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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推进

作者:未知
夏日裡的晚霞总是格外灿烂多彩,碎金微红的色彩缠绵着曳满了长空,随着夕阳沉坠,晚霞渐渐纠缠融合成了暗红色,天空似被烧透了一般,落在庭院裡似笼了一层凄迷之色。雾霭色泽透過杏花烟雨色的蝉翼纱,将窗棂雕了瑞鹤腾云的镂空纹路印在地上,似淡淡的水墨画,风拂過,窗棂微动,那画如水面微动,蕴漾了一阵阵涟漪。 沐浴更衣后,灼华照例先去右稍间先给母亲上香,再到小书房抄经。 夜色在一笔一划中如轻纱扬起,缓缓吞沒了天际最后一抹霞色。曲折的廊下琉璃灯在细细的夜风中飘摇,烛火幽幽,远远瞧去恰似鬼火一般飘忽不定。人影走過,模糊的面容有着清白之色,宛若地狱无常。 倚楼推门而进,开合间有风灌进,扑灭了桌上的烛火,她捡了桌上的火折子将灯重新点燃,烛火亮起的瞬间也照亮了灼华发间的一直白玉如意簪,温润的玉映着光亮了一点通透,熠熠沉然的润泽。 “查到些什么?” “苏氏确已有孕,算下来也有一個半月了。”倚楼从袖中掏出一张方子,递给她,“我趁人不备翻进那大夫的院子,好容易才找到脉案,不敢拿走,便背了下来,這是默写下来的给苏氏开的药方。” 灼华笔画顿了顿。 前世裡可不曾有這一胎,怎倒是她重生一回好些事情也都起了变数? 接過药方细细一看,不由挑动了眉梢,“艾叶?” 她不懂得把脉的功夫,却也懂得一些简单的药理,艾叶,放在安胎的方子裡边是温经止血的药效。 刚怀上就用上了艾叶,看来這一胎是难保住的了。 倚楼又掏出两副药渣,抬起左手裡的道:“给盛老先生看過了,這是苏氏院子裡扔出来的药渣,只是一般的补药。”又抬了抬右手,“這是她身边丫鬟偷偷带出去府裡扔掉的,是保胎药,便是加了艾叶的。” “两副药渣子?可真是滴水不漏。”灼华澹澹一笑,拿起墨條慢條斯理的研磨起来,素白的手与润墨相称,显得格外细嫩优柔,“還有什么?” 倚楼看着她,记起那会儿郡主還在世,姑娘天真娇俏,对苏氏母女是十分亲近的,谁晓得一场大病之后,竟似变了個人,也不是变了個人,虽对苏氏母女還是客客气气的,带着若即若离的亲近之意,但她是個习武之人,最是敏感,自人的眼波流转间便能分明看得出来。 人前时她還是那個娇俏天真的姑娘,而人后时却是淡漠慵懒的,她变了的不只是眸色,還有眼神。 她說话的神情像极了郡主和王妃,温婉而凌厉,她看人的眼神和煦又冷淡,好似高高在上的贵人,淡淡的俯视着芸芸众生的虚伪。 后来,姑娘开始让她和长天暗夜探查府中各人的动作,她便更加确定了,姑娘是在假装!假装信任着所有人,假装天真,她在蛰伏,她在伺机备动。 她似乎总能猜到别人的想法,然后不动声色的调查着,拿捏下所有把柄,却又不发难。 大抵是在等机会,等一個合适的机会,一举反杀,让她的敌人永无机会翻身! 這样的手段和心思,全然不像十来岁的孩子,虽比不得王妃的运筹帷幄,却像极了郡主的淡然自信,果然王府公爵之家的气度是刻进骨子裡的,不用刻意,与生俱来。 她和听风六岁进暗卫训练营,十岁进王府由王妃亲自调教,为的就是让她看看高门内宅裡的肮脏,将来好在后宅内为姑娘排查、铲除异心。這样的情景她很熟悉,当年王府裡的侧妃算计王妃,王妃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动声色,只悄悄的收敛证据,只待时机成熟一并发作,侧妃固有根基深厚的娘家,最后還是因为人赃并获,而被一條白绫赐死。 