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重生) 第28節 作者:未知 孟鈺辰緊緊握住石棺中孟懷蝶的手,隨後緩緩閉上眼睛。 數十載歲月,倏然重回。 …… 少女一天天長大。 孟鈺辰寵着她,呵護着她,甚至於只要是她喜歡的東西,他都會不由分說爲她搶來,毫不顧及情理道義。哪怕連她都覺得,這樣是不是過分。 可是他不覺得過分。在他眼裏,爲她所做任何事情,都不過分。 因爲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世是他求來的,她能夠再次回到他身邊,他對她的呵護到底有多麼的小心翼翼和無措。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記着她人生中會經歷的每一件大事,希望她每一次特別的經歷都能夠有自己的參與。 她喜歡放風箏,他便可以犧牲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便陪着她,一直到日暮夕沉。她迷上泛舟遊湖,他便親自爲她挑選最好看的一條畫舫,與她同遊共賞水光山色。只是她在看景,而他在看她。 少女的臉頰明媚豔麗,嬌美如盛開的花朵。孟懷蝶已經快要及笄了,逐漸褪去女孩的青澀,小小的糰子出落得愈發像個姑娘。 而孟鈺辰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他摒除那些雜念,只想做她最親的人,守護她一世。 他們曾經有過最深入的接觸,午夜夢迴的時刻他彷彿還能夠感受到她身體的溫度,她帶着哭腔的喘·息。可他更不會忘記,在多數時候,她總是在囁嚅着發出低低的啜泣聲,起初他以爲她只是被她弄得疼了,後來他才明白,原來那時候的她,更疼的在心裏。 她大概從未想過,她曾經依賴、崇拜的兄長,會有朝一日對她做出那樣的事情。她待他如親兄長,是像父親一樣的、呵護她寵愛她的兄長。 一如此時。 畫舫中吹起陣陣涼風,涼風中又似乎裹挾着微微細雨。夏日的雨似乎總是來得急,剛剛還泛着光的晴天倏忽間便陰沉了下來。 孟懷蝶的鬢角被雨絲沾溼了,有幾縷秀髮淺淺地黏在耳邊。她卻似乎全然不在意似的,只是突然湊到了他身邊,聲音清脆好聽:“大哥,你在想什麼呢?” “……嗯?” 孟鈺辰這才堪堪回神,見少女歪頭瞅他,脣邊勾起一抹淺笑。“沒什麼。” 說罷,他將目光望向不遠處的山巒,在雨絲纏繞的淡淡薄霧中若隱若現,恍如仙世,也恍如隔世。 “不過是……想起舊事罷了。” 舊事,罷了。 又過了些日子,孟懷蝶不再纏着他。她跟在南平王府的世子慕容瑾身後,像個小尾巴。 而他也知自己到了該籌謀復國大業的時候,如前世般,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謀劃。 除了……孟懷蝶。 曾有段日子,孟鈺辰陷入深深的苦惱和糾結。關於他該如何對待慕容瑾。他不想看見孟懷蝶傷心的樣子,卻又知道慕容瑾身爲皇室旁支不得不除。爲了鞏固皇位,他勢必要斬草除根,所以慕容瑾必須要死。 前世是孟懷蝶用自己爲他求情才換來慕容瑾苟且多活了一段時間,但他的結局是不會改變的。或許慕容瑾和慕容氏這一旁支也可稱無辜——但孟鈺辰並不在乎。 更何況,他們也並不無辜。南平王府早已起兵謀反之心,不過是成王敗寇,才淪爲孟鈺辰的階下囚罷了。 可是孟懷蝶是無辜的。她只是心繫她的情郎,又何錯之有? 甚至前世,她爲了能早些見到他,甘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穿過兩軍交戰的戰場去找他! 這成爲了孟鈺辰心中最大的心病。不可觸及,思之便痛。 轉眼,便又是一年。孟鈺辰算着時辰,他部署的兵力在逐漸壯大,他所需的掌印在地宮中按照前世的方式更加順利地破解。