藏紅花的米飯煮成金黃色，底層略帶焦香的部分構成了一層鍋巴，中間夾了很多的葡萄乾和奶酪。
一道叫石榴雞，看上去一大盤，亂七八糟的有點像是黑暗料理，卻有新鮮石榴汁的清爽，中和了燜煮肉類的油膩，喫起來非常清新美味。
鹿鳴對坐在上首的金真公主道：“公主，這些美食可不像是吐蕃人的食物。”
金真公主笑吟吟道：“我的母親是波斯人，這些大多是波斯或者西域的美食。”
鹿鳴心想難怪她有點混血兒的感覺，見她府上的確各民族的人都有，奇道：“公主不知想要一個漢族侍女做什麼？”
金真公主道：“我希望學習漢族的文字和文化，宋朝江南的繁榮，我也有所耳聞，昔年我吐蕃贊普也曾娶了漢人的公主，漢人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好東西，不過我一輩子也未必有機會去大宋江南之地，就想從漢人的書上看看也好。”
鹿鳴自然不會以爲她只是想從書上領略大宋繁榮，笑道：“公主府上各色人都有，莫不是也想學習其他民族的文化。”
金真公主興致勃勃地道：“正是，我已經學了回鶻語、波斯語、梵文和契丹語，越是瞭解得多，越是知道，天下之大，我吐蕃也不過只是一個苦寒小國而已，若是想讓吐蕃壯大，只有一心求變，學習各國精華纔行。”
鹿鳴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公主竟然是一個吐蕃人中的改革派。
不過這種人，往往沒什麼好下場。
何況還是個女人。
鹿鳴道：“不知道公主能接觸政事嗎？”
金真公主搖了搖頭：“吐蕃人是不允許女人當政的。”
她心裏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聽說漢人大唐時武則天皇后後來便稱帝了，還開啓了一代盛世，吐蕃也曾有赤瑪洛王后這樣的女中豪傑，可見女人若是主政，未必就比男人差。”
不過，這種話可不敢說出口，否則傳出去，殺自己的人不知凡幾，就是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們也不能容忍自己。
鹿鳴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了。
交淺言深是大忌，而且吐蕃人能否興旺，關自己何事。
金真公主卻沒打算放過他，道：“鹿先生對此又如何看呢？”
鹿鳴道：“世界上唯一不變的是改變，公主能想到吸取各國文明從而改變吐蕃人的生存狀態自然是好的，雖然如今天下都是男人當權，不過在我看來，女人也能撐起半邊天。”
金真公主大喜，讚道：“女人也能撐起半邊天，這句話說得太好了，這裏的男人都希望女人乖乖嫁人，生孩子，生得越多越好，卻從沒有認爲女人能做到跟男人一樣的事情。”
她看着九兒道：“小妹妹，你有個好老師！”
她其實比九兒也只大個三四歲，不過這時代女子早熟，到了她這個年齡，已經在談婚論嫁甚至小孩都滿地跑了。
九兒放下手中的食物，鄭重地道：“師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給師父養老。”
鹿鳴差點一口飯噴出來。
自己收九兒爲徒弟，只是想把逍遙派傳承下去，同時，建立一點自己的勢力，增加羈絆，可以多在這個世界停留，從而有時間修行武學，卻沒想到九兒的小腦瓜裏想的是要給自己養老送終。
也虧得他知道這個時代很多人收徒弟的確是當半子看待，徒弟也有義務爲師父養老送終，所以九兒說的估計是真心話，否則他真會以爲在嘲諷自己趕緊去死。
金真公主來了興趣，道：“你是叫九兒是吧，說說看，你師父是怎麼救你的。”
九兒將之前鹿鳴救她的經過說了。
金真公主聽得悠然神往，道：“我聽說漢人中有俠士的說法，鹿先生當得上是俠士了。”