王爷更是毫不犹豫的,将跟侧妃有关的婢仆统统杖杀,所生子女全部逐出姜家,不给一星半点的机会,让侧妃身后的人再有翻身之际去谋害王妃。 她来的时候十二岁,对于沈家的后院全然的陌生,或许是王府裡的女人见多了,看人的直觉也刻进了骨子裡,看到苏氏的第一眼,她就不甚喜歡,這個女人心思太深。 她曾暗示姑娘离苏氏远些,姑娘听了却沒有摆在心上,她也曾暗暗查探,却什么都沒发现。 后来郡主病重,苏氏殷勤伺候,引的姑娘也愈发信任她。郡主過世,姑娘跟着病重,苏氏更是衣不解带的伺候,宛若母亲对女儿一般的上心,若不是老太太来了北燕,怕是姑娘要引她为知心可依靠之人了。 前阵子老太太忽然放权给苏氏,她心中一惊,若是当初苏氏笼住了姑娘,有姑娘美言,此刻是不是都不用经历三爷和老太太的观察,就可直接上位了? 她又细细盘算了下,似乎郡主病重时,苏氏的胞兄刚册封了世子之位,她惊觉苏氏好算计,原来那时候打的是這個主意,好在老太太怜惜姑娘,来了北燕看顾,否则岂不是太便宜她! 索性,姑娘心中自有明镜。 墙根儿底下的几枝瘦竹随风摇曳,沙沙有声,好似千点的雨滴落下,转首窗外却是银河千裡的清晰明朗。 “苏氏身边的丫鬟冬生還曾借着采买的时候偷偷跑去了东郊一小村庄,找到一個赤脚大夫弄了‘云山绕’。”倚楼拢了拢神,眸中有凌厉闪過,“她在路上找了個行路的老汉,给了银两叫旁人去的,真把人提来审问,那赤脚大夫也是不认得那丫鬟的,更牵连不上苏氏。” 灼华手上的动作微顿,挑起了眉,這苏氏利害,身边的丫鬟也不是善茬,“可跟了那老汉,晓得人家住哪么?” 倚楼眉心一舒,“是,那老汉就住在昌平街上,离這儿不远。” 墨香盈盈,灼华松了口气,澹笑如月华清泠,“還好咱们倚楼是個周全的。” 倚楼微赧一笑,解释道:“這东西算不得毒药。起先只是会叫人觉着困乏,然后肺腑灼烧,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不住的呕血,最后昏睡不醒。這东西是北辽那边传過来的,中原少有,是用的植物的芽头提炼的,說是毒,银针是验不出来的,且得多日的下下去才会达到效果,所以即便大夫把出脉象不对劲,也很难断出什么。” 灼华不由眉心一跳,“這药她弄来多久了?” “有十来日了。”倚楼仔细回忆了一下,說道,“就在老太太放权给她沒几日后。” 灼华低语呢喃,“要多日的下?” “是。”毒啊药的,她们进暗卫营的时候都学過,還吃了不少以增加抗药性,倚楼道:“要解云山绕也不难,只是到底伤身子,需好好养着個数月才能彻底的恢复元气。” 她轻轻的笑了起来,眼底有一抹亮光闪過,“看来,她這是要把我套进算计裡了。” 倚楼一惊,急急跪下,“属下失职。” 灼华叫了她起身,宽慰道:“這种事情防不慎防,咱们也不能无时无刻的盯着人家,也不能怪你。” 還担心苏氏不动手,会安安分分操持庶务等着過关呢!有动作就好,越动,死的自然更快、也更痛苦些。 倚楼拧眉道:“這起子仆妇鬼迷了心窍,還敢与外人私相往来!” 灼华开了窗,望着一汪明月斜斜挂在枝头,朦胧的眼神裡那月亮仿佛泡了水中一样,风吹得枝影摇曳,坠在枝头的月亮便似挂不住的摇摇欲坠,“未必,也有可能是厨房裡的人,咱们院子裡的吃食都是大厨房进来的,那东西既然不是毒,银针也验不出来,咱们再小心也是难防。”月色银光下,在她的面上笼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神色无喜无忧的淡然,“明日你拿了刘妈妈长子的身契去找她,叫她好好留心着厨房裡的人。” 倚楼担忧道:“万一就是她呢?” 