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個時候,他需要一個遠離朝堂的機會。他借用了出征重傷之名,向皇帝請求鎮守邊關。 鎮守邊關是假,伺機起兵是真。 而小蝶…… “大哥,你說世子喜歡我麼?” 一轉眼,少女明媚的笑顏,帶着臉頰上晚霞般的羞澀再次浮現在他眼前。孟懷蝶愛着慕容瑾,又怎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情郎死於兄長之手? 他該怎麼辦? 糾結良久,孟鈺辰終於決定,向皇上請求賜婚。如果可以,或者說如果慕容瑾識時務——他或許真的會考慮留他一條命。 他可以從鬼徒先生處拿到讓人失去記憶的藥水,讓慕容瑾忘記他的身份,以此控制他,讓他一心一意與孟懷蝶在一起。 只要小蝶能幸福快樂,他什麼都不會在乎。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竟是他做出的第二個錯誤的決定。 在孟鈺辰的兩世裏,他極少做出錯誤的判斷。他永遠是冷靜的,清醒的,運籌帷幄的。他不會犯任何錯誤,能將一切事情的發展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可孟懷蝶,是他生命中唯一的變數。他不知道究竟她是他的劫,還是他是她的劫。 孟懷蝶嫁入了南平王府。她出嫁的那一晚,他一個人坐在夜空中,看着天上的星辰,身邊是一串空空的酒罈。他想,就是這一夜,他放在手心裏的女子終究要成爲了別人的新娘。 他們會做什麼? 會和他們前世一樣,翻雲覆雨。只是這一次,她不會哭罷。洞房花燭之夜,她是甜蜜的、心滿意足的,而不是委屈的、屈辱的。 而他卻在那個晚上,前所未有地懷念起了他們曾經的那些夜晚。他知道她委身於他心中痛苦,可他想,是否也會有那麼幾個瞬間,她會短暫地原諒他,忘記她對他的恨意,只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他的溫柔和深情中。 可是他沒有答案。他也不敢去猜測,只怕結果會讓他的心更疼。 孟懷蝶成婚後不久,孟鈺辰數着日子,離改朝換代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對於奪位,他已經有過一世的經歷,這這一次沒有任何變數,他甚至比前世更加胸有成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會按照他預想的發展。 只是慕容瑾這邊,他需要儘快解決。 他找到鬼徒先生,得到了能夠消除人記憶的藥。下一步,就是先想辦法控制住南平王府,讓他們不要破壞他的計劃。待一切已成定局,他給慕容瑾飲下藥便是。 到時候,他會聽孟懷蝶的安排。她若想繼續做王妃,他便留着慕容瑾的地位。她若想與慕容瑾閒雲野鶴,遠離朝堂,他也定會爲他們安排。 孟鈺辰以爲,這一次自己的計劃終於天·衣無縫了。 可是他卻萬萬不曾料到,就在他尚未起兵之時,竟再次聽到了孟懷蝶的死訊! 慕容瑾心中另有所屬,孟懷蝶嫁入南平王府後不久便鬱鬱而終。 那一刻,孟鈺辰的心臟彷彿裂成了千萬碎片。他恨不得將慕容瑾活活撕碎,恨不得自己化身最兇殘的狼,將慕容瑾剝皮抽筋! 他含在口中都怕融化的珍珠,他小心翼翼呵護在掌心中的珍寶。竟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受此等委屈!孟鈺辰恨慕容瑾,卻也更恨自己! 但憤怒與自責過後,卻又成了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因爲在那一刻,他想起了來自息夜的詛咒。百年前息夜大祭司在這陰陽逆轉之禁術上留下的詛咒—— 若是不能信守承諾,便要陷入生生世世的死劫輪迴。 