鹿鳴笑道：“如果你是宋朝的公主，肯定不會喜歡俠士，因爲先賢曾說過，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
金真公主不以爲然，問九兒道：“那你快死時，在想些什麼呢，應該沒想到你師父會從天而降吧！”
九兒道：“我啊，沒想過有人會來救我，爹爹三十兩銀子把我賣給了黃老爺，我的命就是黃老爺的了，那時候我就想，下輩子我一定不做女人了。”
金真公主心裏深處幽幽一嘆。
她自認爲胸中有丘壑，不過受限於女人的身份，父親也只是把自己當做一個可以拉攏其他領主的工具罷了。
她對鹿鳴道：“鹿先生，我有一個請求，希望能拜在你的門下，向你學習漢字和武功。”
鹿鳴道：“吐蕃中也有許多有高深武功的僧人，比如阿蘇的師父馬爾巴，雖然未見其面，但他的修爲應該很高，又比如我知道有一位叫鳩摩智的高僧，武功絕倫，中原也罕逢敵手，你爲何不拜在他們門下呢？”
金真公主苦笑，道：“吐蕃僧人的確也是可以收女弟子的，在家的有女居士和女瑜伽士，出家的女性僧衆叫覺姆，不過也主要是研究佛法，修行武功的少，因我是贊普的女兒，所以不合適。”
九兒見金真公主和藹，膽子也大了些，問道：“爲何不合適？我們漢人有些大和尚的武功就很厲害。”
金真公主看了鹿鳴一眼，道：“佛家修行分顯宗和密宗。釋迦牟尼說，顯宗修行要經歷萬世輪迴，積德行善，才能成佛。吐蕃盛行的是密宗，講究此生即刻成佛，具體修行方法，叫樂空雙運。”
鹿鳴知道假若自己僥倖不死，日後說不定會在某些世界裏遇到神佛，起了好奇心，問道：“什麼叫樂空雙運？”
金真公主頓了一下道：“樂是指男女和合時的大樂，空是指的一切皆空的覺悟，雙就是指的男女必須一對，運是指具體的方法，也叫做男女和合大定。
密宗僧人，只要在大樂時去聚精會神地觀空，就能夠迅速達到空的境界，達到了空的境界也就成佛了。”
九兒還在懵懵懂懂，鹿鳴卻是秒懂，不就是雙修麼，難怪金真公主說自己不合適。
金真公主繼續道：“即便是修煉樂空雙運，女子也不過是奉獻的一方，上師們予取予求罷了。”
作爲吐蕃貴族，她對宗教有遠超於普通人的理解，這片高原上曾經盛行黑暗殘忍的苯教，後來佛教進來後，也是經歷了血與火纔得到主導地位，而且也是贊普扶持的結果，但即便如此，也有贊普一度滅佛。
這種女子爲修行的“奉獻”，她也曾聽母親說過，在更西邊曾有一個叫巴比倫的國度，每個巴比倫婦女的一生中，都要到阿芙洛蒂忒的神廟當神廟聖妓，跟一些陌生男子交合，代表阿芙洛蒂忒女神在神殿內行淫。
而且做聖妓時，女子不得拒絕任何男子的求歡，只有完成任務纔可以回家。
這個沉淪於慾海的國度，面對外敵弱得一塌糊塗，所以很快就被波斯給滅了。
此時的吐蕃，貴族和寺廟勢力本就是相互博弈的，公主自然不可能去做明妃佛母，成爲事實上的廟妓。
吐蕃風俗大異於漢人，所以談起這些，她也沒有什麼羞怯的意思。
她知道鹿鳴已經聽懂了，所以把目光看向鹿鳴，等着他的回覆。
鹿鳴念頭一轉，道：“公主願意拜我爲師，這是我的榮幸，不過我馬上要去星宿海一趟，未必有時間教你。”
金真公主道：“無妨，我向先生求學，自然是隨伺先生左右。”
她心裏想，心牟欽氈如今愈發跋扈，見了自己也絲毫不掩飾貪念。
可父親每日只知享樂，還動輒殺奴隸，領主們人心漸失。
等心牟欽氈挾大勝回到青唐，如果向父親提出要娶我，父親也未必能拒絕他，鬼章會爲了兒子跟心牟欽氈翻臉嗎？
那時，我又該如何，還不如躲到星宿海去。
只是，這事不能說與鹿先生聽，否則他就未必敢收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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