灼华摇头道:“先前就是她透露了苏氏可能有孕的事与我知道,刘妈妈是個聪明人,苏氏未正式扶立前,她是不会被收买的,至少不敢对我下手。她在沈家几十年了,一家子老小都是家生子,晓得老太太雷霆手段,自然不会冒险来害我的。银钱和自由身,她晓得怎么选。” 倚楼点头应“是”。 灼华和泽道:“告诉她,不用打草惊蛇,查出人来好好盯着就行。” 倚楼恭敬应下:“是。” 灼华在窗前的锦杌上坐下,支手托腮的望着月华,一片雾蒙蒙的温柔,“白日裡院子裡的安分,晚上未必,你们四個值夜的时候把院子盯好了,若有动静也不必出手,把人盯紧了就行。四個‘静’都是老太太与我挑的,老太太挑人的眼光是极好的,但也架不住有心人算计收买,你们好好观察着,若是顶用的,往后值夜的事儿,也可分给她们一些。” 倚楼认真应下,“她们還敢不安分,不怕被发卖出去么!” “有钱能使鬼拖磨。”灼华倒是十分平静,当初她還是太子妃呢,還不照样有宫人为着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出卖她,“姚婆子是沈家三十年的老奴都会起歪心思,何况那些小丫鬟,咱们在北燕算好的,回去定国公府,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管事儿的、长辈们,相互牵连着,要看住院子只怕是更难了,所以啊,咱们得在回去前多培养些忠心的,别叫人有机会把手伸到咱们身边来。” 倚楼想了想,道:“姑娘何不把院子裡的人都换了,买了新的进来,叫宋嬷嬷好好调教起来。” 灼华摇头,长吁如叹,“新人未必是好的,她们不懂府内的门道,只瞧着我是丧母嫡女,苏氏又掌了权,只怕更要上赶着去讨人家了。更何况,只有千日做贼得,哪有咱们千日防贼的,只是要辛苦你们几個了。” 倚楼道:“咱们为着姑娘,不觉着辛苦。” 她就觉着姑娘太宽容了,那起子小人才敢如此,就得杀一儆百才能真的镇住她们。 宋嬷嬷端着兑了栀子花水的热水进了来,伺候着灼华净手。 灼华坐在软榻上,被泡的微红的双手散着阵阵清香,端了茶水倚着隐几轻轻呷了一口,“白氏那裡有动静么?” “姑娘怎么看出来白氏有問題的?”倚楼佩服两字就快写满眼底了,這個姨娘安静的几乎要被忽视了,谁会注意到她去,“下午她叫身边的丫鬟乔装打扮后,接近一支往京城的商队,借商队的嘴传了個消息出去。” 灼华搁了茶盏,甩了甩被烫的发红的手,“太安静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她是母亲身边儿的大丫鬟,尽管寡言少语,却不会是個无能的。”趴伏着胳膊,月光下神态慵懒,“說什么了?” 倚楼眉梢一动,道:“她告诉商队的人,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和咱们二姑娘要议亲了。” 灼华颇觉得有趣,忍不住的扬了扬眉,语调微扬了起来,“哦?她這招倒是有意思的。” 宋嬷嬷细细一想也明白了過来,笑道:“确是好招数。” 倚楼不解的看看两人;“……” “长平侯府的嫡出二姑娘袁颖想嫁给徐惟。”灼华弯了弯唇,如柳上新月盈盈有光,“這姑娘,连自己乳娘都敢打杀。” 倚楼恍然道:“那袁二姑娘若是听到這消息,岂不是要杀過来了?” 灼华点头道:“這就是她的目的。” 只是徐惟和长平侯府曾经议亲的消息,连沈煊慧和沈焆灵都不知道,她這個窝在内宅消息不通的姨娘是怎么知道的? 灼华觉得沈家的這趟浑水,远比她想像的要精彩了,“白姨娘不简单啊。” 白氏還未抬姨娘前曾照顾過灼华两年,郡主過世,灼华病重她只是来看了一眼,也不如苏氏那样殷勤的照顾,从前瞧着似乎冷漠了些。 