孟鈺辰從未對任何事情抱有恐懼,但此時此刻,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成形—— 或許,並不是因爲他真的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孟懷蝶之所以悲劇重現,是因爲……詛咒。 這個想法瞬間令孟鈺辰不寒而慄。 …… 第二次,孟鈺辰重新找到了鬼徒。 “死亦生,生亦死。生生世世,不入輪迴。” 鬼徒嘆息道:“是詛咒。” 孟鈺辰的心狠狠地揪起,彷彿有人在他的心口剜了一刀,血淋淋地生疼。疼痛過後,便是無盡的恐懼與絕望。 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就這樣被恐懼與絕望所擊垮。他曾經在戰場上最爲慘烈的時刻,也總是能拼出一條生路,因爲他永遠不會屈服於命運。 永不。 “詛咒應驗……可有破解之法?” 鬼徒先生皺起眉頭。 “詛咒因人而生,卻不知何故而起。這一部分的記載被模糊掉了,或許另一位大祭司手中還掌握着那段記錄的手稿。” 另一位祭司…… 孟鈺辰眯起眼睛。 他當然知道,另一位祭司是誰。息夜古國,祭司由天選定,一男一女。但多數時候,會只留其一。另一個往往要作爲祭品被獻祭給天人——只是獻祭的方式並非死亡,而是遠離息夜祭壇,昭示“遠方”。 傳到這一代,其中一個祭司是鬼徒先生,而另一個祭司則是顏雪柔。 前世,由於只需要一個祭司,加之顏雪柔與慕容瑾有染,所以孟鈺辰直接忽視了她的存在。他不需要她。不管是作爲朝中不可或缺的祭司大人,還是動用禁術的驅動者,鬼徒先生一人足矣。 但是現在,他遇到了棘手的情況。鬼徒先生已經爲他動用了一次息夜禁術求得轉生,而他非但沒有順利改變事情的發生,還眼睜睜看着孟懷蝶再一次不得善終。重生的一世,他們陷入了詛咒。 如何破解詛咒,便需要尋找詛咒的來源。而那一半殘稿掌握在顏雪柔手中。 他必須找到顏雪柔。現在,或許只有她能夠改變這一切。 …… 顏雪柔並不抗拒他。 或者說,因爲慕容瑾的緣故,讓顏雪柔產生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想法。慕容瑾利用顏雪柔的感情,最終卻又棄她如敝履。 而孟鈺辰,則是這世上另一個對慕容瑾恨之入骨的人。 她畏懼他,卻也愧對他。當年她和朝廷中的所有人一樣,都以爲孟鈺辰爲了皇帝差點丟了命,才換得聖上一道聖旨賜婚孟懷蝶與慕容瑾。她以爲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可是孟懷蝶不知道。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慕容瑾竟從未在孟懷蝶面前提起過此事。而孟懷蝶則在慕容瑾的冷落中日益消沉,更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當時顏雪柔告訴她孟鈺辰的事後,徹底成爲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孟懷蝶咳血而死,而孟鈺辰也一劍斬殺了慕容瑾給她陪葬。 所以,顏雪柔怎能不怕他。 可是,如今的孟鈺辰又有求於她。 那半截殘稿,關於息夜陰陽逆反之術的禁忌和詛咒,在她所掌握的那一段手稿中留有記載。 孟鈺辰沒有說什麼。可是她卻很清楚他想要什麼。他要逆天改命,破除生生世世輪迴的詛咒。如果她做不到…… 或許,她會和慕容瑾一樣,被他拉去給孟懷蝶陪葬。 顏雪柔回去找到壓箱底的那半截手稿,尋找關於詛咒的真相。那些文字的記錄並不完整,她需要多方比對、猜測,試着去推出那個結論。 而在這過程中,她就像是腦袋已經別在了腰帶上。她若沒能成功,就會立刻死於孟鈺辰手中。 顏雪柔日夜不休地破解了整整三日,終於明白了這一切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