如今以着旁观者的身份看待這一场布局,倒有一种白氏故意让人觉得她们之间的冷淡的感觉。 苏氏的谋划或许很早便开始,而她白氏,未必不是。 “還有什么事情么?” 倚楼细细一想,回道:“那丫鬟后又去了城东暗巷的私管买了朱砂。” 私管,藏在犄角格拉裡的无证经营的店铺,专卖些寻常店铺买不着的东西。 “朱砂?”灼华嘴角牵起一抹寂寂笑意,浅眸有着深不可测的深度,“朱砂可叫人中毒?” “是,会使人内脏衰竭而死,所以寻常地方是不卖的,只有私馆這样地方才会悄悄卖。朱砂与云山绕一样,是毒也不是毒,银针同样验不出来。”话音一顿,倚楼凌厉道,“朱砂也可催发毒性,或许……” 灼华仰起头迎着月光,嘴角的薄笑便如月华清冷,“或许,白氏也察觉了苏氏的动作,這朱砂是给我准备的。” 宋嬷嬷郁郁一叹,道:“郡主娘娘身边的人,果然不简单。到不知两者相碰会如何?” 倚楼沉着神色道:“发时看起来会无比凶猛,若是用量拿捏得当便不会致命。”顿了顿,“否则……即可毙命。” 指尖在润白的脸颊上一下一下的点着,灼华细细盘算起来, 倘若真的是白氏发现了苏氏的动作才去弄来了朱砂,那么白氏的目的是什么?她与苏氏到底有什么過不去的仇怨?既然白氏晓得苏氏动作,那……脑中闪過一抹光亮,灼华问道:“白氏知道苏氏动作,必是着人盯着她的人,你跟着冬生的时候沒发现什么嗎?” 倚楼摇头,“并沒有。”顿了顿,忽想起一事,道:“咱们一直忘了,郡主身边的夏竹、秋棉也是暗卫营出来的,身手比我和听风要胜出许多,若有心隐藏踪迹,我未必能察觉。” 秋棉死了,夏竹在母亲死后便跟着白氏了。 灼华点头,“那就难怪了。” 白氏要借苏氏的计划来算计什么呢?总不会是为了杀她去嫁祸苏氏吧?若只是为了对付苏氏,倒也不必要她的性命,光是让她毒发,就足以让父亲和老太太去深查,一旦揭破苏氏,妾室毒害嫡女的罪名就足以苏氏命绝了。 而苏氏对自己下手的目的是什么?只是想让她虚弱些,吐些血?不,不会那么简单,苏氏做事从来是带着深意的,定還有后手,是要算计她?還是利用她算计谁? 是否与她的身孕有所关联? 莫非…… 灼华一怔,猛地坐起身子,细细一推算,唇瓣缓缓扬起惊心动魄的弧度,“果然……” 苏氏打的好算盘,白氏端的好算计! 宋嬷嬷心中也有猜测,她到底是深宫裡出来的,细细琢磨之下也明白了几分,抬眼见灼华如此表情便晓得她也有了计较了。 倚楼毕竟全程参与了调查,一圈想下来似乎明白了些,却解不开全局。 她很想知道,可惜宋嬷嬷淡笑不语,姑娘又沉浸在了自己思绪裡,沒得为她解惑,英气的少女拧着眉,仰天感叹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有负王妃嘱托。 灼华又伏回窗台上,心中继续思量起来。 苏氏把她套进算计裡,而白氏又黄雀在后的,把苏氏的算计全盘拢进去。一边对沈焆灵下手,一边对苏氏算计,白氏這样做分明是要绝了苏氏的路啊! 想要时刻监视苏氏母女,光有一個夏竹是不够的,如此說的话,苏氏母女的院子裡大抵是有白氏的人的。若真是這样,那她還真是小看了這個默默无闻的白氏呢! 不知,她這醉无音裡,是不是也有白氏的人? 不愧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从王府裡混出来的,心思算计就是比苏氏這种庶出女子要厉害些。 白氏既然连沈焆灵都算计,难保她的心思会不会动到烺云那裡去。 她抬头与宋嬷嬷道:“嬷嬷平日多去去烺云和熠州那边看看,别让人把心思动到他们身上去。” 宋嬷嬷慈爱的看着她,一样清丽的面庞,一样单薄的身子,可她有一种只觉,眼前這個女孩儿于那场几乎要了她命的病中悄然成长,她以天真为掩饰,不动声色间催动着沈煊慧对上苏氏母女,冷眼瞧着苏氏虚伪的做戏。 她就這样静静的說着,浅浅的笑着,面庞稚嫩,身姿单薄,却蕴着坚不可摧的力量,坚韧无比。 照顾了這個孩子整整十年,心肝肉一样的疼惜着,盼着她永远高高兴兴的,哪晓得郡主一朝故去,小小的女孩儿呀,竟也要学着算计人心了,都說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這样复杂的富贵人家家裡的孩子又何尝不是呢?人心复杂,机关算尽,稍不留神怕就是要灰飞烟灭了。 沒了天真也好,至少不会轻易被人哄骗了去,能护着自己了。 “姑娘总是顾念着大公子。” 灼华淡淡一笑,眉间有温然神色,郁郁青青的温泽,道:“他是谁生的都沒关系,总是母亲养大的,他心思纯正,好读书,与我又亲厚,他在二院裡生活,本就与后院的事牵扯不上,别因着苏氏平白毁了他的前程。” 宋嬷嬷十分赞赏的点头,正在的贵女就该有這样的心胸,“姑娘說的正是這個理儿,咱们不兴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姑娘与公子亲厚,公子心裡有数,他日自有为姑娘撑腰依仗的时候。” 灼华柔柔的笑着,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有過故意与沈焆灵别苗头的意思,就是要故意恶心她们母女,亲生的又如何,還不是眼裡沒有她们。 可這两年来她看着烺云那样严肃清冷的人,却待她那样亲切,她心非顽石,自然也是有真心的,才会处处为他谋划,延請名师,隔绝后院的骚扰,叫他安心读书。 前世裡,他可是十八岁就高中二甲十七名,点了庶吉士,在世家之中,简直是奇葩一样的存在了。 她成为太子妃的时候,已经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大周有這样一句话,不入翰林不入阁,他那样的年纪是十分了不得的,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這两年她仔细的回忆着,发现那时候他待她也是好的,只是他严肃内敛,而她眼裡只有李彧,沒有把他的那点子不外露的好,放在心上而已。 前世来不及回报的,就慢慢弥补罢。 倚楼忽的又說道:“对了,白氏上個月前還弄了一副催产的药,不過裡头加了泄气的药材,若是吃下去,怕是会即刻血崩难产的。”想了想,“就在老太太說将她的身孕交给苏氏之后弄来的。” 宋嬷嬷大惊,嘶嘶抽了口冷气,“她這是不把苏氏彻底拖死不肯收手了啊!” 灼华也是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叫她甘心把自己和孩子都算计进去,也要将苏氏除掉? 這样一环扣一环的算计,苏氏别說想顺利扶正,便是活命也是难了! “留心着吧,否则,咱们就是旁人棋盘上的棋子儿了。” 清晨的阳光尚未带了炙热的暑气,映着朝霞的颜色微金的光线肆意铺洒。窗台上摆了一盆开的极盛的芍药花,英英绿叶拖着大朵的芍药花,花瓣微微卷曲,玉白中带了几分粉红,密密繁复的一瓣拥着一瓣的包裹着花蕊。碎金的光线泼洒在花朵上,漾了一层迷离的光晕。剔透的朝露莹莹有光,随着渐渐高升的太阳缓缓消散于天地间。 灼华被身下的凉簟膈楞的有些难受這才悠悠转醒,伸手撩开幔帐,窗棂微开,有明亮的光线扑进屋子,枕屏挡去了刺目,蜿蜒了柔光落在湖色的幔帐上,与扑进内室的细风中蕴漾了一片水色涟漪。灼华睡得昏沉,一時間无法适应那抹光线的闭了闭眼,下床穿了鞋,坐在床沿缓了许久,透過半透明的枕屏望過去,隐约见得那大朵雍容的花儿在阳光下微微摇曳,碎碎花瓣韵致流溢而下,蜿蜒了一片柔婉姿态。 秋水长天听到动静,立马进来伺候灼华洗漱。 从枕屏后跨出去,瞧着外头光线明亮的很,灼华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秋水扶着她在梳妆台前的喜鹊登梅的软垫坐下,绞了热帕子递到她手中,瞧着她唇色淡的几乎沒什么血色,眉间微拢的担忧,“姑娘這几日睡得越发的沉了。” 灼华长长吁了口气,迎着风吹了会儿,脑海裡的昏沉才渐渐散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总要付出些什么的。去老太太那裡說過了?” 秋水点头,道:“去夫人那裡回禀過了,說姑娘最近不大舒服,贪睡着。夫人說了,姑娘只管好好养着身子,不必去晨昏定省。” 灼华靠着隐几揉了揉额角,“外头要打听,你们稍许露一些就是。” 秋水应下,“奴婢知道。” 学堂裡還在收拾布置,依旧不用去听学,虽然老太太說了不用請安,灼华用了早膳還是去了保元堂,与老太太說說话。 瞧她神色不大好,老太太便有些担心,叫了大夫来瞧却只說是脾胃虚弱引致的气虚血弱,沒什么大碍,叫尽量多吃一些,入了秋便也好了。 灼华自然知道会是這么個结果,但好歹老太太也安心了些。 她想陪老太太念经,老太太却還是赶了她回去。 “有這時間不去与姐妹们玩耍,整日裡念什么经,去去去,老太婆用不着你陪。好好的、高高兴兴的過几年做姑娘的好日子,来日成了亲,哪還有這样的舒心日子给你過,赶紧走。” 灼华微张着嘴,木愣愣的看着老太太一把将她从佛堂裡推出去,然后“碰”的关上门。 陈妈妈笑呵呵的牵着她的手,边走边道:“姑娘孝心老太太是知道的,姑娘不是還在给老太太抄着经书么,都是一样的,姑娘還小呢,该是调皮玩闹的时候,不该拘着自個儿,去玩吧!” 說着话,她已经被陈妈妈领着出了保元堂的大门。 她明明表现的很“小”孩子好呀! 有见過哪家看破尘世的姑娘那般撒娇卖痴的嗎?前几日裡她還疯了一样的玩着秋千呢!望天无语,后悔念什么“鸠占鹊巢”“醉无音相媚好”了,這下好了,老太太满心担忧她再念经念下去,就要看破世俗了,要出家了! 真沒有呀! 人生很美好,她很懒,觉悟也不够,寺庙的生活,咳,委实清苦了些,她還做不到粗茶淡饭、下田耕作的洒脱境界。 前世在宫廷的诡谲风云裡挣扎了那么多年,再装也不像個十来岁的女娃娃,灼华叹息,“好难啊,好难!” 听风和长天瞪着眼听着,面面相嘘,什么好难? 进了院子就有丫鬟来报,大姑娘、二姑娘来了。 灼华站在半月门下,阳光投了一片阴影落在她的身上,清丽的面孔半是清明半是暗影,好似天际与海洋在无尽处模糊又清晰的融合。往裡头瞧去,就见沈煊慧和沈焆灵都在,一左一右,相离甚远的低头吃着茶。 秋水微微垂眸,“怕是来探姑娘虚实的。” 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夸赞自己一百零一遍,居然能对杀母仇人的女儿這样亲和,好心性啊,好心性! 灼华勾了抹和婉的笑意在唇角,缓缓走在院子裡,裙摆上以银线绣下的梅花簇簇摇曳在阳光下,有泠泠光华,澹澹道:“那就来吧!” 夺嫡之争都经历過了,什么牛鬼蛇神沒有面对過?平静,才是最好的迎敌之道。 抚了抚袖口上福寿长安的绣纹,灼华浅笑盈盈的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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